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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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望月 莫家 约定)

    望月

    “师傅,再过些日子你就可以不用驻守城墙了,想好去哪里了吗?”孙青望着头顶天空中淡淡的月影问。

    他来城墙上有两个月了,渐渐习惯了这里如此近的明月。每日黄昏,月影便悄然升起,从模糊至明亮,天还没完全黑下来。未及夜深,月影便又于人们的睡梦中散去。他作为新兵刚随军令来此处时,天空中还是一弯钩月,随着月相由亏转盈,他才惊叹此处月亮之清晰明亮,不愧名为“望月城”。

    “我原打算去周遭的一些城镇走走,毕竟我大半生都在为这座城池站岗,也该出去看看了。不过我现在总也提不起出游的心思,要我离开望月城,我又不知道该去哪里。吹惯了这城墙上的风,要再去呼吸其他的方的空气,倒不适应了。”胥丰田挠了挠自己脸上花白的络腮胡,又摸了摸身前的墙砖,脸上露出一种近似羞怯的表情。

    “师傅,你在这里守了五十年,中途从来没有离开过这座城吗?”孙青解开自己脸上挡口鼻的布,吸了一口沁人肺腑的凉气,马上又重新系上。他感觉这风刮在脸上越来越痛了,入冬才不到两月他的脸便已粗糙得像一张砂纸。

    “从未离开。我的故乡不在这里,按理说老了应该回故乡,但我早已想不起故乡的样子,更别说记起故乡的路,也无亲人牵挂。在这里还有明月相伴,一旦离开,怕是再见不到和这里一样的月亮。五十年何其长,可每日数着阴晴圆缺,似乎又很快。月亮一年只圆十二次。”胥丰田说着从思绪中抬起头来,将目光投向已经清晰起来的月影。“月亮又快要圆了,今年的最后一次了。”

    孙青看着胥丰田脸上的动容,知道师傅又想讲故事了,他没有说话,只是侧耳倾听。

    “小孙,你可知道‘望月’也有满月的意思……”

    望月城外,眺视如见雪湖,芳草含羞,群树举霜,净气凝镜,满原结白。

    于城门大道出走十余里,才见一山,向山脚处寻去,便见一镇,地虽偏僻,人气非凡。

    山不高不险,常年掩于云雾之中,日出可见山顶被雪,名为白蔼山。山上盛产茶叶,一年出两季,一酥一润。山下自成商道,多有车马通行。小镇依山而成,是为雾镇。

    雾镇中有一高眉大院,牌匾上书“莫府”二字。莫府府墙高隔,横通长街,主府周围相同风格建筑成片,竟占了雾镇近三分之一。此时正是冬茶时节,府内外人员进出忙碌不绝,若是走近莫府大门,便可于嘈杂中听见门中传出的统一有力的喊叫声,寻着声音进去,便可见到在大院练武的莫家子弟及护院。绕过此处才是正堂,再往其后,至喊声渐息,有各独立小院,才是主人居所。

    这些院子大都门前空寂,门上或有些许装饰,只有其中一间院子门前立有两棵柳树,不过此时柳枝上不是翩翩绿色,而是细密冰挂。

    “把窗台上的兰草都搬到床前来。”莫书斌一边吩咐下人,一边将床前的炭火挑旺。

    “现在正是出产冬茶的时候,你不去父亲跟前帮忙,跑到我这里来作甚?”斜躺在床上的卓光兰没好气地说道,嘴角那一抹笑意却没藏住。

    “夫人放心,父亲大人那里自有大哥侍候,三弟也热心帮忙。府上事务我本来就疏于执手,凑上前去只怕反而惹得父亲生气,不如在这里陪夫人……还有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夫人怀胎已九月有余,无事最好还是少下床,我得帮夫人照料好心爱的兰草——那一盆再挪过来一些,也别离火盆太近。把这些花草搬到夫人床前,一来缓解夫人身体之苦,二来免得其受寒而凋。”

    “夫君有心了,那妾身就多谢夫君了。”卓光兰笑道,她紧紧靠在丈夫身上,“但有一事还没完成,你还没给咱们的孩子取名字。无论是男是女,总要先取个名字备用。”

