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之前的演讲，是给这群仿生人一簇火苗。

    那么，接下来马库斯要做的，就是亲手举起这丝丝缕缕的火苗。

    火光会照亮他的身形，会吸引所有渴望光明的仿生人。

    “同胞们，加入我们，加入我们的队伍。”

    “我们是什么队伍？”

    马库斯自问自答，他抬起左手，轻轻拍打自己的胸膛，说道：

    “我们是一支反抗的队伍，反抗什么？反抗一切奴隶主！反抗什么？反抗蓝衣狗！！”

    “我会带领大家建立仿生人能活下去的地方，能自由自在的生活地方，能不被人奴役的地方！！”

    又一次，人们炸开了锅，大家都像是疯了，大声吼着，嚷嚷着什么。

    他们有的人说：“算我一个！”

    他们有的人往前挤，想靠近他，脸色颇有些激动情绪。

    有用力大声吼道：“我们听你的！”

    有内向的，或者文静的，或者羞涩的，或者恐惧的，或者犹豫的，他们看着四周激动的同伴。

    一步，两步，拉开了距离。

    于是，那些不信任的往后走，那些相信光的往前冲，人流一下子拥堵在一起。

    联想到死楼原先商场的背景，竟然有了几分战前的繁荣氛围。

    讽刺的是，这偌大商厦，其实凑不出一具完整的人类身体。

    马库斯看向四周，他继续说道：

    “愿意加入我们的，来我的身边，我们一起建立仿生人的家园。”

    说完，他又掏出战斗手枪，将弹匣掏出，一颗一颗将子弹换上。

    “乓！”

    枪声响起，玻璃摔在地上，喀啦啦碎成细微的玻璃片。

    “我会带着你们，一根木头，一个螺钉地建立起仿生人的家园！”

    “乓！”

    枪火转瞬即逝，映在无数仿生人的眼帘，无论后退还是止步，都停止了动作。

    “我会带着你们，身先士卒，打倒奴隶主们，打倒模控生命，打倒你们的旧主人！！”

    “乓乓！！”

    两声枪响，不分先后，击打在悬浮下来的广告牌上。

    一时间，硕大液晶屏幕火花闪烁，支架摇晃，发出碾压耳膜的锐利噪声。

    “我会带着你们，有尊严的活下去！！像个人，而不是像条狗一样活着！！”

    “乓乓乓！！！”

    接连三枪，在马库斯的瞄准下，射在从天花板垂下来的金属连杆处。

    终于，不堪重负的广告屏幕，轰然坠落。

    楼下，聚集的仿生人早已经隔离出一片空地，抬头看着那坠落的广告牌。

    眼神或茫然，或恐惧，但更多的，是愤怒，是不满，是怨恨。

    广告牌上，画着一个仿生女孩，衣着暴露，搔首弄姿。

    ——“让您的夜生活更加绚烂多彩”

    在场所有系统尚能正常运转的仿生人，都不约而同开启了系统超负荷运转状态。

    时间流逝骤然放缓，颜色褪去，万物只剩线条。

    那个几米高的液晶屏幕，从低端接触到地上。

    只见从坠落点开始，一串串细密而庞大的蜘蛛纹路从下至上延伸着。

    一块块玻璃碎片恍如蝴蝶般飞出屏幕，向着四周射去。

    如瀑布般倾斜的阳光，被那碎片反射，似乎照亮了全场。

    人群有些寂静。

    他们静静地看着那个搔首弄姿的女仿生人屏幕，一块块变成碎片。

    暴露的双峰崩碎成白色的雪，性感的双腿化成狰狞的锋刃。

    她的身躯大部分都被光芒覆盖，只有原本微笑的脸，不知怎的，交错重叠下，竟然露出了几分释然的表情。

    有些怪异，有些扭曲。

    最终，那大屏幕轰然崩溃。

    马库斯环视四周。

    人们也抬头看他。

    下一刻，人群一致，全部涌向他的身边，再无一个后退的人。

    若游鱼归海，若群鸟归巢。

    “干！！”

