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分道扬镳
此时杨林他们已经走出快十里路了,一路上他们不敢打火把或是灯笼,怕引来建奴的游骑。所以只能依靠天上的星星来辨别方向。
在雪地行军是一件很费体力的事,尤其是在夜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很是难行。即便骑马有些地方也要下马步行。
当众人气喘嘘嘘的来到一条岔路口的时候,杨林示意大家停下来。他回首向萨尔浒山方向望去,只见熊熊的火光映红了夜空,喊杀声即便离的这么远也能隐约听见。
蒋川的警惕性很高,即便现在大家远离了战场但还是向四周派出了警戒,以防被敌军偷袭。
“各位,沿着这条路向西一直走就能到沈阳,途中可能会有建奴的骑兵,你们要多加小心。”
杨林说着把头盔摘下来擦了擦头上的汗水,道:“咱们在这先休息一会儿,然后就分道扬镳。”
“什么!?”
杨林的话把大伙吓了一跳,不约而同的惊呼一声。
蒋川疑惑的问道:“杨哨官,你这话是啥意思?难道你不和我们一起回沈阳?”
“是的,我不和你们回沈阳。我在路上已经想好了,要去铁背山找我父亲和两位兄长。不管他们现在是否活着,我都必须要去!”杨林目光坚定的望向铁背山。
“杨哨官,好样的,你是大孝子!兄弟佩服!”蒋川竖起了大拇指,目光炯炯的看着杨林道,“但是咱大明的军规可是有一条,不战致上官死而士存,余皆斩!”
杨林点点头,目光依然不离铁背山方向,道:“我知道。意思是两军交战的时候部下临阵脱逃或是作战不力,导致自己的上官阵亡,那么剩下的人都别想活。”
“对,就是这个意思。所以杨哨官,咱们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你要是不回去我们也没个好。本来这次出征就打了败仗,我们再把你弄丢了。我们被砍脑袋都算是上面开恩喽!”乙哨乙队队官薛凯抢着说道。
“是啊,薛队官讲的没错。”
“杨哨官再想想吧。”
“大伙佩服杨哨官的孝心,但也得想想我们啊。”
薛凯三十岁出头,个头不高,长的敦实矮壮。他的话立刻引起大家的共鸣,他们齐齐的看向杨林。
虽然大家鄙视杨林年纪轻轻、寸功未立便仗着老爹的身份当了哨官。但说实话他这个人还是不错的,至少没仗着权势欺负谁。
“生我者父母、养我者父母,此生当舍命可报!我知道诸位的心思。但说实话,我若不去找到我父兄,不知道他们的生死,那么我这辈子都会看不起自己!况且我日后见到娘亲和兄弟姐妹们该怎么说?大明以仁孝立国,我不能做一名贪生怕死的不孝子吧?”
杨林见众人没言语,都静静的看着自己,便继续道:“没下山前,我还利用迎敌的借口领着你们跑路。其实我比你们所有人都想上战场。不为别的,就为了不让我爹他们有闪失。一家人嘛,生死都要在一起。”
“虽说咱们当兵的命不值钱,但我也不想让大伙在这场根本赢不了的大战中白白送命!我做到了一位上官能做到的事情,就是把你们活着带出战场。”
杨林指着眼前的岔路口道:“你们看,这条去往沈阳的路就是你们的活命之路。而我接下来就要行使为人子、为人弟的本份,去找父亲和兄长!他们若亡,我便掩埋他们;他们未亡,我便与他们同生共死!”
“好,杨哨官仁孝之至、有情有义!我就喜欢和你这样
的人共事!”
蒋川说罢哈哈一笑,道:“既然杨哨官已经拿定了主意。那弟兄们也就不劝了。祝你此去平安,一定活着回来!”
“多谢!但不敢保证活着回来!”杨林也是一笑,随即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正色道:“蒋川听令!”
“标下在!”蒋川不敢含糊,急忙上前一步应道(注1)。这是杨林执掌乙哨以来第一次这样下令。
“这里是军中传送紧急军情的凭证,还有我的令牌。你拿着它,即刻率所有人回沈阳,去见辽东兵备御史监军张铨张大人,他与我父亲不仅是至交而且都是山西人。告诉他我军在萨尔浒大败,让他速速知会杨镐杨大人,命马林、李如柏和刘綎三位总兵大人立即回军,否则大势去矣!”