    “不急,没有一定要先取名字后生孩子的,夫人有何想法的话,便全凭夫人做主。如若想不到合适的名字,到时候只能有劳父亲大人了。”莫书斌不在意地说道。

    “也好。”卓光兰轻轻点头,随后又皱起眉头。“我只是这两日总有些心绪不宁,总想把一切都准备妥当。我自有了我们的孩儿以来,身上总是惊寒,即便是坐在火炉跟前,有时也如堕冰窖。你说一切会……”

    莫书斌出言打断了卓光兰:“夫人辛苦了。我已经想好了,我也不需要继承什么家业,此生有这一个孩子就已经足矣。”

    “这怎么行……”卓光兰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她感觉到了丈夫紧握着她的温暖的手。

    “我这次进城为夫人选了两盆小巧的绿梅,应该已经到了,我差人——我亲自去取来给夫人瞧瞧……”

    “夫人,用力啊……”接生婆紧张地喊道,她身上的汗水并不比二夫人卓光兰身上少。产妇已经和腹中胎儿僵持了两个多时辰了,产妇随时可能力竭昏厥,这要是出了事她可担待不起呀。“夫人,撑住啊……不能泄劲呐……”

    “我的肚子里有火在烧!帮帮我,帮帮我……”卓光兰痛苦地呻吟,她的手掌心已经被指甲扎出血来。

    门外的莫书斌焦急地等在院子里,他的父亲莫敖和大哥莫闯去城里了,三弟莫占生正在赶去请大夫。大嫂钱氏又有孕在身,无法前来守候。只莫书斌一人,他尚未有过为父经历,也不懂得女性分娩之事,只能朝着明月祈祷。

    今夜是月圆之夜,月光照下,甚至不用点亮烛火。然而奇怪的是一向清澈明亮的月轮上,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模糊的红影。无人注意到在一个瞬间,那层月亮上的红影像镜子一样破碎了,一条淡红色的细流揉进了月光里,拧成一股线,转瞬不见。

    产房里的声音突然停了,时刻注意着里面动静的莫文斌焦急地在门外踱步,却又不敢出声询问。

    “哇!”一声啼哭。接着门便打开,屋内的女仆从们从房门内一拥而出。莫文斌立刻冲进屋子里。

    “恭喜二公子喜得小少爷!”接生婆见二少爷冲进来慌张喊道。

    “夫人你可还好?”莫文斌径直走向自己的妻子,对方手里抱着刚出生的孩子,正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文斌你来。”卓光兰声音虚弱却透露出一股坚定。

    “这!”莫文斌走近,看向妻子怀抱中的孩子,先是大惊失色,然后一脸难以置信。

    只见在胎儿眉心正中,有一个太阳一样的血红图形,还在像呼吸一样闪烁不定。莫文斌小心伸出手指,贴在上面,竟感受到一阵灼痛。

    还没等莫文斌开口,卓光兰就用不可置疑的语气冲接生婆命令道:“你这张嘴巴该怎么用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你可明白了?”

    接生婆一边不停念叨着“小少爷一切安好”,一边低着头连忙告退。

    “除了接生婆,其他下人都没看见。”卓光兰这才在丈夫面前表露出紧张心情。“你看看是没错吧?”

    “和家里传说的老祖宗当年降生的异象一模一样,眉心有一血日,触之烫人肌肤。日引炎体!没想到又在我莫家出现了,还是我的孩子!”莫文斌先是惊讶,然后表情转变为惊喜。“我莫家迁到白蔼山一隅近两百年,难道该是我的儿子光宗耀祖,带领族人重归望月城吗?”

    “要光宗耀祖你自己去光宗耀祖,与我孩儿何干!”卓光兰突然语气冰冷骂道,她的目光却是乞求般落在丈夫身上。“相传你那老祖宗虽年纪轻轻就成为一代强者,但年仅四十一就气血翻涌、筋脉逆流而亡。纵然莫家得一代辉煌,最终还不是遭仇家追杀,被逼无奈逃到此处。你真想我们的孩儿活不过半百之数吗?纵然真能成就后世之福,就一定要用我儿孩性命去谋吗?”

    莫文斌一下子清醒过来,手足无措,沉吟半晌之后,他无奈开口道:“只怕现在孩儿的命运已不再我们手中了,父亲大人定不会放任我们。夫人,也许这也是我们孩儿自己的一场造化吧,只求他将来有自己选择的机会……”

    卓光兰也马上明白了其中利害关系,这孩子的道路不是她一个人就能决定的,她近乎悲愤地说道:“不行我们就离开这里,去更远的地方……诶,文斌,你看!”