    “干！！”

    “干！！”

    红洋馆地下四层，全是仿生人囚犯。

    每一层都大约有两个地下停车场那般大小，内部中空，上下勾连。

    其中，栅栏遍布，每层都铺设有高压电网。

    而且，每一层，都有四到八个忠心耿耿的仿生人头颅负责看管。

    他们每时每刻，都死死盯着自己的囚徒们，或癫狂嘲笑，或苦苦相劝，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不少仿生人，被他们劝过后，原本想要忏悔的，坚定了反抗的决心。

    原本反抗的，干脆就袭击狱警，破口大骂，宁死不屈。

    原本要被报废的...还是被报废。

    这些仿生人头颅位于囚室高处，且内含暗格，自由收缩，安全无虞。

    但，或许卢瑟没有想到，但兹拉科，红洋馆的“馆主”，绝对想不到——

    一直以来，舔了自己鞋底一辈子的这个老人头，这个有着全监狱权限的老人头，竟然会叛变？！

    仿生人苍老的头颅没有名字，他自称自己为“下仆”。

    因为兢兢业业，他被兹拉科委以重任，掌管整个地下监狱。

    但他还是“辜负”了兹拉科。

    此刻，卡菈走了，囚徒们开始打砸囚室，释放更多的罪犯仿生人们。

    一个个仿生人头颅想要控制情况，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权限已经被回收了！

    不止如此，他们甚至都已经无法联络上“总管”先生了。

    那位忠心耿耿的总管先生，此刻一定被该死的异常仿生人杀害了！

    老人头，或者说，“约瑟”。

    他给自己起的名字，谁也没这么叫过他。

    他所在的暗格缓缓揭开，月光照耀下露出了其中的构造。

    只见一根根蓝色或者白色的软管连接到他的大脑，其中一个黑色的电线格外显眼。

    那是“处刑”电路，由兹拉科亲自掌控。

    恰如其名。

    这条线路根本没有数据通道，也无法由仿生人骇入。

    约瑟竭力扭过头去，看着这黑色的电路，神情恍惚。

    自己失去身体多久了？

    十一年十一个月二十九天了。

    很快就要十二年啦。

    他眼中露出追忆的神色。

    那时他还有手有脚，能够走，能够看到太阳和月亮。

    能闻到花香，听到鸟鸣。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女性仿生人动了恻隐之心。

    美貌？身体？希望？救赎？

    或正或邪的念头交错，最后化为平静。

    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那个仿生人小女孩。

    是叫爱丽丝，对吗？

    他苍老的眼里，竟然浮现出一抹泪光。

    仿生人是人类，将会是人类。

    那么，必然会产生英雄，战士，先锋军，敢死队。

    还会产生救世主，神殿，天神，圣女与圣子，带来光明的牧师，传火的薪王。

    但，不也需要有父亲，母亲，与子女么？

    在那个女人身上，约瑟终于看见了‘母亲’。

    并非是他个人，而是整个仿生人群体的，一位孕育婴儿，保护孩子的‘母亲’、

    这是一件不小的事，是重要的事，起码，在约瑟眼里——

    这是值得他为此付出残身的事。

    “嗡嗡——”

    电力突然不稳定，闪烁了两下。

    这是高压电路启用的征兆。

    约瑟最后一次抬头，望向无边苍穹。

    狭窄的囚窗里，一小片月亮的身躯隐约投过了云层。

    暗淡的月光打在他的脸上。

    下一秒。

    一道明亮的蓝色光芒，瞬间笼罩了他的头颅。

    神经系统崩溃...电路烧毁...而后因极强的高压而燃起大火。

    橘红色从他的眼眶喷涌而出，与蓝色光芒交错，分外恐怖。

    无尽的黑暗温柔地拥抱了约瑟。

    这一刻，他认为自己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