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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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正是江南好风景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裴云岚一行人二月初启程,抵达沧浪城时已是三月。她们优哉游哉的走走停停,把上次想去但没去成的地方都玩了个遍。

    张大夫人见到徐观洲时就明白自家的傻小子为何被她拒绝了,她每天都把裴云岚留在自己院中很久,她实在是有太多想问的了。

    张昱升已经定亲了,婚期就在明年,裴云岚答应大夫人到时候一定还会来参加婚礼,已经出嫁的张佳岑特意回了一趟娘家来看裴云岚。

    张昱升带着她们几个去看了碧玉歌诸宫调,裴云岚觉得白雪娥的表演与黎鸣真的各有千秋。

    在沧浪城玩了半个月,裴云岚就去了此行的真正目的地——苏州城。

    桃园巷陶家,主母解贞挺着硕大的孕肚坐在大门边上等人,朱姨娘怎么也劝不动只好陪着她。

    千里迢迢而来的访客没让解贞等太久,裴云岚几乎是跳下了马车,跑到了解贞身旁。

    “阿贞!”

    “你小心些,摔了可怎么办。”

    裴云岚摇摇头,拉起她的手,那手上是一对细细的珊瑚银镯:“快进去吧,你的手都冷了。”

    “嗯。”解贞慢慢地起身。

    “这位就是朱姨娘吧。”

    “是,妾身见过裴夫人。”

    “朱姨娘客气了,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

    徐观洲跟在裴云岚身后,丫鬟们帮着陶府下人把箱笼搬进去,解贞早就给他们收拾好了客房。他们四人在正房里寒暄了一番之后,徐观洲借口收拾行李先撤了,朱姨娘说自己要去看看晚饭做得怎么样了。

    她们两个便去了卧房聊天。

    解贞还是把住处布置得温馨可爱,只是多了很多儿童用品。她洗过了手才摸了摸解贞的肚子,问道。

    “是不是八个多月了?”

    “嗯。”解贞笑道。

    “你可别嫌我烦,这次我要在你家住上三四个月再走。”

    “阿岚……”解贞心中发酸。

    “放心吧,我知道你们家不富裕,不会白吃白喝,我会交食宿费的。”

    解贞这才笑了,道:“那就收你两个铜板吧。”

    “喏,这一串都给你,不用找了。”

    解贞收下铜板,又紧紧握住了裴云岚的手。

    当裴云岚知道陶四公子这次外出归期未定时,就决定来苏州城陪产。解贞没有娘家人,陶家虽然同意朱姨娘来陪解贞,可她是婆婆又是个姨娘,既尴尬又有诸多不便。这又是解贞的头胎,裴云岚怎么也放心不下。

    解贞不知道裴云岚是怎么说服的徐家人,她病才刚好就出远门,又把儿子留在家里,都是为了照顾自己。

    解贞觉得这份好意太甜蜜太沉重了。

    “阿稀那小子平时也不用我怎么管,大长公主又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观洲也想来江南玩,所以我就来了。”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裴云岚解释道。

    “你也舍得下。”

    “有什么舍不得的,去哪儿我都是他娘亲,跑不了的。”她又摸了摸她的肚子,“也不知道是个女孩还是男孩?”

    “都说是男孩。”解贞微微叹气,“我也希望是个男孩。”

    解贞这一胎来的很晚,旁人都以为是陶四公子久病体弱的缘故。可她知道真正的原因是夫君为了保命长年累月的吃药装病才伤了身体,虽然朱姨娘用药已经很小心了。陶四公子不在乎,甚至还有些抵触,童年的坎坷让他有了心结。

    解贞放宽了心,想着该有的时候会有的,万事不可强求。

    “那如果是个女孩,你就送给我吧,我正缺个贴心的小女儿呢。”裴云岚开起了玩笑。

    “好啊,让她跟你学画画,继承你的衣钵。”

    “不,我得好好教她读书,让她像钱先生一样满腹经纶。”

    解贞现在想起母亲只有想念,没有伤心了。她们两个一直聊到了晚饭时分,吃过饭她才跟着徐观洲回了客房。

    “晚饭吃得可还顺口?”

    “不错。”徐观洲道。

    她打了个大哈欠,又伸了个大懒腰,然后便腻在徐观洲怀里,他笑着抚着妻子的背。

    “说了一下午的话,累了吧。”

    “嗯,二哥哥真聪明。”

    “那你先睡一会儿,待会儿我在叫醒你。”

    “不嘛,吃完就睡会胖的。”

    “那你别坐着。”

    “不,我就坐。”

    夫妻两个在客房里斗嘴,解贞的房里,朱姨娘陪她喝茶。

    想不到,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的闺中密友。放心不下阿贞一个人生孩子,说来就来了,还带着夫君一块儿。裴云岚性子又开朗又和善,一点也不像个当娘的人,更像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对自己也是很礼貌,丝毫没有轻视。

    “姨娘,裴画师她们要在家里住上好一阵子。”

    朱姨娘大概猜到了,可真的听到了还是蛮吃惊的:“好啊,多个人陪着你姨娘也能偷偷懒了。”

    “姨娘辛苦了。”

