罚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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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马说》

    他知道父亲的本意,是希望成都王给予足够的支持,确保南征诸将心口一致。

    只是,好好的请求成都王来维护内部团结不好吗?非要咬文爵字?

    他凝神观察,似乎成都王、左近宾客们都有醉意,一时之间,大家并没有太过深究陆机的那番话。成都王更是听成了这是对自己的奉承,哈哈大笑了一番。

    熟料,刚要松一口气时,左侧客席上的卢志,却忽然发出了冷笑:“士衡兄将自己比作管子、乐毅,却把殿下比作燕惠王?这是何意啊?”

    此言一出,殿首的气氛立刻有了变化。

    成都王顿时蹙眉凝思,脸上渐有虞色,似乎在重新掂量着陆机的这番比喻。

    陆机自是气不可遏,趁着酒意,大声辩驳道:“我的本意,南征兹事体大,主臣一心,方能定事!殿下乃明君,岂能不知我意?”

    然而,孟超这会儿也忍不住插上了一嘴:“陆将军这话说的对,不妥吧,怎么,你是觉得殿下现在与你不同心么?士治公,你说是不是?”

    此时,他刚好离了殿中来向居坐殿首的王彦敬酒。

    王彦,字士治,与卢志、和演、董洪、赵骧等人,并为讨伐赵王谋逆的五大功臣,亦是西晋开朝权臣王导、王敦的叔父。

    如今,他年事已逾六十,这会儿还喝醉了,头先时也没太听明白刚才陆机、卢志等人对谈的关键所在,囫囵之间就是顺着孟超的话,不重不轻的附言称了一番“是”。

    不止如此,旁侧的和演,也不知是故意为之,又或是与那王彦一样醉了酒,竟同样跟着孟超、王彦一道,起哄了几嘴。

    气盛之年的成都王,脾性凌傲,这会儿听见几位老臣都认为陆机言语不当,合上酒劲在头,脸上的阴冷愈发明显。

    他把玩着手中的酒爵,沉默不语。

    陆机羞怒难当,几度想要申辩,却因为身陷醉酒而才思迟钝。

    一旁的陆云欲出言相衬,可惜适才陆机的那番话着实有些不巧,被卢志、孟超歪曲解读之后,短时之内也很难想到找补的方法。

    至于孙惠,又是口讷之人,更是想帮而帮不上忙。

    陆蔚暗有着急,生怕父亲酒后强辩,只会越描越黑。他很清楚,无论父亲比喻的恰当不恰当,原本都只是一场宴会上的酒后醉言,真正的君子在次日酒醒后,大抵只会一笑过之。

    而事实上,成都王并非是明君,再加上卢志、孟超、和演、王彦等一众旧部老臣,或故意或无意的推波助澜,让其在群宾面前落入尴尬,此事只会小事化大。

    “殿下,其实家严适才的话,就在不久之前,也曾在家中与臣下有过探讨,臣下父子甚至还论出了一个有趣的辩题。”眼前气氛不妙,陆蔚心下一横,斗胆开口向成都王进言道。

    他故作声音响亮,从左右起哄中脱颖而出,再加上刚才敬酒,自己此时就在成都王大案前五步之近,一开口,立刻便引起对方的注意。

    “哦?”成都王犹是把玩着酒爵,脸色不佳。

    “此辨题便是,伯乐和千里马,孰更重要?”陆蔚强作定力,不卑不亢的继续说道。

    后世应对舆论危机的一大手段,是为转移注意力。

    而设计一个问题,是最能引起互动的方式。

    毕竟,是人都会喜欢表达个人的观点,尤其是知识分子,更尤其是喝醉酒后的知识分子。

    “哦?伯乐和千里马,孰更重要?”成都王嘴角扬了扬,身为王上,当然不便轻易表露自己的观点,于是转向一旁孙惠,对其问道,“德施先生,意下如何呢?”

    “在下以为,伯乐与千里马,皆为重要。”孙惠沉思片刻,意识到陆蔚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这样一个问题,答案一定不简单,于是选择了一个折中的答案。

    “诸君,以为呢?”成都王又问向其他人。

    殿内一阵热议,有说“伯乐”者,有言“千里马”者,也有仿效孙惠称“两者皆重要”,当然,还有一二刁钻者,不知是喝醉了还故作另类,竟认为“两者都不重要”。

    陆蔚暗暗窃喜,至少,刚才的话题终于被转移了。

    “茂元,既然你说此一问是由燕惠王、乐毅之事辩论得出,那本王倒想听一听你的看法。”成都王讳莫如深的笑了笑。

    好家伙,大家都被转移了,这成都王竟还惦记着前话,如此这气量,果真跟司马家其他人不分“伯仲”。陆蔚暗骂了一句。

    一旁的卢志、孟超等人,亦都凝神侧目,等待捕捉陆蔚对答时的破绽。

    “臣下所言,皆是个人感触,并不一定对。窃以为,伯乐要远比千里马重要。”陆蔚端正身姿,正经八百的说道。

    “哦?”

    “管夷吾不遇鲍叔牙,八九不离,此生只能流于市井。乐毅得了燕昭王器重,授全国兵力委于上将军,这才立下了连克齐邑七十余的丰功伟业。”

    那孟超似乎察觉到可乘之机,当即要开口插嘴。

    陆蔚却故意视而不见,高声继续说道:

    “若无伯乐,千里马大抵只能伏于枥槽之间。故而,在下窃以为,当今之时,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无伯乐,则无千里马。”

    成都王眉宇仍蹙,不过却耐着性子继续听着。

    陆蔚又道:

    “臣下与家父所论,是为,马之千里者,一食或尽粟一石。食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是马也,虽有千里之能,食不饱,力不足,才美不外见,且欲与常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千里也?”

    言论及此,哲思已显。

    大殿上,清玄名士不在少数,一个二个,开始扶须思忖。

    “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尽其材,鸣之而不能通其意,奈何?执策而临之,曰:‘天下无马!’”演说不止是“说”,同样也需“演”,陆蔚绘声绘色,举止煞有其事。

    唐代韩愈所著《马说》,自有其辩证的哲思。

    他借后世这一篇章,牢牢将话题扣在伯乐和千里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