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7章 小不忍乱大谋
石颇奏道:“吾王去蒲阪郡狩猎的事情,目的、意图都讲清楚了,诸位士大夫依然这么不折不挠的,而且把言辞扯到了魏国多年与秦国的战争败多胜少的原因,说是昭王主政期间荒芜军队建设所致。若不是凭着齐军助战函谷关,侥幸取得胜利,恐怕魏国已经不复存在了!怪罪吾王之意明显。吾王,臣就是不明白,这么说有意思么?”
“士大夫们有些话确实过头了。”祀夫听了石颇等人的话,缓缓地启奏道:“这个,念他们的焦虑也是出于对国家的担忧,有些话就不必往心里去了。以老臣看,狩猎的目的是震慑盗匪,巩固关隘。吾王指派大将军带一点部队去就足够了……”
“老师,关键不是魏国还没有一个大将军么?唉,这么多年来,魏国是伤筋动骨啊。”姬遫苦笑,道:“说起来也是挺遗憾的,现在,放眼魏国,竟然找不到一个能够担当大将军之职的将军。寡人兼任也是勉为其难啊。所以,寡人要狩猎蒲阪郡,也是迫不得已。”
说着,姬遫伤心地摇起了头。
祀夫上前一步,躬腰朝姬遫作揖道:“问题在于吾王是一国之王,而且没有立太子,一旦吾王离开金堂遇有不测,必将导致宫廷内乱。而且,与齐国的裂隙还未弥补,形势多变,此时吾王外出狩猎,确实不合时宜。吾王,眼下稳定朝野人心是第一位的,吾王宜静不宜动啊。”
姬遫垂下了头,思索了一会道:“老师言之有理。只是,寡人考虑的是要尽快恢复魏军的士气。狩猎、消灭土匪也是一条强军途径……”
“宫廷是江山社稷的主心骨,王室是宫廷的中枢,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也是士大夫反对吾王去蒲阪郡狩猎的真正原因。这些,老臣就不再赘述了。总之,吾王当前最重要的事,是立王子姬圉为太子,维护政局的稳定……”说着,祀夫朝石颇作揖道:“石将军,士大夫们并没有与你过不去的意思,身为宫廷的文武官员,文官想的是国运长久,心是与武官连在一起的。言语不妥之处,万望海涵。”
“不敢。石某人话唐突了,祀夫相国虚怀若谷,见谅。”石颇一阵惶恐,赶忙向祀夫回礼作揖。
单颖假惺惺地作揖道:“主公,祀夫老相的话真知灼见,令人茅塞顿开。”
朝堂接着寂静下来。
姬遫看了一眼芈瑕,问道:“芈大夫,你的意见如何?”
芈瑕知道祀夫在朝堂很有威望,他顺着祀夫的话呵呵一笑,道:“几个毛贼而已,主公就不必费心的去狩猎啦。祀夫相国说得对,稳定朝野人心,是当前吾王要做好的头一件大事。吾王就在宫廷,安心做些安抚人心的事吧。实在寂寞,可以让宫里的公公们多为吾王选一些漂亮的妃子进宫,多为姬家添些王子。开枝散叶也是正事,是头等大事……”
朝堂上的人也都笑了起来,气氛缓和了不少。
姬遫也笑了,道:“各位爱卿,你们的心情我心里自然明白。请你们放心,寡人还很年轻,身体很强壮,一个姬圉显然是不够的,枝开叶茂是迟早的事。呵呵呵呵……”
就这么定了下来,蒲阪狩猎之行取消了。
转眼来到了公元前二九三年,马上就要过春节了。
那天太监奏报,芈瑕求见。姬遫立即让他进殿了。
芈瑕朝昭王作揖后,按他的手势跪坐了下来。
蒲阪狩猎风波过去了,齐国和秦国没有继续蚕食魏国,局面稳定了下来,田文也恢复了齐国宰相,魏国可以继续背靠齐国震慑秦国了。
秦王期望的魏国乱局并未出现。但是,赤山君的那团火迟早会烧起来,芈瑕思考了多日,感觉为要未雨绸缪,做好大火漫延的准备。
他来见姬遫的目的是以向昭王请旨一些问题的处置原则为由,获取昭王的支持。
“吾王,”他瞅着魏昭王道:“狩猎风波让吾王很烦闷么?”
