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观洲没有回答她。

    他起身走到了琴案前坐下，拨起琴弦，十指生秋水，耳根得听琴初畅。他低低的唱了起来，歌声如风吹林梢，又如泉石相激。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懮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一曲唱毕，徐观洲抬起头来，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眼神看着她。这眼神她很熟悉，但是怎么会出现在避暑佳人身上呢？而且还是对自己，太奇怪了。

    “好，唱得好，不过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呢？”裴云岚既是转移话题，也是真的没有听懂。

    徐观洲微微叹了一口气，解释道：“这首诗是诗经里的月出，月光皎洁，月下的女子却比月亮还要美，令人思念，令人烦忧。”

    原来是一首情诗。

    “哈哈哈哈，徐公子莫非有了思慕的女子，让我以月为题画一幅画？”

    “我思慕的女子就是你。”

    裴云岚突然觉得屋子里很安静，静得落针可闻，她又哈哈大笑，让徐观洲不要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

    这是什么情况？裴云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没忍住挠了挠头。为什么是她？她以为徐观洲一直看不起自己，这怎么突然就告白了……

    她到底不是情场新手，很快便整理好了思绪，道。

    “徐公子的心意我知晓了，可是我不能接受。”

    “为什么？”

    “因为你我只是陌生人，彼此之间并不熟悉。”

    “陌生人……”徐观洲无言以对。

    “这种事，不能贸贸然就许诺吧。”裴云岚友好地微笑道。

    “那你要怎样才会答应呢？”

    这家伙只打直球啊，裴云岚呷了一口酒，道：“不如，我们先做朋友？”

    “朋友。”

    裴云岚伸出右手，徐观洲不懂她的意思，她拉过他的左手腕，柔软的右手握住了宽厚的左手。

    “这是握手礼，好朋友之间的礼节。”

    徐观洲居然笑了，千年寒冰一样的脸浮现了春风般暖意融融的笑容。

    美男计真可怕，裴云岚让自己不要轻易跪倒。

    徐观洲没有想到，精心准备的一番告白，居然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也说不上是好还是坏。可是，要如何才能熟悉一个人呢？

    冥思苦想的徐观洲在家中弹了一夜的琴。

    又是数日。

    千文斋，彭星引着这位相貌不凡的公子入内，他觉得此人很眼熟，但是又想不起来名字。他敲了敲门，通传道。

    “裴画师，有人找您。”

    裴云岚抬起头来，朝来人点点头，放下了手中的笔。

    “可需奉茶来？”彭星问道。

    “不用了。”公子道。

    这位公子自然是徐观洲。

    “你这画室也太逼仄了些。”

    “寸土寸金的地界儿，已经不算小了，你先坐，待我画完这一张的。”

    “好。”

    画室里摆了一张书案，一座书架和两把椅子便满了，徐观洲看着她在纸上正细细勾画着一个美人儿跳着胡旋舞。她今日梳着同心髻，绑着一根红色头须，深灰色的窄袖缺胯袍，没有系襻膊只是把袖口卷了好几层。

    他走到书架前，看着上面的东西。全都是画稿和画具，分门别类的放着，不算乱也算不上多整齐。

    “徐公子怎么想着来千文斋了？”裴云岚差不多画完了才问道。

    “闲着没什么事。”

    “您就不怕被别人认出来？”

    “不怕。”

    “要是无聊的话，我给您找几个有趣的笔记来看看？”

    “不无聊。”

    “那好吧。”

    裴云岚又开始埋头作最后收尾。

    今日是个阴云密布的凉爽天气，也许是太过认真，裴云岚的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徐观洲抽出自己的折扇来，轻轻地给她扇起了风。她抬头略微对他笑了一下，他想若是晴天这里该有多闷热。

    “好了。”裴云岚吹了吹墨迹，拿镇纸把它压在一旁，“谢谢您的风。”

    “所以，你跳胡旋舞是为了作画？”

    “嗯，总要自己体验过，才能生风嘛。”

    “那若是不能体验的事情呢？”

    “那就随便画画咯，书坊的这些消遣用的书，图得就是个快，你画得再栩栩如生，若是比别家出得慢了就卖不出去了，所以，一定要快。”

    他们说说画画，不觉到了中午。赵纤提着食盒走了进来，没想到这里还有客人。裴云岚打开来一看，是一大碗绿豆冷淘。

    “前几日家中得了些绿豆，正好今日母亲做了冷淘，我记着裴画师喜欢所以就给您送了一碗来。”

    “谢啦，小赵。”裴云岚深吸了一口气，“婶子的手艺绝对没得说，喏，我这儿有两颗水梨你拿去吃吧。”

    赵纤憨憨的一笑，收下了水梨，又对着徐观洲行了个礼才离开。

    “要不然，我去隔壁食肆给你叫点吃食？”

    “我不饿，你吃你的吧。”

    “嘿嘿，那我就不客气了。”

    “刚刚那位小赵是？”

    “跟我学画的人。”

    “徒弟？”

    裴云岚连忙摆手，道：“我可不收徒，误人子弟可不好。”

    她的吃相文雅，速度却奇快，三下五除二就扫光了一碗绿豆冷淘。把空碗搁在边上，喝了口水，又开始磨墨准备画下一张。

    “挺无聊的，你若是想走便走吧，不用跟我打招呼。”

    “嗯。”

    说起来，也确实无聊。可是徐观洲还是这么陪着她一直画到了收工，连他自己都有些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