罚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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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河桥哀鼓

    众人各有颔首,认为这也是一个办法。

    “大伯,”这时,那五叔向前迈了一步,翼翼小心的向阿公试说道,“今时今日,洛河中枢,朝政乱象频生,偏远州郡,又累出民乱。听闻,好多河北、河东、河西的世家大姓,都已经开始向江左迁移去了。”

    “此事,我也有所耳闻。”阿公张乾沉着声音说道。

    他盛年时曾出仕常道乡公曹奂的文学掾,曹髦被刺,常道乡公继天子位,愧以曹室已沦为司马家傀儡,羞愤辞官归家,自此再未出仕。

    如今,他已年逾六十的高寿,不过精气神尚佳。

    “当今世道,大不如前,变数实为难测。我等汲郡张氏,虽是大姓,奈何在‘士名’上多有不逮。今次若得机遇,能与高第巨室结交,哪怕……吃点亏也无妨嘛。”五叔故作低声下气的说道。

    “叔弟,你是何意?”一位家老板着脸问道。

    “实在不行,让家里的女子做妾室……也不是不可以嘛……”五叔堆笑说道。

    “叔弟,你是要让我张氏嫡女去当人家的妾室?”

    “女子而已……当以家门为重呀。”

    “荒谬,我汲郡张氏,百年家业,无非是最近几载不曾出仕而已,张家嫡女,岂能成为他人之妾?传将出去,何以面对列祖列宗?”

    “我就是提一嘴而已。”

    五叔悻悻的应了一句,在他看来,这些食古不化的家老们,根本不知道当今世道已是如何的艰险?且不说眼下关中、河北大军陈师洛中,蜀地、北疆,处处都有天灾人祸,此等流年不利,如若还不舍去一些陋规,家门如何求得安稳?

    换作是自己,让女儿给陆士衡一门当妾就当妾了!彼时飞黄腾达了,倒要看看这些老顽固们如何自恰!

    “别争了。”张乾厉声打断道,“先修书到下邳,请动了公安,再说其他吧。”

    ……

    河北大军从朝歌伊始,每日军鼓阵阵,迁延数十里之距,声势宏壮。

    此等景象,却让陆机心生忧虑。

    “自汉魏以来,还不曾有过这样盛大的出兵场面……”

    信道之人,总觉得这鼓声不甚吉利,或是某种僭越,又或是某种哀伤。

    至六月末,陆机中军抵达河桥北岸。

    河北大军的先锋部队早在十天前,便已依“军令”陆续渡河。

    河桥载力始终有限,北中郎将王粹和威远将军王阐,于私下还是征发了不少民间船筏,协助转运牛马、弩箭等等军资。

    入秋的时节,薄寒浅冷。

    初晨鱼白之际,黄河峡岸浮起了阵阵江雾,莹莹绕绕,是一片水墨江山的意境。

    河面上,大小船只无数,放眼望去,甚是恢弘。

    而河桥上正在行进的部旅,鲜艳的旌旗于江雾中若隐若现,犹如一条蜿蜒的恶龙,悄无声息潜伏在隐秘之中。

    陆机所在河桥北岸的中军大营,乃左积弩将军公师藩所设的前锋大营。前军离去,大营不拆,留给后续部队继续使用。

    一日清晨,营中大旗遭了劲风吹折,陆机闻讯之后,以为是恶兆,顿觉心神不宁。

    “父帅勿虑,河道风口,时有劲风,本不是什么稀奇之事。儿听闻三年前成都王讨伐不臣,彼时前锋将军赵公驰陈兵河桥,同样也遇大风吹折了旌旗。然,此一役,义师大胜。”陆蔚在察觉到父亲情志有变,立刻从旁劝慰道。

    “哦?公驰将军,曾有过类似之事?”陆机多显疑惑的反问道。

    三年前,赵骧为成都王出兵讨伐赵王,行军路线与今日几乎一致。黄河河道本就是天然地理风口,猎猎阵风袭来,吹走一些旗幡、吹倒一些车轮、吹折一些杆棍,都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

    当然,陆蔚压根不知道赵骧当初路径此处时,有没有被吹折旗帜,之所以这么说,更多的还是安慰信道的父亲。

    “正是,只不过此类谶事,诸公不便言传而已。”他故作诚然,继续说道,“旗帜新折,解读之法不一而就。儿观我军雄伟,兵士振奋,此谶当作以新代旧之说。”

    陆机抚须沉思,冥冥之中又觉得长子所言有一二道理。

    “茂元,由此觉悟,果有远瞻。”他颔首言道。

    然而,又过数日,陆机心绪再次受扰。

    盖因,自数日之前获嘉县兵贼犯民一案过后,他于中军帷幄之中,逐渐意识到麾下这支庞大的河北大军实难掌控。

    岂不说,自己以中军将令通传河北大军,要求各营严肃军纪,不可再有犯民之事发生。此令檄遍三军,却犹如顽石落水,仅仅只是起到了“稍微收敛”的作用。

    自获嘉县往南的沿途各地,兵贼滋事实难以杜绝。唯一庆幸,是没有再发生诸如获嘉县长张邛那般,顶着压力前来拜营陈情的行为。

    不过,此事对于陆蔚而言,实则一早就有预判,于获嘉县处决了的那几名兵贼,大抵只能保下获嘉一县之境的安宁。

    二十万人的部队,其中至少一半的将领都不服南人,越施惩戒,越会激起北方将领的逆反心理。

    中军帷幄能做的有限,只能惩大遗小,以维护中军声誉为主要。

    而除此一事之外,前锋及左路军自开拔以来,几乎就没有一位掌军将领主动向中军帷幄发送过陈报,而对于中军帷幄派去的令骑、传驿,十有四、五,亦都会敷衍了事。

    在诸将领之中,唯公师藩部偶有主动通联。不得不说,其人在表面上,还是恪尽了将帅尊卑的仪规。

    毕竟,这位老将军执掌外军已逾半生,早已看穿军政两场所谓的“嘴脸”,所谓气节、尊严、端着身姿,都是迂腐的表现。说到底,他实则就是一个投机分子,但凡哪头有好处,自己就会倾向哪一头。

    最令陆机大为光火的,还是由中军帷幄制定的渡江、布营之规划,前锋及左路军竟无一人遵守执行,完全是各营走各营的。

    一些贪功冒进者,甚至还抢先进占了洛阳北郭,频频派出侦旅刺探都城左近各县的军情,妄图先行发动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