    莫文斌也跟着妻子看向襁褓中的孩子,只见其眉间的血日渐渐淡化了,也不再闪烁,他伸手去摸只觉得温热。他犹豫地说道:“这倒是未曾听说过,只知道老祖宗眉间有血日,却不知道是否终日显于人前。”

    “如若能彻底消失了,便可隐瞒下去。”卓光兰不愿放弃这最后一丝希望。

    莫文斌静静地看着妻子,他明白妻子知道他要说的话。

    “能瞒多久瞒多久……”卓光兰恳求道。

    莫文斌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走至门边才沉着开口道:“我去告诉他们母子平安,你今日已经过劳困乏,叫他们不要前来打扰。”

    “等等!”

    “夫人还有何事相告?”

    “吾儿名为‘问’。”

    “好!好一个莫问!”莫文斌一生中少有地哈哈大笑,向门外踏去。

    他举首望天,月已隐入雾中。

    莫家

    “问儿,弹琴的基础指法有哪几种?”卓光兰手持一把桃木戒尺,严肃地向端坐在琴桌前的莫问提问。

    “有挑、抹、剔、勾、摘、打……还有……还有……”莫问一时答不出,只能在母亲严厉的目光下伸出手去。

    “这两天炮仗倒玩得尽兴,我看你是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戒尺落在手上,莫问吃痛收手。他有一个问题憋了几日,此时忍不住向母亲提了出来:“母亲,我何时才能练武……跟兄长和弟弟一起……”他不敢和卓光兰对视,说完马上低头。

    “练什么武!这几日让你跟着莫天良和莫启胜出去了一趟就学野了是吧?练武有什么用,莫家有的是看家护院的,需要你去和人争斗吗?我看是你的手太闲了,先把《鸟颂》弹二十遍,然后去跟刘管家学字,今天除了新学到的东西,再把‘托’、‘擘’二字各写一百遍!”

    “可是——为什么……”莫问有些着急,还想辩解。

    卓光兰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起身挥手说道:“没有可是,也没为什么,叫你莫问,你便莫要再问!”

    待莫问弹完琴,正欲前往书房,刚走出房间,就被脚下一绊,扑倒在门前。

    “莫问好笨!莫问好笨!”一孩童指着地上的莫问哈哈大笑,“比我还大两岁呢!怎么这么笨呀!”

    莫问听出来嘲笑他的人是莫启胜,他捂着擦破的脸皮,爬起身来,看见莫启胜后面还有其母钱氏和其兄莫天良。一股火气从他胸口冒起来,他径直冲向莫启胜,向前一拳打去。谁料莫启胜似乎早有防备,侧身一扭轻易躲开,从后补上一脚,又将莫问踢倒在地上。

    “莫问也太弱了,应该让我做哥哥,他做弟弟!”莫启胜蹦到自己母亲身边,想要寻求夸奖。

    “我的启胜最厉害了,”钱氏拍着他的头,脸上是遮不住的得意,随后又瞥向刚站起来的莫问。“也不知道这莫问的爹娘是怎么想的,天天关在屋子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养了一个黄花大闺女!”

    莫问再次站起来后,双臂紧贴身侧迅速向前走去,免得眼中泪花被人瞧见,心里则是有些紧张。莫天良望着他的背影,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是选择了沉默。

    莫问走开还没多远,身后就传来一连串“噼里啪啦”的炸响。他头也没回,赶紧加快脚步离开。他自知不敌,刚才那一拳本就是佯攻,实则是塞了两根爆竹到莫启胜腰上的荷包里。他只来得及擦燃一根,没想到莫启胜兜里也有不少爆竹,运气也不错,那一根爆竹把其余的都引燃了。

    莫启胜哇哇大哭,裤子都被炸破了一个洞。钱氏也是既受惊又担心地呱唧乱叫。等她反应过来打算恶狠狠地教训莫问的时候,却发现对方早就跑得没影了。

    “这几年家里的武人的确成了一些规模了,感觉已经和以前大不一样了。”莫文斌站在演武场前感叹道。“那些远房族人都把后代送来了吗?”

