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奔跑
那是萨默塞斯这一生走过的最长的路。
萨默塞斯·金·帕利斯里尔于徳玛雪利尔王朝二一三年出生于王城,其父卢尔修西·金·帕里斯里尔任骑士团副团长一职,其母坎德拉·傅立西塞多是世袭贵族家的小女儿。
萨默塞斯从出生起就在骑士团中生活,从出生前就注定要进入教廷了。
那时进入教廷有两种方式:一是通过驻扎各地的牧师推荐,孩子们有操纵术的天赋,他们无法理解,但可自然而然地展示,若有掌握法术者可自愿进入教廷习院;二是强制贵族家的第一个孩子到习院学习。
萨默塞斯作为家中的长子,必须得去教廷习院不可。
当时,教廷、王宫、骑士团三者互相支持、相互牵制,整个国家在这三者之上建立起来。
大师、王、骑士团团长都必须为术士,因此必须在教廷习院学习,直到得到上一届大师和老师们的认可。
八岁的萨默塞斯知道为了实现他的梦想——成为骑士团团长——必须进入习院学习不可。
没想到在教廷习院一呆就是十二年。
在这十二年中,每年有一次和家人见面的机会,除此之外,未经大师允许不得踏出教廷习院半步。
习院中的学生年龄越长,术的天赋越高,掌握的术越多,成为教廷一员的可能性更大。
王发号施令、治理国家;骑士团管理各个地区的区界纷争;教廷不理政事,不沾军务,只负责全国范围内的牧师派遣与百年一次的大型祭祀。
大师没有本职工作,平日不出大事只要留在王城即可。
但实际上,稳定各个地区的既不是王也不是骑士团,而是牧师;整个国家最敬仰的人,并非骑士团团长,也不全然是王,而是大师。
这必须得从选择历代大师的标准说起。
王靠斗争选出;骑士团团长凭武力;要得到认同成为大师,术为第二,心为第一。
第一代大师的资料早已无处可寻,可以确认的是那时人和龙还在共居,并且龙才是世界的主宰。
伴随人与龙的数量齐平的是半龙半人大师的出现,第一个人类任大师时龙已被赶离大陆,从此不知踪迹,无处可寻,成为了传说故事的一部分。
大陆以外的人们不听王的管辖,骑士团去不了海域异地,大师则拥有操纵整个世界的术。
而平等、中立、不加妄言、平衡自我是大师必须拥有的品质。大师是世界意志的代表者,不站在任何一方,包括他自己身边。
大师之所以为大师,是因大师要抛去自己的真名,也即忘记自己。
与出生时就已拥有的本心不同,名字与记忆连接在一起,是人被后天赋予的。
正如出生一样,名字无法在最初被选择,一般要伴随人的一生,后天改换是出于自我意志。
对自己名字有所喜好与人如其名大致道理相同,名字包含的一切和人的性格相辅相成。
大师需要后天习得的一切,但不需要名字——不需要性格中超出人类的平均意志之外的部分。
不同寻常的要求下选出的大师理所当然是整个国家最尊贵的人,拥有与王和骑士团团长并驾齐驱甚至更高的权力。
历代大师都由上届大师在去世前亲自指定,其他人不得插手。
在交替大师一位的同时,王与骑士团团长也必须更换。
大师的生死对世界来说至关重要,非自愿的死亡能被世界察觉到并给予没能保护好大师的世界以惩罚——这也是大师必须呆在王城教廷的原因之一。
萨默塞斯奔向祭祀中心时,无数片段在心中升起。他一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一年半前,王前所未有在政事上有所懈怠,接着大师秘密离开王城教廷,半年后回来,与从前判若两人。据萨默塞斯所见,是再称职不过的大师应表现出的样子。对一切无动于衷,不放诸事于心上。
好不容易抽出时间跑去教廷,得知大师竟然去了习院。习院一旦离开不得复归,
萨默塞斯纠结再三,没有打破规矩闯入。
民间传出大师每日都在教廷习院的河边冥想的消息,萨默塞斯与王会面,通过镜子,他见到坐在河边的大师。
她在细雨中静静地看着湖面,周围自动形成一个隔开雨水的屏障,她好像已坐了上千年。
萨默塞斯无言,王让他放心,他放不下,又不知该怎么办。
倒数第三次见面在广场的塔楼上,倒数第二次在她教廷的住处。
“大师呢?王呢?!”萨默塞斯冲到祭祀点,问维持着秩序、安抚民众的骑士团成员。
“团长!”骑士们见到他仿佛都看见了希望:“不知道!日食结束时大师就不见了,王也……一样。”
萨默塞斯心中一团乱,听后跑向观楼。
骑士们让开一条路让他通过,对于他们试探性的慌张问题,萨默塞斯没给予任何指示。
住民见到他纷纷向他祈求,房子在燃烧,大师不知所踪,王也不见了,这会不会是惩罚?
萨摩塞斯没有回答,而是径直走向观楼处的贝阿特丽丝。侍女们搀扶着王后,不知该往何处去,王宫也在燃烧。
萨默塞斯抓住她的手臂,问道:“王去哪里了?”
他得到的是妹妹不住的抽泣。
被侍女们搀扶着的贝阿特丽丝几近疯狂,根本没听到他的声音似的。
他又问了一遍,于崩溃边缘的贝阿特丽丝看向他,冷笑出声,极其冷静地吐出了两个字:
“塔楼。”
这将是他与大师最后一次见面。
骑士团团长,“冰之美人”萨默塞斯活到二十五岁有三件事情不能妥协:一是每天早晨起床要喝一杯水;二是不在家外放下长发;三是绝对不用自己的双脚奔跑。
今天早晨他喝过水了,他的头发已散落了,他正在面无表情地奔跑着,不顾一切地朝着目的地奔跑。
从祭祀点到塔楼的路是萨默塞斯这一生跑过的最长的路,他跑在无法熄灭的火海里,他跑在回忆连成的片段中,他跑在过去、现在与未来交汇的时间点上。
阿德莱德站在塔楼上。两人隔着的街道仿佛一生的万水千山。
她看见了萨默塞斯,她对着身后的亚瑟说了些什么,她对萨默塞斯微笑,她踩上塔楼的高台,纵身跃了下去,像从舞台上跳下,像退到幕布后。
萨默塞斯的脚往前迈了一步,又定在原地,几秒后再次抬起,奋力奔跑。
他知道,他应该知道,他就该知道……她是阿德莱德,从来就不是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