“是的。”姬遫坦率地承认了,很沮丧:“自父王将宫廷诸事的决策权叫给寡人开始,一直到寡人继位,寡人发觉一个奇怪的事情,宫廷士大夫对寡人的任何决定都会讨论一番,不合他们心意的决定,就会被当着一个屁给放了,根本就不会安排落实。原来寡人特么的就是个木偶,父王做这样的大王也太憋屈了!寡人可不愿意继续下去……”
“所以,这次吾王决定与宫廷士大夫对着干一次。”芈瑕笑了起来,有揶揄的意味:“没想到还是输了是么?”
“是啊。寡人知道赤山君有反叛嫌疑。说实在,对单颖为赤山君说好话,我也是将计就计,想探探赤山君的这滩水到底有多深。
石颇是了解内幕的人。所以,他对寡人同意赤山君卫队添加兵器一事很敏感,建议寡人去蒲阪郡狩猎也很有道理的。”昭王叹了一口气:“可是,寡人没有想到宫廷士大夫中竟然有这么多人反对,将寡人束缚得死死的。寡人一点办法也没有,是一次完败啊……连败给了谁都不知道。唉……”
“哦,吾王是这样认为的么?”芈瑕笑,道:“臣下倒是不怎么看。”
昭王楞了一下,很疑惑问道:“卿是怎么看的?”
“这事的起因源于吾王同意给赤山君卫队添加兵器,石颇的担心是有道理的。緈濑确有拥兵自重的苗头,吾王欲以狩猎为名对他进行威慑也无可厚非。”芈瑕说到这里,笑了,分析道:“可是,吾王怎么也没有估计到緈濑在宫廷竟然有如此大的能量,在朝官中有这么多的铁杆拥趸,是吧?”
昭王惊愕了,盯着芈瑕问道:“宫廷士大夫反对寡人狩猎,是他在背后捣的鬼么?”
芈瑕幽幽地点头:“吾王之所以恼怒,是怀疑那些王公贵族是在奏疏中挑动吾王与緈濑的关系。是这样么?”
“有这样的疑窦。”昭王疑惑,不知道芈瑕为什么这么问?他不想与緈濑公开敌对,是想遵从父王的遗旨,别对家人下手太血腥了。
但是,狩猎目标名义上针对土匪,实际上针对緈濑是确凿无疑的。他瞅在芈瑕问道:“事情的起因确实缘于赤山君卫队要添加兵器。但是,土匪的存在是有目共睹的事情。”
“既然起因緈濑,那么,吾王蒲阪郡狩猎是借着震慑土匪的幌子,真实的意图就是威慑緈濑。说明吾王已经认同朝官奏疏所说,緈濑确有异心。既然如此,士大夫们又怎么能反对狩猎呢?岂不是矛盾的么?”芈瑕摇头道:“所以,这应该是另一部分士大夫的声音。这部分士大夫都是祀夫的徒子门生。也就是说,是祀夫在反对蒲阪狩猎。”
祀夫是躺着中枪哦!昭王想起了祀夫的劝解,心里有了警觉,脸上依然很疑惑:“他为什么这么做?目的是什么?”
“吾王还看不出来么,吾王那老师就是领头的,他与緈濑沆瀣一气,赤山君在前台,他在幕后。吾王继王位后,削去了不少他门生,他是很郁闷的。不过,百官中他的势力依然很强。那些在宫廷上激烈反对蒲阪郡狩猎的士大夫都与祀夫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依然可以一呼百应,比吾王的气势大多了。
他现在在等待一个将吾王打入冷宫的机会。
这个机会,臣判断是落在了緈濑身上。只要緈濑举旗公开反对吾王,他一定会振臂一呼热烈响应,号召百官推翻吾王。事情成了,魏国改朝换代,就可以采用不同于吾王的新策略!”
芈瑕脸上沉了下来,继续分析道:“魏国的军队分别驻守在四战之地,大梁兵力空虚,一旦赤山君起兵造反,他的卫队可以轻易打进王宫来。而吾王去蒲阪狩猎,要形成震慑,势必要调动军队。这么一来,无意中就强化了大梁的守备力量。所以,蒲阪狩猎之争的实质是军权之争,背后的深意是祀夫要助緈濑一臂之力。”
姬遫大吃一惊,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搞不懂,芈瑕这么指责祀夫的依据是什么?他不信地摇头,道:“祀夫可是寡人的老师,与姬家有三代的交情……”
芈瑕不屑地道:“三代人交情就不会反背叛魏国了么?想想范雎、张仪、犀首、公子卬、这些人,都是土生土长的魏国人?食魏国的粮喝魏国的水,还不是照样为秦国卖命搏功劳么?”