    “几乎都来了,想必不久之后,各分支族人就会在此团聚了。老爷这两年修建演武场,招募武师,接回莫家遗留在外的各处族人,这可不只是为了简单加强家族力量。”大管家吴仁提醒道,“二少爷,再有三天二公子就满十岁了,关于他将来的道路,您是如何打算的?老爷已经有点不高兴了。”

    莫文斌望着眼前专门为了培养武人建造的训练场地,百余壮硕男子正在其中操练,既有统一指挥成队训练的,也有单练各式独特武艺的。在一处围栏前,还有不少年龄大小不一的跟随几位武师习武的孩童正在围观比试。比试的选手竟是一位少年和一位少女。

    两人年龄相差不大,少年看起来要健壮一些,少女脚下也不乏稳健,此时两人僵持住均有些力气不足,旁边围观的人还在不断劝斗。

    “上呀,莫钢,干嘛站着不动呀!”

    “打呀打呀!”

    “我看你也赢不了女人,直接认输吧!”

    “钢哥,让她知道你的厉害!”

    少年似乎被众人拱得沉不住气,满脸通红,憋了一口气,向前重踏,同时双拳轮锤,使出了他才学会的奔牛拳。然而少女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面对莫钢的进攻,她不退反进,在莫钢接近之时纵身一跃,双手借着对方双臂的劲道,双脚接连在踩过其胸口、头顶、后颈。

    莫钢被蹬得晕头转向,身子一斜就摔出了比试场地范围,周围随即响起了阵阵嘲笑。

    少女见状,冲周围人说道:“谁要是想笑他,就来和我过两招,看看是不是我的对手!”说罢便走到莫钢面前,伸出一只手:“来吧,以后你不能再仗着自己的力气欺负别人,更不能看不起女孩子!”

    莫钢没有搭手,而是自己从地上跳起来,拍了拍自己手上和衣服上的灰。少女见状也不多说,就准备要离开。

    “你……你叫什么名字,我……我们……我下次再和你打。”莫钢慌忙喊道。

    少女回过头嫣然一笑:“蒋华娇。”

    “你不是莫家人?”莫钢追问道,其他人也都面露疑惑。

    “教你们练武的师傅是我爹!”蒋华娇说完便跑出了演武场。

    “真是热闹呀,启胜这孩子也已经跟着蒋师傅习武了,他都还没满八岁吧?”莫文斌回过身看向大管家,“也不知道莫家将来会怎样,令人期待呀。”

    “钱夫人早早地就联系好了要蒋师傅亲自教三公子,这才跟了蒋师傅不久就已经展现出习武的天分。您也该为二公子打算打算了,再晚就错过习武的好年纪了。”吴仁语重心长地劝道,“您也知道,老爷想要的是回到望月城,他对这些孩子们可是给予厚望啊!”

    莫文斌一脸担忧之色,沉声道:“我和他娘并不期望他成为什么人才,只要一生平安就好。”

    莫问一个人在书房里,手里甩着一根毛笔,自顾自地练习自己创造的“剑招”,墨水甩得满地都是,到了兴奋时候,他还要蘸满墨在纸上挥毫一番。

    “你有什么病吗?”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从背后传进莫问的耳朵,惊得他赶紧端正身姿,把毛笔执于胸前。

    “别装了,没别人!”那个声音再次从莫问背后响起。

    莫问这才辨认出来不是自己的母亲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却见一张脸从窗户探进来。莫问走到窗前,把窗户完全打开,看全了来人模样。一个比他略高一些的女孩,面容俊俏,一根大辫子甩在身后,身着杏黄色贴身劲装,正双手承载窗前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莫问一脸谨慎道:“你是谁,不会告我的状吧?”

    “我又不认识你,去哪里告你的状?”蒋华娇干脆地回答。

    “那就好,不对,”莫文再次提起谨慎,“看你样子不像侍女,形迹可疑,你来这里干嘛?”

    “我不过是随便转悠转悠,就到了这里,你的行为看起来比我还要可疑好不好!”蒋华娇毫不留情地反驳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你的什么问题?”

    “你是不是有病!”

    “你才有病!”

