第三天，苏宜终于如愿以偿去卖馒头了。那群小子还在铁路院墙这边等着苏宜，领头孩子问道：“你怎么昨天没来？”

    “昨天馒头没蒸出来。”

    “我们还以为你被吓到了，听说那群婶子为难你了？”一个孩子关切问道。

    “下次再这样，我们帮你，你提我们老大的名字强哥，她们准不敢为难你。”又一个孩子说道。

    “请你们吃馒头，还有我自己做的酱，夹在一起可好吃了。”苏宜说道。

    这年头孩子没几个不饿肚子的，大伙儿被她说得有点馋，可大强不发话，谁也不敢上前一步。

    “强哥，你先来一个，我是第一次做，你看看我卖不卖得出去。”苏宜看出端倪，拿了一个递给领头小子，又打开辣酱瓶子，舀了一大勺给他涂上。

    大强见都这个份上了，也不好再客气，咬了一大口，顿时说道：“你做的馒头真扎实，这酱也香，兄弟们都尝尝，我们给你钱。”

    见大强发话，大伙本来就蠢蠢欲动的心这下彻底放开了，但又都不敢在苏宜面前唐突，斯斯文文、扭扭捏捏从苏宜这里要了一个馒头。

    “可不许说给钱的话，那就是不把我当朋友。”苏宜一边给大家发馒头一边说道。

    汽笛声越来越清晰，眼见火车要来了，小子们跟苏宜也没法客气了，赶紧帮苏宜把人和货运过去。大强交代苏宜，抹了酱得卖贵点儿，三个两毛。苏宜唉了一声，如法炮制，果然奏效。

    今天这群同行不仅没欺负苏宜，还对她有点莫名的殷情。苏宜没想在这行交朋友，表情淡淡的，应酬两句赶紧走，想来也是大强他们的功劳。

    苏宜是个有了钱必须花的人，今天又赚了几块钱，那必须给两个小子买几颗糖，想了想昨天的肉和卷大烟叶的刘叔，还加价买了一包烟，屁颠屁颠赶到公社。

    刘叔一见苏宜，吃惊道：“这又吃完了？”

    “没有没有，就是跟您孝敬这个。”苏宜说着把烟塞到刘叔口袋里，不等刘叔反应过来，一溜烟儿跑了。

    苏宜只想着快跑也不认路，跟来人撞了一个满怀，对方正要骂一看是苏宜，苏宜也认出对方，原来是李嫂子。

    苏宜赶紧拿出糖去哄小孩，又说了许多道歉的话。李嫂子也是奇怪，“苏宜，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我正好路过，就来看了刘叔一眼。”苏宜又问：“嫂子，你要买什么，我来帮你拿。”

    “唉，不就是你做肉了，李航也馋，我也来买一块。”

    苏宜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刘叔可是千交代万嘱托的，苏宜一个脑热：“嫂子，那不是我在这里买的，我从老家带来的，乐成他爸妈心疼儿子，留的去年存货。”

    “哦，那我去买点青菜吧，免得白来一趟，就是又要麻烦你帮我拿了。”李嫂子用起苏宜相当顺手。

    苏宜陪着李嫂子进去，见到刘叔就开口：“刘叔，我出门碰到李嫂子，她想来买一些萝卜白菜。”

    李嫂子笑道：“刘哥，我本是想买肉的，不知道你这儿还有没有？”

    苏宜赶紧在后面摆摆手表示自己可没出卖他，刘叔憨憨一笑：“上次从干部口里抠出来的一点儿全给你们，哪里还有。”

    苏宜听闻放下心来，朝大叔眨眨眼睛。大叔是个聪明人，给李嫂子随便装了几颗白菜便停手了。李嫂子还要再装，大叔说道：“这要过年了，家家户户还得分两颗，我们存货不多，得细水长流。”

    “苏宜，你来啦。”刘叔的儿子早就知道苏宜来了，但苏宜跑得太快，在他还在做思想斗争的时候就不见了，现在去而复返，终于鼓足勇气出来打了个招呼。小伙子戴着厚厚的啤酒瓶底眼镜，笑得腼腆而诚恳。

