罚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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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掌兵

    陆机的府邸位于成都王宫城东侧,门前设阶,是一座类比公卿的大宅院。

    陆蔚、陆夏一行人入了府,安置好车马、行李、扈从,遂直入了正殿,不过,家中管事却迎来相告,称半个时辰前,主家和季君一起,被成都王召去巡视漳河大营了。

    陆蔚无奈,只能先收拾风尘,等候父亲归回。

    到了次日午后,陆机方才从城外大营返回。

    陆蔚前去拜见时,只见父亲神清气爽,仿佛得遇喜庆之事。

    父子久别,自是先话了一番关心。尔后,父亲陆机也说了一些过去半年在邺城的近况,言语之间,不乏流露对成都王的信任。

    “听夏弟说,父亲已经拜领后将军之职了?”听到这里,陆蔚迫不及待询问道。

    “茂元,你的信,我已阅过了。我客居邺城不足半年,诸事不敢不小心,原本也是要推辞不就的。奈何,殿下盛情难却,再辞,可就有驳殿下厚意了。”陆机在大案后坐下,他身形挺拔,声音洪亮,自有威严。

    茂元乃陆蔚表字,他听得出来,父亲似乎心意已了。

    “父亲,蔚从洛都启程之前,曾谢辞彦先先生。”陆蔚犹是说道,“彦先先生已经决定辞廷尉正,南下建康了。”

    “哦?我记得,顾彦先方才领廷尉正不到一年啊。”陆机若有所思的说道。

    “不止如此,先生亦嘱蔚转告父亲,北方时局动荡已久,积重难返,河间王、东海王甚至成都王,皆各有异志,迟早肇祸天下,也因此,还是希冀父亲能早日南归江东,远离纷争。”陆蔚进一步说道。

    “越是纷争,越是要有人站出来止纷争。”陆机郑重其事的说道,言辞之中不乏果决,“昨日,我与成都王殿下共赴漳河大营巡军,于营中长谈一宿,颇有意兴。殿下人虽年轻,但振兴晋室之矢志,让人钦佩。”

    陆蔚心中苦笑不已,眼下父亲初到成都王麾下,彼此还处在蜜月期,当然意气相投,等到年底,这厮诛咱们陆门三族时,倒要看看如何叫人“钦佩”了!

    “茂元,你在信中所言,殿下麾下人才济济,不乏旧部亲信,我等谢罪之身初访此地,居群士之右,必会遭人嫉妒。此事,为父岂能不知呢。”稍作停顿后,陆机一改口吻,语气深沉了起来。“今次,为父辞无可辞,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殿下一人之身了。殿下贤明,必能力排众议,予我支持。”

    陆蔚暗暗感叹,看来,父亲真是决定孤注一掷了。

    当然,他也大抵明白父亲眼下的处境,理论上,父亲确实已经推辞过统领河北大军一事,然而成都王却不许。不仅如此,父亲也还正式答应拜将,再想推辞,那可就属于出尔反尔了。

    过去一个月里,他曾想过多种化解此次家门危机的方式,其中最简单直接的方式,正是无论如何都得要劝说父亲不要接受成都王委授的大都督一职,只要仿效其他名士、幕僚,在“颖府”谋一份闲职即可。

    眼下,此路显然已不通。

    以父亲现在的身段,除非封金挂印,带家人直接离开邺城,否则不可能在留住此间官身的同时,还能置身事外。

    不过,他从刚才与父亲的对话里同样听得出来,父亲仍有一展仕途的心气,要让其现在封金挂印,肯定不会答应。毕竟,这不仅会招损陆家颜面,更是会忤成都王一番热情。

    如此,摆在面前只剩下最后两个解法。其一,他只身离邺。

    只是,晋灭吴后,吴姓世家向来被北方世家轻视,吴郡陆家眼下几乎全仰仗父亲陆机、叔父陆云二人的仕名,这才撑起了家门。史载,陆机、陆云被司马颖杀害后,陆家一度中落到需要依靠友人纪瞻的接济来度日。

    更何况,他虽是一个穿越者,可肉身记忆犹在,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岂能不顾亲情,舍父、叔,弃弟、侄,独自逃生?

    至于解法其二,那就是拼尽全力,好生经营接下来这场成都王讨伐长沙王的大战!

    “父亲既心意已决,蔚自然不宜再言左扰心,不过,还请父亲恩准一事。”寻思既定,陆蔚欠身郑重的请示道。

    “何事?”陆机问。

    “请父亲许蔚领治一军,以助父亲一臂之力。”陆蔚正色说道。

    “你要带兵?”陆机有些意外。

    自吴郡出发,他将大儿、二儿带在身边,十数年来,向来用心教导经文之术。尽管,家祖陆逊、陆抗,确有传世兵书注解的典藏,然而当下时世,注重玄学,到今日,尚未来得及向二子传授兵书军学。

    “天下不宁,需立威以慑四方,蔚,愿效父祖之志,踔(chuō)厉奋发。”陆蔚锐气十足的说道。

    “嗯……”陆机沉吟片刻,缓缓颔首,说道,“世家子弟本应有戡难定乱的决心,你有心治军,是好事。此事也不难,过几日为父正式署理后将军,便在后将军府下表你一份军职。”

    “多谢父亲。”陆蔚应下。

    稍作停顿,他继而又复归深沉的脸色,又说道:

    “父亲,恕儿直言。成都王殿下慕父亲之名,然而未必了解父亲,反之,我等亦不了解成都王。”

    “你这是何意?”陆机抬眼看着大儿。

    “若贸然将家门托付于不熟之人,犹如立于危墙之下。我等虽然恪守忠义,但也不能不防奸佞。若他日遭遇为难时,还请父亲当断则断啊。”陆蔚言辞真诚的说道。

    他心中清楚,父亲陆机其实早知道成都王麾下几位亲信,如冠军将军牵秀、北中郎将王粹、成都王长史卢志,对于其得成都王青睐而多有不满,自己此时出言提醒,就是在父亲心下多添一份戒备。

    来自这些人的构陷,或许防不胜防,但在应对构陷时,可千万不能心慈手软。

    陆机听了这番话,望向大儿的眼神里充满了奇异。说起来,在他固有印象里,无论是大儿陆蔚,还是小儿陆夏,大多时候高低还是沾染了一些士大夫子弟的通病陋习,是为附庸风雅、风流不拘,向来不曾在正经事上有过多用心。

    岂能料到,不久之前大儿大病了一场,痊愈之后竟变得如此有成见。不仅主动要求领军志兵,甚至还能对为父建言规谏!

    莫不是,还是因为经历了三年前赵王案的缘故……?

    彼时,全家人都受困于廷尉狱,生死未卜。

    经此一劫,潜移默化,在今日得以成长。如此,也算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