    朱姨娘慈爱地摇摇头。

    裴云岚每天都陪着解贞,徐观洲带上小厮去城中闲逛,或者自己在客房消遣。这一回,换裴云岚下厨给她做好吃的东西了。

    安静的时候,她们两个多半在读书、写字、下棋;闹腾的时候,就是在斗草、投壶、翻花绳。虽然肚子里的孩子即将出世,可解贞觉得自己又回到小时候了。

    裴云岚有时候会宿在她房里,半夜睡不好,裴云岚还会给解贞按摩,唱奇怪的童谣哄她睡觉。

    快到临盆的日子,产房稳婆都已备好,裴云岚还特意跟大长公主借了一位很有经验的管事妈妈,有了赵妈妈的查漏补缺,似乎一切都没问题了。

    这天半夜的时候,解贞要生了。

    “来,阿贞,先吃下这碗鸡蛋水。吃不下去也要吃,不然待会生孩子没力气。”

    “嗯。”

    裴云岚一点点喂着她吃红糖鸡蛋水,朱姨娘则负责给她擦汗。东西吃完,裴云岚又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不要怕,第一次生也许时间会很长,但是你一定会挺过去的。”

    “嗯。”

    解贞真的不害怕,因为有她在。

    除了玩,她还陪自己活动。散步、盘坐,让自己更有力气。她还定了一套食单,荤素搭配,不再像以前那样大鱼大肉,说是叫营养均衡。还教自己练一个奇特的呼吸法子,说是生的时候不会那么痛。

    “还记得我教你的呼吸法子吗?”

    “记得。”

    “好。”

    解贞没有浪费力气喊叫,她把注意力全都放在肚子上。先是缓慢地用鼻子吸气、吐气;然后变成用嘴巴轻浅的呼吸,这时,她已经痛到极致了。

    “吸——呼、呼、呼、呼。”裴云岚用力抓着她的手提醒她。

    解贞用残留的意识跟着裴云岚的话不停地喘息呼吸。

    “稳婆,怎么样了?”

    “孩子快要出来了!”

    “阿贞,深吸一口气……哈、哈、哈、哈……再把所有的气吐出来……”

    解贞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只有惯性在帮着她呼吸。

    “阿贞,加油,再吸一大口气……憋气,马上用力!”

    孩子出来时,解贞想着自己终于可以休息了。裴云岚擦着她脸上的汗,夸她做得太好了,是最优秀的产妇。

    其实,作为头胎产妇,解贞的生产过程是非常顺利的。一旁伺候着的稳婆也不禁刮目相看,她原以为裴云岚不过是自己生过有些经验罢了。

    她是学过医,还是得到了顺天圣母的真传呢?

    稳婆真想好好请教请教。

    朱姨娘将清理好的孩子放在解贞身旁,笑眯眯地说:“是个结实的小男孩呢。”

    “太好了。”解贞笑着看着自己的儿子,“好小啊。”

    “小公子的身量不大不小,所以夫人您生的时候才这么顺当。”稳婆道。

    “云岚,你去歇着吧。”解贞微笑着劝道。

    “我不累,我可精神了,我得好好看看我这个小侄子。”裴云岚看着小宝宝,“都说儿子像娘才好看,他呀一定会像你的。”

    “嗯。”

    解贞说了几句话就睡了过去,朱姨娘去安置小宝宝,裴云岚看着蔡妈妈她们把产房整理好,又打点好了稳婆,才去休息。

    绷紧的弦一松,人就没力气了,忙了一整夜加一上午的裴云岚倒在床上就睡着了。方才还在跟他说话的人,转瞬就进入了黑甜乡,徐观洲只好替她脱了鞋袜外衫,让她舒服地躺在床上。

    古代坐月子的习俗裴云岚凭一己之力无法扭转,只能尽力科学化,多吃蔬菜水果,保持刷牙漱口,适当下地走动,在床上做些舒展运动,裴云岚还买了些字体印的很大的书给她消遣。

    虽然和自己知道的习惯不同,但是眼见着解贞恢复得极好,朱姨娘便同意了。而且也多亏了裴云岚,解贞才能顺利生产,她便对她的法子更加信服。

    十几天后,陶四公子终于回来了。

    他先是沐浴更衣然后才来见妻儿,只见解贞面色红润,儿子满身奶香,他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他对着一旁的裴云岚道谢。

    “裴待诏,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好说,那就先给我十箱珍珠、十箱玛瑙、十箱翡翠吧。”裴云岚笑着起身,“你们一家三口好好说话吧,我就不在这儿打扰了。”

    陶四公子把她送到门口,他回到床边看了看睡得正香的儿子,又摸了摸解贞的头发,愧疚无比地说道:“娘子,我对不住你。你辛苦生产,我却不能陪着你……”

    解贞摇头:“夫君也很辛苦,我都知道的。”

    妻子的宽厚让他更加自责。

    解贞靠在他怀里,轻轻地说:“要不然,你这次陪我陪得久些,也是一样的。”

    “好。”他握住了她的手,小小的手,又软又暖。

    “那太好了。”她低头看了看儿子,“爹爹要陪宝宝了,宝宝开不开心呀。”

    他也低头看着襁褓里的婴儿,圆圆的奶团子,是他和她的孩子,一股暖流盈满了他的心房。

    陶四公子说到做到,陪解贞陪了半年。

    她生第二胎的时候,他没有缺席。

    裴云岚夫妇喝完了孩子的满月酒才启程回洛京。送别的时候,解贞还是没忍住眼泪,裴云岚安慰她说明年昱升表哥成亲的时候她们还能见面。

    “裴待诏,桃园巷随时欢迎你来。”

    “四公子不嫌我喧宾夺主,多管闲事就好。”

    “怎会。”

    解贞站在码头,直到船再也看不见了还是站在原地不动。

    每一次,只要她需要,她总会出现在自己身边。

    结交在相知,骨肉何必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