“标下遵命!请杨哨官放心,标下必将此紧急军情送到张铨张大人手中!”
蒋川郑重的接过锦囊,立刻以油布包裹再以细绳缚之,麻利的将其放入随身的竹制信筒中,随后将信筒盖接口处涂上火漆封印。
“杨哨官......”蒋川知道就此一别可能就是今生永诀,他与薛凯互看了一眼,咬了咬嘴唇道:“有了这份紧急军情,我等便算是奉命行事,日后不会被军法处置。杨哨官,此等恩情我等难以回报,请受我等一礼!”
“请受我等一礼!”众人呼啦啦的躬身施礼。
“时间紧迫,尔等速回沈阳禀报军情要紧!”
杨林一动未动实实受了众人一礼后,道:“除了我现在骑的马,再给我留下一匹马、两壶箭和几颗炸炮,以备我万一遇敌时使用!”
“遵命!”蒋川应了一声,亲自在队伍中选了一匹膘肥体壮的好马,将三壶箭、四颗炸炮以及一些吃食和其它物件一并驮放在马背上。他知道,在这地广人稀的辽东雪原,人要是没有这些补给根本活不了。
薛凯急了,看向一旁的刘满仓和张铁锁道:“两位老哥说句话啊,劝劝杨哨官,甭说他个后生,就是萨尔浒那两万大军也没打过建奴。他现在去铁背山不是白白送死嘛!”
刘满仓闻言苦笑一声,摇摇头道:“四郎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他的脾气秉性我们太知道了,一旦决定的事谁也劝不了,就是我们杨将军也不行。”
张铁锁则道:“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和四郎一起去铁背山找杨将军和两位少将军。”
“不!你俩谁都不要跟我去!满仓叔,你早年腿上受过伤走路不灵便。这刚下过雪,行动就更不灵便了;还有你铁锁叔,你的腰也受过伤,拿不了重物也使不上力气。”
杨林一边检查战马的鞍具和携带的武器装备,一边道:“说句不中听的话,你们跟我去只能成为我的累赘。还不如我自己一人来的灵便。等歇息完了,你们与蒋川他们一起回沈阳。”
李满仓闻言急道:“那不成!你第一次随军出征经验不足,不知战场的凶险。有我和你铁锁叔在,虽不敢说万事无忧,但至少遇事能给你提个醒。再说将军让我俩来这儿可不仅仅是看着你,还要保护你的安危。不能由着你胡闹!”
“是啊是啊,四郎你平时耍耍性子也就算了。这次决不能让你一个人去找你爹,太危险了!”张铁锁也附和道。
“两位长辈,我再复述一遍,我是上过战场的。在家时我带着老五他们与马匪交过手,这枪头上也是见过血的,你们不要总认为我还是个小孩子。再说了,你们两位长辈也不想想我爹为啥让你们来看着我?”
杨林把手放到嘴边哈了几口热气,见李满仓和张铁锁等着自己的解释,道:“我爹和我说过,当年做为他亲兵的一共有五十多人,但这么多年过去就剩你们二位还健在。所以,我爹名义上是让你们来看着我,其实他早就知道这场仗不好打,所以不想让你们跟着他再次出生入死。假如你们跟我回去找他,我爹见面非得再抽我一顿鞭子不可。”
“你这后生胡说。你爹有事都是直接吩咐我去做,那会如你讲的这般全是弯弯绕绕。”李满仓皱着眉道。他不相信杨钦会是如此用意。
“这事如何能骗你们?要不说满仓叔你们太憨厚,这不活络啊。”杨林点着自己的脑袋道:“明摆着的事愣是看不出来。我爹总不能说大伙儿都回去吧,这仗胜不了。那杜总兵还不得砍了我爹的头啊。”
“满仓哥,我觉得四郎说的对呀。”张铁锁凑上来,一副茅塞顿开的样子:“怪不得将军让我们寸步不离四郎,原来是怕我们回去找他啊。”
“你这憨货,咋这么实诚哩?将军说的寸步不离就是四郎到哪都跟着他,绝不能让他一个人由着性子随意胡闹!”李满仓敲了敲张铁锁脑袋生气的道。
张铁锁嘿嘿一笑,向李满仓一拱手:“还是满仓哥说得对,无论四郎到哪咱们只管跟着便是。”
话音未落,一支利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瞬间射穿了李满仓的甲衣。这一箭力道极大,箭羽竟直接没入他的胸膛。喷溅而出的鲜血喷了张铁锁一脸。
李满仓不可置信的低头看了看胸前的羽箭,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带着满腔的不甘轰然倒地。
“满仓哥!”张铁锁悲愤的狂叫一声,眼睛瞬间已是一片赤红。他与刘满仓二十年出生入死的同袍情义,没想到瞬间便是阴阳永诀。
“敌袭!敌袭!敌袭!”与此同时,从南边百步开外传来声嘶力竭的喊声。
星光下,只见两名负责警戒的明军一边跑一边大喊:“是建奴、是建奴摸上来了!”
