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在外有长沙王使离间计，在内再有孟玖、卢志等人进行挑拨，以成都王二十几岁的心性，很难不会心生猜忌。

    能减少一个趁机构陷之徒，则能让成都王的猜疑少上一分。

    十一月下，邺城传来消息，王衍、石陋传天子旨意，请求成都王罢兵息事，愿将陕地一分为二，划于长沙王和成都王分治。成都王自是一口回绝，同时也复信给了长沙王，称陆机围城不攻，是其亲自授命，旨在念及同室之情，给长沙王弃暗归正的机会。

    尽管彼时，身在邺城的卢志，死咬着长沙王心中所言的“陆机暗通国家”。

    然而，因了前几日里，陆云、陆耽等人的铺陈，成都王先行获悉陆机之子、骑都尉陆蔚亲领大军“屠了缑氏”，如此凶狠动手，怎么看都不像是“暗通国家”。

    又合王衍在察觉了成都王不肯停战之后，心念着进一步笼络陆机，在与成都王晤面时，多少也透露了一二洛阳内城目下的情况，是为：

    “士气没那么高涨”、“断水断粮四月，公卿世贵们每日简餐，食不果腹”、“南城百姓，多有饿毙”。

    诸事合一，成都王只当司马乂的这一言，是故意强撑颜面，外加趁机挑拨离间。

    大将军记室江统趁机建言：“殿下或可嘉奖陆茂元破敌之功，乂逆之计可不攻自破，且亦可彰显殿下之恢弘。”

    成都王闻言深以为然，正好前不久范阳王司马虓（xiao）麾下的长水校尉被荆州刺史斩了，空出了一位“五校尉”的衔号。当即拟书，擢陆蔚假长水校尉，设幕府，增部曲五百，代孟超统领右军八营。

    另赏缑氏之战参战将士，牛酒各二十数、铢钱合十万、谷粟合千石。

    方今，各路藩王特别喜欢册封府下人领朝官职，一则这些朝职都是遥领，无俸无禄，想封就封；二则对外显得本府大气，看，府下有这么多朝官效力；三则也能“激励”臣属用心助“府主”掌权，彼时自然就能获得实衔。

    “五校尉”之一的长水校尉，乃正经的四品两千石高级军职，虽称之为校尉，但礼、级要远远超过普通的杂号将军，按制需由朝廷任命。

    陆蔚收到邺城发来的擢升之令，已是十二月初，至于赏赐的钱谷，更是拖延到十二月底方才陆续送达。

    在交还了骑都尉官印后，从王使手里接过了长水校尉的官身，仅仅只有一道王令和一条绶带，并无官印。

    因而他大抵知道，自己得此右擢，几乎是与之前受封骑都尉，以及父亲陆机所署后将军一样，是为“假理”。

    这也是为什么，历史上陆机死后只会被后人敬称为“平原内史”而非“后将军”的原因。

    盖因，平原内史是成都王可以实封的王国官，后将军则需由朝廷来录册敕封。

    长水校尉的官印，这会儿是在荆州还是在洛阳，谁也说不清楚。唯待大军克破洛阳，由朝廷录籍之后，能寻得到官印便寻出来，寻不到官印还得重制一枚。

    至于开幕府和另增部曲五百，眼下同样是虚头巴脑之事。

    长水校尉可辟司马与丞各一员，享俸禄六百石，不过一如前言，得不到朝廷的录策，这些幕府的经费还得自己来出。对陆蔚来说，这幕府跟自己现在所用的军咨曹并无两样，无非是给了一个好听的头衔而已。

    至于另增部曲，眼下正值两军对垒，不宜招募新兵，尤其还是亲兵。只能容后再置。

    不过，有王令在手，至少他这个长水校尉于成都王势力范围内是得以认可的。

    他将殿下赏赐的资物，取了其中一半，赏给了横野将军陈平、历锋中郎将王延和出了部分人马的荡难将军吴聃，另外一半则送往了缑氏郝昌处。

    尽管攻打缑氏，郝昌出动了近五千兵马，按道理这次赏赐应该多分一些。

    不过，陆蔚早知郝昌不是什么好鸟，因而没必要便宜外人，薄对自己人。

    他目下领长水校尉，论起来，秩级还要比中山督略高半筹，又合自己现在也统有万人的部旅，军中实力与对方不相上下，压根就用不着考虑这厮的感受。

    能分一半过去，那是自己有素质、讲道理。

    换作是孟超，怕是连一根毛都不给呢。

    十二月下时，洛阳、关中和冀州接连发生了一些关键事变。

    自月前王衍、石陋带回了成都王司马颖不肯撤军的消息后，遭到断水断粮半年之久的洛阳城，终于濒临崩溃。

    城中的哀声，一日胜过一日。天师除了在开战之初，曾击溃张方的西师，取得了一场大胜之外，之后的防守作战，也只能算是略有小胜。

    尤其是张方退守十三里桥后，又伺机夜潜挺进数里，征发百姓抢筑了一座高垒。入冬之前，长沙王曾多次发兵袭垒，皆尝了败绩，自此之后，天师便彻底失去了主动出击的能力。

    至于盘踞在北郭和东郭的河北大军，王粹、石超二将擅自攻城，在白送了一些人头之后，逐渐意识到不能徒消个人实力，于是在入冬之后也陆续消停了。

    面对河北大军人多势众，结营围城，内城天师也不敢轻易出城奇袭。一时之间，进不可攻，退又无充足食水可守，人心惶惶。

    而早在十月时，时在长沙王府下担任司马的祖逖，向长沙王建言，派人联络刚接替山简的新任雍州刺史刘沈，请其在关中举兵，趁河间王大军在外时，袭长安，遥应中枢。

    刘沈，字道真，是燕国蓟县人，其家族世代是北方地区的望族，为人博学好古，笃信儒道。

    儒家之人与清玄之徒最大的不同，便是忠诚守正。

    年初时，李流在蜀州叛乱，朝廷令刘沈统兵一万五入蜀平叛。刘沈二话不说，毅然决然带兵由关中取蜀道入蜀。岂料刚到长安，河间王司马颙慕其名，将刘沈留在府下出军师，另派了席薳代替其入蜀平叛。

    三月时，张昌贼乱荆，晋惠帝诏令司马颙派刘沈带领一万州兵讨伐张昌，司马颙却不听诏令。而刘沈却十分果毅，决定带领自己的部曲兵应天子令，出征荆州。

    哪里知道，刘沈刚走到蓝田，司马颙派人直接将其扣下，夺了他的部众。

    刘沈对司马颙拥权自立、妄顾朝纲早有不满。故而，十月时，他在收到天子密诏后，几乎没有多加犹豫，当即下定决心讨伐逆臣司马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