    “为民。”苏宜也笑着打了个招呼。

    “哟，苏宜这来了一次，把大家就都混熟了。”李嫂子笑道。

    “走吧。”苏宜扛起李嫂子买的白菜，不欲逗留，跟刘叔和为民挥挥手，走了。李嫂子打个招呼，赶紧跟上。

    “苏宜，你跑那么快干嘛？等等我。”李嫂子抱着孩子气喘吁吁。

    “早点回去做饭。”苏宜又拿出2颗糖给李嫂子，好堵住她的嘴，止住她呼之欲出的不甘心和嫉妒。

    “苏宜，你早上挎着篮子去哪里了？”李嫂子继续打听。

    “想去买点东西，也没买着。”苏宜给她看了空空如也的篮子。

    “想买什么？”

    “要买的东西多，最后什么也没有买着。”

    “为啥啊？”

    “唉，舍不得钱。”

    苏宜越走气喘得越粗，李嫂子也不好再拉着苏宜讲话了。

    刚走营地，又碰到杨嘉颂，李嫂子看看苏宜扛着的蛇皮袋，颇为尴尬，陪着笑脸说：“小苏就是热心。”杨嘉颂仍然是二话不说帮苏宜卸下，扛到自己肩上。杨嘉颂不讲话，苏宜一言不发，李嫂子只好闭嘴，一路讪讪地笑。

    杨嘉颂帮李嫂子把蛇皮袋放在门前，对苏宜说了句：“苏宜，跟我去拿乐成的东西。”

    苏宜吃惊，心想乐成有什么东西？见杨嘉颂已经走出家属院门，赶紧赶上去。

    “杨政委，是什么东西？”

    “你的东西。”

    “我什么东西？”苏宜更加奇怪。

    “你不是东西。”杨嘉颂说道。

    “你为什么骂人？”苏宜有些无语。

    “我只是回答你的话。”杨嘉颂说：“你可真笨，人家摆明了让你当苦力，傻乎乎的。”

    “小事情，下次不做了。”苏宜说道：“到底什么东西？”

    跟杨嘉颂走进办公室，杨嘉颂随手拿起桌上的字典递给苏宜，苏宜眼前一亮，正要道谢，杨嘉颂又拿出一个盒子递给苏宜，说道：“试试。”

    苏宜看盒子就知道是双鞋，于是连接都没有接就拒绝了：“谢谢，字典我收了。”转头就要走，不想被拉住，苏宜正好说话，一个声音响起：“嘉颂！”

    顺着声音望去，一个高挑的姑娘都过来，嘉颂的手放开了，人却没有动。苏宜见来人是找杨嘉颂的，连忙抱着字典跑开了。从姑娘身边走过，苏宜闻到了浓浓的脂粉香味，馥郁芬芳。

    “嘉颂，那个小姑娘是谁？”苏宜听到背后的声音。“战友的妹妹。”

    苏宜赶紧回家做饭。苏宜先是把馒头煎得香香的，撒上一些佐料，扮作烧烤的样子；然后把萝卜切成丝，略微照一下阳光，拌着麻油等各种酱料拌一拌，也算是个新鲜菜；辣白菜大家尝过了，今天苏宜要做白菜粉丝汤。可惜没有肉，要不然放几个肉丸子就更香了。苏宜跟大宝二贝许诺，下周吃上肉。两个孩子欢呼雀跃。

    家里动静太大，邻居张连长探进来，“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苏宜阿姨说下周让我们吃肉。”孩子嘴快，抢着回答。

    “不错啊，倒是我们家大硕又该馋了。”张连长笑道。

    “张连长，进来吃一口吧，就是没啥好菜，就是面条。”

    “不了不了，我随便对付一下。”张连长搓着手往后退，准备走。

    乐成轻轻拉了下张连长衣袖：“连长，嫂子不在家，在这吃一口，尝尝苏宜手艺。”

    苏宜也给张连长拿出碗筷，递过去，遂张连长就不再推辞，坐下吃了一大碗面条，问道：“这面条怎么这么好吃，像我们北方的做法？”