这两名明军身后百步外,一队后金军正向这边狂奔而来。他们一边挥舞着手中的刀枪,一边口中呜哩哇啦喊着听不懂的满语。
其中一名后金军头目见前面那两名明军跑的飞快,便咬牙发力猛追。待双方距离三四十步时,大喝一声将手中长枪向前猛然掷出。
长枪去势甚疾,眨眼间就刺穿了最后那名明军的后心。一蓬鲜血喷溅出老远,那明军惨叫一声已是顷刻毙命。枪身自那尸体扑地后犹自颤动不已。
剩下的那名明军见同伴被杀,已是吓得魂飞魄散,一边拚命向前飞奔一边大呼救命。
正在这时,离杨林等人不过六七十步远的西边小树林里冲出一股后金军。他们刚一现身就是一波箭雨射来。李满仓就是被他们偷袭射杀的。
后金军的意图很明显,南边的人正面进攻,西边的人负责迂回包抄。
“建奴,我日你祖宗!”张铁锁爆喝一声,不顾射来的羽箭举刀向西边的后金军冲去。。
“隐蔽!”杨林向众人大吼一声。随即抓起青锋枪撵向张铁锁。他担心张铁锁有闪失,脚下发力猛追。
“咄、咄、咄......”,几支羽箭擦着杨林的耳边射到地上,而更多的羽箭却是掠过他的头顶射向蒋川等人。几名未来得及趴下和隐蔽的明军被射中,惨叫声顿起。
“狗日的建奴,竟然暗中下手!他娘的,弄不好老子今天要折在这儿!”蒋川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破口大骂,对自己被建奴偷袭极为恼火。没想到被人家摸到了眼前还没发觉,可想而知建奴有多狡猾。
“咄、咄、咄......”,又是一波羽箭破空而来。那空气被撕裂的尖啸声让人听了毛骨悚然,汗毛倒竖。
“趴下!”杨林终于撵上了张铁锁,一个虎扑将他按倒在地。任由这波羽箭从头皮处掠过。
杨林借着星光发现西边这股射箭的后金兵才二十多人,而北边的后金兵也才二十多人。兵力与己方差不多,只不过他们是先下手占了先机。
“蒋川,用弓弩挡住北边的奴兵!薛凯,你随我先干掉眼前这些射箭的敌军!”
杨林向后扭头大吼道,随即也不管蒋川和薛凯听没听的到,从地上一跃而起后急冲数步,顺势以枪鑽点地向前一跃,身体由此借力已荡出一丈开外。
落地后身势不停又冲数步,再以枪鑽点地向前发力荡出,躲过再次射来的一波羽箭。如此数次荡出身形,既躲过敌军利箭又减少积雪对自己的羁绊。
眼见得数息间杨林几个起伏已是来到眼前,那些后金兵已是面色大变。他们根本就没想到明军中竟有如此人物。
只见对方那荡起的身形足有丈余高,犹如自天而降猛扑猎物的雄鹰,其青锋枪一抖已是疾刺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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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标下或骠下,是明清两朝军中下级对上级的自称。意为是隶属的部下、在马下;
“末将”是高级将领对皇帝和贵族的自称,中下级军官是没有资格自称末将的;
“属下”来源于近代小说,在军中是不存在的。若在军中胡乱自称容易被惩于军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