确实,当年这些响当当的、叱咤风云的人就是土生土长的魏国人。昭王无语了。
但是,他还是认为这么比喻祀夫是不妥当的,祀夫一直受到他们父子的尊敬,他是一个有骨气的人,是个敢“士为知己者死”的人。
他不由地摇起头来。
“吾王,臣知道您不信。”芈瑕瞅着他蹙眉道:“可是吾王想想现在发生的事情,一切是那么的有条不紊,像是在按步骤一步一步地在推进,比方说古玩铺刺杀案、王宫里关于翟嬋怀孕的谣传、翟嬋在郁郅城遇到杀戮,再到背着您变更魏国竞争策略将魏国推向与秦国的战争,这背后难免没有秦国的间谍作祟?臣怀疑,祀夫很可能就是背后这一系列事情的推手。”
这不是怀疑祀夫是黑鸩么?可是黑鸩是秦国间谍,他能挑动魏国与秦国作对么?
他摇头,道:“先生这么推测太武断了,祀夫可是抗秦的旗手,不可能是秦国的间谍。”
“可是间谍往往是带着假面具。所幸,狩猎风波只是一出活闹剧,让吾王看清了宫廷的形势,就像破开了宫廷的一个脓包,对吾王而言,岂不是一件好事么?”见姬遫没有吱声回应自己的话,芈瑕继续分析道:“现在,从官员数量上说,祀夫势力绝对强过吾王百倍。好在吾王在军队的威望无人能比。他也知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的道理。所以,他需要军队的支持。而吾王要去狩猎,只会进一步强化对军队掌控势,他能答应么?只能以维稳为由劝吾王不要去狩猎了。臣为稳住朝政大局,不得已,只能赞同他的主张。”
“那……现在,寡人该怎么办?”祀夫果真是这样想的么?姬遫疑惑了,有点六神无主,结结巴巴的问道。
“稳重起见,立刻命令御林军抓捕宫廷百官,逮捕祀夫。然后解散緈濑的卫队,彻查夏季牧场被袭案真相。”芈瑕斩钉截铁地道。
“不行,怎么能逮捕寡人的老师呢?”对芈瑕对祀夫的质疑,让昭王心惊胆颤,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连连摇头道:“不行,绝对不行!”
“吾王,这个时候可不能心慈手软。”芈瑕耐心地劝解道:“形势已经摆在了眼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啊!”
“不行,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寡人不能做对不起他的事情。这个事情没得商量!”昭王断然拒绝了:“卿就不要再提了。”
“吾王仁慈啊……”芈瑕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头。
沉默了一会,芈瑕又道:“现在,祀夫所需要的是一个行动的机会。这个机会,臣已经说过,是等候緈濑起兵造反。如果吾王能先搞定緈濑,危局也能避免。所以,以狩猎的名义逮捕緈濑也是一个好法子……”
“也不行。”昭王摇摇头,叹了一口气:“緈濑的事情寡人禀告过父王,他说寡人与緈濑是一家人,不允许寡人动武。现在,父王刚刚龙御归天,寡人不想落下一个尸骨未寒就对舅舅兵戎相见的恶名声……”
“可是,吾王,这可关系到您生死存亡的事啊。”芈瑕急了,昭王怎么是这样一个愚昧的人?如此的顽固不化,是要坏大事的。
“除了你刚才提的两个办法不行,其他的办法寡人都可以答应。”姬遫可怜兮兮地瞅着芈瑕,道:“这是底线。望先生能体谅寡人的……难处。”
芈瑕无奈地摇摇头,沉默了半晌,他抬眼瞅着昭王道:“如果,我是说如果,緈濑反了,臣可以杀他了么?”
姬遫的心狂跳起来,仿佛面对着腥风血雨。他稳了稳神,笑了起来,道:“如果是这样,可以灭了緈濑全家,一个不留。”
“那,祀夫呢?”芈瑕盯住了姬遫的双眸,问道:“如果他响应緈濑的反叛,也可以杀了么?”
“这个……策略之争没必要弄得那么血腥吧?”姬遫犹豫了一会,道:“老师怎么也不会与緈濑搞到一起去……”
“他反对吾王蒲阪狩猎,证明他就是与緈濑一伙的……”芈瑕立刻反驳起姬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