    “苏宜自己擀的面条，拿蒜子呛了辣椒面，是好吃，我一次能吃好几碗。”乐成说道。乐成最近笑多了，脸上开始有皱纹。

    两个孩子有外人在，都默默吃饭，吃完饭自己洗碗回房间，苏宜赶紧进去，把今天买的糖递给他们，二贝正要开心地叫，苏宜比了个安静的手势，二贝立刻住嘴。二贝悄悄说：“我这么乖，你是不是要奖励我？”苏宜摸摸他的头，摊开手，说道：“我没有了，明天给你买。”

    “苏宜阿姨，我作业本写完了。”大宝开口了。

    “行，我下午去给你买。”苏宜笑着回答。

    张连长见苏宜进屋，对着乐成一阵挤眉弄眼，说道：“别妹妹了，当媳妇儿多好。”

    乐成脸都红了，张连长又打趣：“看来是有这个心，那你加把劲儿啊！”

    “我媳妇儿说，连那杨政委都待苏宜不一样。”张连长居然八卦起来，可见枕头风把他都吹歪了。

    “没有没有，苏宜就是个农村姑娘。”乐成急忙解释。

    “怎么，你还嫌弃别人？”

    “不是不是，我没这么想。”乐成连忙解释。

    “杨政委女朋友来了。”

    “什么女朋友？”

    “一个高高的女的，可时髦了，拽着政委的胳膊，不是女朋友是谁？”张连长八卦起来一点不比家里媳妇儿差，“说实话，没苏宜好看。”

    忽然听到门响，苏宜出来了，两个男人也就不言语了。张连长道谢告辞，苏宜边洗碗收拾，边指挥乐成揉面。

    苏宜收拾完毕，开始看今天杨嘉颂给的字典，爱不释手，问道：“你跟杨嘉颂讲了我要字典？”

    “嗯。”乐成想起刚才张连长的话，有些闷闷的，说道：“跟杨政委还是来往少点，免得人家说闲话，对你一个姑娘家不好。”

    “哦，好的。”苏宜正翻着字典，看得津津有味。苏宜多少天没有翻过书了，这种纸墨香此刻沁人心脾，直入她的灵魂，漂泊的心此刻终于有了一丝安宁。她根本没有听清乐成讲什么。

    “苏宜，我跟你说话。”乐成心中的郁闷之气终于爆发出来，说话的声音略微有些粗重，看着苏宜一脸懵懂的表情，乐成严肃说道：“今天杨政委女朋友来了，可能也是听说了什么吧。你以后注意点。”

    苏宜有些生气，说道：“你们莫名其妙。”说完放下字典回自己房间，把门关上。突然想到揉好的面团还没有盖上，赶紧又出来弄面团。

    “苏宜，别生气，我不是要惹你生气，我是怕其他人惹你生气。”乐成看苏宜出来，赶紧解释。

    “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我去给大宝买作业本。”

    “我跟你一起去。”

    苏宜跟乐成一起出门，刚走出小院就遇上杨嘉颂和张连长口中的“女朋友”。

    乐成上前打招呼，杨政委还没开口，“女朋友”先说了：“小战士，你媳妇儿真漂亮。”

    乐成看了眼苏宜，苏宜一点反应都没有，笑了笑，算是打招呼，拉着乐成走了。

    乐成问苏宜：“你怎么不解释我们的关系？”

    “杨嘉颂自然会解释，何必我们费那唇舌，还让人尴尬。”苏宜回答。

    “岳晓虹，你能不能别瞎说，刚才那姑娘是乐成妹妹，我早就告诉你了。”果然这厢杨嘉颂怒了，“你别老走路跟没骨头似的，拉着我。”说完把岳晓虹甩开。

    岳晓虹也不生气，走上前，“那我不拉着你还不行吗？干嘛那么生气，我好不容易来一趟，求了我爸半天呢！”

    “我饿了，你带我去食堂吃饭。”

    “你自己去吧，我还有事。”杨嘉颂从口袋里掏出票递给岳晓虹，自己走了。

    岳晓虹撅着嘴，看着杨嘉颂的背影跺跺脚，自己往食堂去了。全心全意爱着杨嘉颂的姑娘，自我修复能力超强，来到打饭窗口，想着狠狠吃他一顿，心里就平衡了。

    杨嘉颂不知不觉走到家属院门口，和正出门张连长碰上。

    “政委，您来找谁？”

