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章
去年今日此时,春宵苦短日高起,鳏夫王光宗从外号“母老虎”的王春娘家中出来,连打了三个哈欠,伸了个惬意的懒腰,抬头闭眼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之中,回想昨夜,滋味无穷。
今年今日此时,面前的老虎是在回味什么呢?
王光宗的面前有一只老虎,是只白老虎,额间的“王”字黑灰条纹在无数的故事里听说过。有着灰白相间条纹的身躯慵懒地躺在灿烂的阳光之中,闭目养神。似乎在享受这些天来难得的日光浴,他不知道它在想些什么。
它等待得太久,久到只剩难以察觉地希望在这座等了近千年的山中遇到它所等待的。再过三十年,它就要消失了,如今身老病残之躯连站着都有些费劲。
三十年对人的一生来说,也不算短,但对曾经是西持刀坐骑的白老虎来说,实在是太短。它不知道自己的宿命,它对天帝的处罚无力反抗,只是苦苦地等,等着它的主人西持刀的到来。
九百七十年,不见他来。
天帝处罚它以原身困在此山中,除非主人西持刀来带它出去,否则不管是否找到开刀,它都要老死在此山。
老死就老死,只愿主人能找到开刀。不知是不是行将就土,白虎坚信西持刀找到开刀的信念也在日复一日的空虚寂寞失望中一点一滴地暗淡下去,对山中发生的一切都不愿睁开眼睛多看一眼。
倘西持刀能找到开刀,就一定能知道它在这里苦苦等待!它还在这里,那就是他没有找到开刀!
定是天帝对主人的处罚太严苛,以致到如今,空把岁月蹉跎。
曾经是英雄并非永远能成事,曾经开天地并非永远都胜利,过去的光环就如同过去的时光,消失在无奈的不知的虚无里。它是开天辟地的上仙西持刀曾经陪伴左右的坐骑,现在只不过是即将老死山中的一只寻常野兽。
唉...一声叹息!
这是白老虎发出的叹息么?王光宗吓得脚软倒地,身后的儿子王西阳快速向前扶他,泥草地湿滑,父子俩一前一后摔倒,并向前滑了几步,离白老虎更近了。
它是只老虎,不管何时何地足以使人胆战心惊。白老虎不吃人,它是仙虎,位列正式仙班。虽然被罚在凡尘等主人,但它仍然坚持自己是一只仙虎应有的操守—不吃人。
曾经,在西天东角,不管谁见到它,都是笑容满面。这哪来的又是来采仙草的笨蛋,见到它吓成这样,没见它闭眼当不看见,走过去就是了,何必做出这一副它要吃他们的样子。
它不吃人,它只吃婆婆青,那是一种仙草。它自己知道,山下的人知道,整个仨鲜国的人可能都知道,但面前的王家三口哪里知道?
一二三四五,山中遇老虎,老虎不发威——
“就当是病猫。”
儿子问王光宗怎么办时,他摊坐在地上,用颤抖的声音回答。
这话真是听不得。它是堂堂上仙西持刀的坐骑,竟然被当成病猫,这是对它的极大侮辱。白老虎漠然的抬起头来,蓝宝石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们,只是看着,然后叫了几声,似乎告诉他们,它不是猫,是虎。
“嗷...噢...”,虎啸山林,听起来雄壮,略有些底气不足,但仍是老虎的叫声,绝不是猫叫。王西阳抽出了腰间的杀猪刀,一手将妻子梁艳红往后推,小声说道:“如果它扑过来,你就跑开,拼命跑,不要管我们。”
这抽刀的动作,它几乎看不到,光听声音,应是相当之利索,就像,就像主人西持刀抽刀一样。
白老虎浑身抽了一下,闭着眼睛甩了甩脑袋再睁开。它的眼睛在岁月风沙的洗礼下,已经看得不是很清楚了。模糊中那个身形挺拔的男子是,是,是主人西持刀么?
如果是,他怎么不认识自己?如是不是--听抽刀的声音,绝对是,没有谁比它更了解主人西持刀抽刀。
它血脉偾张,屁股后边那处似乎永远也好不了的脓疮竟喷出了鲜血。
“主人,主人!”白老虎张开血盆大口大声地喊着。
王家三口只听到他在叫,痛苦地叫。
“它有伤,你看它屁股后面全是血。”梁艳红有些心疼地说道。她不是不怕老虎,而是这只老虎体型并不是一只壮年老虎,许是生病的缘故,看起来脆弱得像是谁家的孩童。一想到是别个的孩子,哪怕是一只老虎,也深深勾起她无限的母爱。
她与王西阳成亲三年多,还一直没有孩子。虽丈夫与公公都没有半句多言,但该听的闲言碎语,一句没少听,她自己内心急得抓狂,难过得想死。王壹怎么也不会明白,他的迟来带给母亲多少痛苦。如果一切都在该发生的时候发生,该出现的时候出现,那就是理想中的大同世界。
王光宗勉强站了起来,手按在腰间的菜刀上。他需要先定下神来,这一定定了些时间。山间的小路上,躺着的白虎就是路障,看起来无法逾越,他知道他只能前行。
父亲在他前头不动,王西阳不能贸然前进,也不会后退。到了这时候,他就真当它是病猫,它敢咬,他就敢捅。他无路可退,只能前进。
过去三十天来一直是秋雨绵绵不绝,他们翻过了一座山又一座山,山的那边还是山。
今日清晨,久雨终停,旭日初升,一切都焕然一新。他们看到山的那边是悬崖,山的这边也是悬崖。
悬崖高千尺,望之心胆寒。悬崖边缘十分陡峭齐整,就像是被哪位天神用神刀一刀切开。悬崖之间是一条河流,滔滔奔腾向前,不舍昼夜。
这里是山的尽头,他们逃命三十天,到了山的尽头。
“你们一直走,走到山的尽头,那里就是贰扭王国。到了那里,一切都好了。”王家庄庄主王济世三十天前在王光宗的家里这样对他们说。
“一切都好了。”说是这样说的,可真到了山的尽头,怎么好了呢?反正不能往前也不能退回,那就只有往下,虽改变方向,那也是前进。
王光宗带着他们往回走一小段路,随便找了处地方,拿出菜刀砍了不少挡路的花花草草,往下而行,碰到了白老虎。
定下神来,终于迎着白虎的目光,缓步前行。这时候了,如果老虎吃人,那就让他送去给它吃吧,他唯一的儿子还没有孩子。
王西阳死死将妻子护在一旁,他们顺利地从白虎的身旁走过,看到了它那黑血覆盖的屁股。
白虎没有发威,三人都闻到了它身上的腐臭味,白虎的伤比梁艳红想像的更严重。它自身难保,应是不能攻击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