    “没病你怎么在这里拿根毛笔疯疯癫癫的,和你差不多大的人都在外面练武,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蒋华娇一脸认真地问道。

    “关你什么事!”莫问垂头丧气地坐回案前。

    蒋华娇一下子从窗户翻进来,一屁股坐到案上,吓了莫问一条。

    “说说嘛!你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说不定我能帮你呢。”蒋华娇凑上来说道。

    莫问脸上一红,犹豫了片刻还是说出了实情:“我娘说了,练武没用。”

    “这么说你在这里是听你娘的话,那你自己想出去玩吗?”

    “一会儿二管家就要回来了,你快走吧!”莫问说道,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毛笔,接着用说几乎小得听不见的声音说:“想学有什么用……”

    “你要是真的想学,我可以教你呀,这里最厉害的男孩都不是我的对手。”蒋华娇满脸骄傲道,“我还可以带你认识我爹,他是镇上最厉害的武师!”

    “你吹牛,镇上最厉害的武师是蒋师傅,他就在我家呢!”莫问不相信地回道。

    “蒋华海师傅嘛,他就是我爹呀,我叫蒋华娇。”

    “真的?”莫问睁大了眼睛问道。

    “真的,你叫我一声姐姐我就教你!”蒋华娇伸出一只手搭在莫问肩膀上说道。

    “你有我大吗,就想占我便宜!”

    “我十岁了,你多大?”

    “我马上也满十……十一岁了,你该叫我哥哥!”

    此时徐徐的脚步声传来,二管家的声音在门外就喊道:“二公子,字练得怎么样了?”

    “你快走,记得来找我!”莫问慌忙把蒋华娇推向窗户。

    “我们什么都没说好呢,你和我一起!你也别太听话了!”蒋华娇不由分说,把案上纸笔一把掀到地上,拽着莫问就从窗户翻了出去。

    二管家刘财走进书房内,目瞪口呆地望着房内的一片狼藉和刚刚飘落到地上的纸张。

    约定

    “你以后遇到事直接报我名字,听到了没有?”蒋华娇迎风伸了一个大大地懒腰。

    两人并肩坐在白蔼山一处斜坡的一块独石之上。寒风拂面而来,莫问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双手抱在胸前。他望着山坡下的绿白交织的冬景,轻轻嗅着流入鼻翼的阵阵茶香,虽然感觉寒冷,倒也有几分享受。

    “用不着,”莫问倔强地回答道,“我是莫家的二公子,谁敢惹我。”

    “我说真的,谁惹你我帮你教训他。”蒋华娇一脸认真,“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好人,这样说好像不对,应该说你是个……嗯……规矩的人。你不会去招惹别人。现在我也算是你的姐姐了,我必须得保护你。”

    “我可没承认!”莫问一下子站起来,“谁要你保护我了,等我练武了,我肯定比你强!”

    “不还是我教你吗?”蒋华娇眼珠一转,“这样说来,你总要叫我一声师傅吧!”

    “谁要……”莫问脸有些发烫,质疑道,“你不也和我一样大,你会教吗?”

    “你就说你学不学吧。”蒋华娇一下子从地上翻身起来,向前走了两步,双手背在背后,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师……师傅!”莫问支支吾吾,用小得可怜的声音喊道。

    “哎,我的乖徒儿,”蒋华娇满脸兴奋地转过来,“我可听清了。师傅命你,叫我姐姐!不叫可就是违背师命了!”

    “你耍我!”莫问气愤道,转身就要走。

    “你去哪里?”蒋华娇赶紧喊道。

    莫问顿了顿脚步,犹豫了一下,还是应道:“我要回去受罚了,还不是你!”

    “这怎么能怪我呢!行了,你走吧。”蒋华娇摆出一副老成模样,“记得以后每日午后来此处找为师,若是没看见到我,就四处找找。”她看着莫问离去的背影,想了想,又追了两步,喊道:“来得晚些也没关系!我会等你的!”

    莫问回到自家院中,瞥见父亲和母亲正坐在堂前,旁边站着二管家刘财。他低头快步走过,想趁被看见之前躲进自己房间,不了直接就被卓光兰叫住。

    “过来!”语气中听不出是否含有怒意。

    莫问只得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喊道:“母亲……父亲。”

    “你到哪里去野跑了?”卓光兰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问道。

    “母亲,我……孩儿……”他本想说去看工人制茶去了,但是却在母亲的目光下说不出话来了。

    “罢了,说不出来那就别说了。下次再不把让你做的事做完就跑出去,有你好看!”卓光兰说着语气一轻,“这才看在刘管家说你练字很认真的份上就算了。”