    “不找谁，随便走走。”

    “您吃饭了吗？”

    “你呢？”

    “媳妇儿带孩子出去了，中午在乐成家吃一口，苏宜那手艺，绝呢！”张连长说得回味无穷，“我一北方人都被她擀的面条给吃服了。”

    “对了，您女朋友没跟您一起啊？”

    “什么女朋友，别瞎说。得了，你忙去吧，我随便走走。”杨嘉颂听张连长讲完，更郁闷了，头也不回，走了！

    张连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己讲错了吗？杨政委看起来很不高兴啊，不是女朋友为啥要挽着他的手？哦，不好意思了。张连长自己的内心戏圆满了。

    买完作业本，苏宜又想买些鸡蛋，乐成跟人说了几句好话，顶了两张其他的票才买到。苏宜心想再过一两年就好了，现在真是买什么都不方便。

    乐成拎着鸡蛋，苏宜跟着，特别像赶集回来的小两口，小战士们忍不住朝乐成挤眉弄眼，苏宜浑然不觉，还惦记着回去翻翻字典，脚步越走越快。

    突然被人喊住，居然又是杨嘉颂，“乐成，怎么又买鸡蛋呢？”

    “苏宜做茶叶蛋卖了！”乐成憨憨的，苏宜都没拉住，他就说了。

    苏宜有些无语，心想两个男人聊吧，她要走了，没想到被杨嘉颂喊住：“苏宜，你站住。”

    苏宜吃惊，回头望着杨嘉颂。杨嘉颂有些得意，笑得痞痞的，“苏宜，投机倒把呢？”

    这句话把乐成吓够呛，赶紧说道：“政委，苏宜她什么都不懂，我批评教育，不让她再去了。”

    苏宜漠然甩了一句：“你告我去吧。”头也不回走了。苏宜心想真是个狐假虎威的土老帽，年广久的瓜子都要卖到全国了，还投机倒把，吓唬谁呢？

    这下轮到杨嘉颂和苏宜面面相觑了。杨嘉颂偷鸡不成蚀把米，更是有苦难言，乐成从自己着急到看着杨嘉颂吃瘪，心里又有莫名其妙的开心。

    “嘉颂。”乐成听到是刚才那个女朋友的声音，连忙说了句：“政委，我先走了，苏宜不懂事，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岳晓虹赶上前，又攀住杨嘉颂的胳膊，说道：“你哪里去了？我都找你半天了。”杨嘉颂把岳晓虹的胳膊掰下来，说了句：“晓虹，我真的不适合你。”

    “怎么就不适合了，家里大人都说适合。”晓虹有些急了，脸涨的通红。

    “长辈有长辈的想法，日子是我们自己过，我说不合适就是不合适。”

    “你说我改，还不行吗？嘉颂。”晓虹要哭了。

    “晓虹，你没有不好，你什么都好。”

    “你没说实话，我什么都好，你怎么不喜欢我？”晓虹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从今天一来，你就冷落我，我喊错了人，你就凶我。”

    晓虹哭诉完，跑开了，跑到门口也没见杨嘉颂追上来，心中更是凄凉，又不想被人笑话，咬咬牙，抹了把眼泪，自己上公交车了。

    杨嘉颂站在原地满头包，决定还是去找苏宜道歉。

    乐成开门见是杨嘉颂，问道：“政委，有事吗？”也没有让杨嘉颂进屋的意思。

    杨嘉颂憋着气，自己挤进来，边说：“苏宜呢？”

    苏宜推门出来，问道：“找我有事吗？”陌生得从来不认识一样。气氛有点尴尬。

    “苏宜，对不起。”杨嘉颂说道。

    “你不告发我不就好了。”苏宜笑道。

    见苏宜笑了，杨嘉颂轻松多了，“苏宜，我口不择言，不好意思。”

    “另外，那个姑娘也是口不择言，误会你跟乐成关系。”

    “都喜欢口不择言，你们还挺配的。”苏宜打趣道。

    “她不是我女朋友。”杨嘉颂音量又高又激动，把苏宜和乐成吓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