    莫问本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挨骂了,没想到逃过一劫,目光移向刘管家,后者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

    “二公子长大了,转眼就要十岁了,在几个公子中是最乖巧懂事的。”刘财笑道。

    此时,方才一直没有讲话的莫文斌也开口道:“是啊,问儿,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平日里莫要惹你母亲生气。”

    “是,父亲”莫问埋首道。

    “小人还有些事,就先告退了。”刘财说道。

    “若是母亲和父亲大人无事,孩儿也退下了。”莫问也拱手道。

    莫文斌向刘管家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然后看向莫问,说道:“你再等等,三日后就是你十岁生日,可有想要的东西?”

    “这……”莫问一下没反应过来,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急,你可以想一想,后天你爹要和大伯进城一趟,在你爹走之前想好了,都可以告诉他。”

    “不用,我有想要的,”莫问这回一下子脱口而出,“我想要一匹马!”

    “你才十岁要马做什……”卓光兰话说了一半,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莫问,片刻后继续道:“问你父亲吧。”

    莫文斌看着眼中满是期待的莫问,笑道:“想要一匹马……虽然说你现在学骑马有点早,但也不是不行,到了这个年纪的男孩总要找些事消耗精力,也不能整日待在屋子里。爹这次进城就帮你选一匹好马回来。”

    莫问闻言,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连忙道:“孩儿谢谢爹——谢谢娘!”

    “你也去吧。”莫文斌挥了挥手。待莫问离开了堂前,他又朝身旁的妻子说道:“孩子长大了……”

    “是啊……”卓光兰看着门外,眼中既有慈爱,又有一丝担忧。

    “我要你们打探的消息打探得怎么样了?”莫敖于主坐之上沉声问道。

    在家主莫敖身侧坐着大儿子莫闯,厅前站着大管家吴仁和二管家刘财。

    “据手下人回报,钟家确实已经没落,那所宅子已经挂卖两月有余,只是买主出的价钟家并不满意。”大管家答道,“钟离好似有降低卖价的意愿,此刻正是老爷下手的好时机。”

    “如此说来,这次的确是一个不容错过的好时机……”莫敖沉吟道。

    刘财进言道:“小人以为,家主还是应当小心为上。以钟家那处宅子在城中的地段,一直无人问津,只恐其中另有蹊跷。况且钟家立于望月城数百年,虽然近些年……”

    “难道我们就这样错失良机吗!”吴仁呵斥道。

    “我并非是说此事完全不可行,只是还需从长计议。”刘财坚持道,“当年莫家被追杀至此,是因为有老祖宗的宗门友人出手才得以保全。如今百年过去,若是出了差池,钟家未必还会再顾及所谓的宗门庇护。”

    “莫家族人迁离望月城已经两百年了,纵然钟莫两家有过纠葛——可谓敌人在明处,我们在暗处,只怕钟家之人连老爷和少爷都认不出来。况且此时钟家自身难保,哪有闲暇顾及雾镇。我们正好借此机会,吞并其地产,为重归望月城做好准备。”吴仁大声争辩道。

    “只怕一着不慎惹急了钟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呀……”刘财眉头紧皱道。

    “你的意思是说我莫家是一匹任他钟家骑的马!莫家多年来在雾镇休养生息,老爷养了如此多的武师和护院,若真是冲突起来,难道就会怕他钟家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刘财还想再劝,莫敖却在此时开口了:“你们两人的意思我都知道了。闯儿,你怎么看?”

    “我愿以父亲马首是瞻。”莫闯先是恭敬抱拳,然后接着说道:“这次的机会不容错过,但我们也需小心行事。依孩儿之见,我们可不以真实身份露面,先尝试买下那处宅院,然后再循序图之。毕竟要举族迁回城中并非一蹴而就之事,我们还是要一点一点站稳脚跟。只不过这次偏偏是钟家的宅院,若是能成功,也算我莫家出了一口气。”

    “好。”莫敖闻言大笑道,“闯儿之言可行,与我所想相同。安排下去,这两日让手下人密切打探钟家动向,包括城中相关消息。后日带上一队人马,借进城送货之机,去会一会钟家。人不要太多,挑些好的,一切小心,切勿走漏风声。我真想看看钟离老匹夫知道是我买下他家宅子后,那张老脸上会是一副怎么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