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没有打算去追逃跑的两人，而是走过去把地上的玉扳指捡起看了看，又把目光投向剩余的胖子一行人。

    “好汉……好汉！多谢好汉的救命之恩！”左江明连滚带爬地来到莫问跟前，大着胆子说道，“恳请好汉护送我离开江海城，价钱好商量！”

    “江海城？”莫问淡淡问道，“在哪里？”

    “好汉连最近的江海城都不知道，定是不出世的隐士——就在据此一百里左右。”左江明伸出一根食指，指着一个方向道。“只需要不到两日时间就可到江海城的另一边。好汉若是接受雇佣，我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莫问又把玩了一下手里的玉扳指，他向其中注入一丝灵力，同时把灵识注入其中。当灵力注入扳指之后，似乎只要沉入一丝意识就可以模糊“看见”其中东西，莫问的灵识更是一下就把其中内容探察得清清楚楚。

    玉扳指中的财物饶是莫问有所猜测，还是有些吃惊，玉扳指中的空间约有十方，光是金砖就放满了一半。不过其中虽然金银珠宝众多，却没有他看得上的东西。他知道了胖子被追杀到这里的主要原因，把灵识撤出后摇了摇头。

    左江明见莫问摇头，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他想到对方的惊人手段，收起了侥幸之心，语气恳切地说道：“这枚扳指就当是报答好汉的救命之恩，只要让我们自行离开就可以了。关于好汉的事，我绝不敢多言一句。”

    “用不着。”莫问把玉扳指扔给左江明，“你们的事我听见了。但是你们只能自己走了，我不能送你们。”

    左江明闻言迟疑了一下，见莫问果真没有别的意思，脸上露出大喜之色。他再次连声称谢，激动之下流出眼泪，说起了自己的来历来：“我们左家的先祖当年来到江海城也是称霸一方的豪杰，他亲手建立起左家的一代基业，让几代人享尽了富贵。可惜到了我爹那一代家道中落，家族中一个有修炼之资的族人都没有。

    “爷爷死了的前几年，我们家还能请些散修，时间一长那些混蛋反而欺主！然后就是生意上的对头……好汉你大概也能想到了。对了，好汉，这块玉牌你留着，只要有朝一日我能回来，左家定要报答恩人！还没来得及问恩人尊姓大名？”

    “莫问。”莫问接过左江明递过来的玉牌，玉牌只有二指宽，上面刻着一个“左”字。

    “好汉不愿说，我就不多问了。将来若有吩咐，凭玉牌便是。”左江明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实在是太不争气了，到了我这一代，出了我这一个有灵根的人。可是我吃不了苦，我爹一逼我修炼我就离家出走——我已经停在聚气二层好几年了，好汉看着也就和我一般大，我要是能有好汉的本事……”

    左江明捏着袖子擦了擦眼泪，叹气道：“算了，不说了这些了。我家先祖出身自南土域的一个修炼大族，我爹拼死让我离开江海城，其实是联系上了先祖的族人。我一定要好好活着，等到有一天回江海城来报仇。”

    莫问听了左江明的遭遇，本来就联想到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又听见对方说要赶路去南土，心中想到一事，开口道：“我的名字叫莫问。我想起有一件事的确需要你帮忙！”

    “哦，哦，恩人名叫莫问。”左江明有些尴尬道，然后拍了拍胸脯。“莫问恩人但说无妨。”

    “你放心，这个忙对于你来说简单得很！”莫问嘴角一翘说道。

    左江明看着莫问的脸，总感觉对方的笑容里有几分凶相。

    莫问往铺在地面上的衣裳上堆满了金子，这件衣服还是从左江明身上剐下来的。他提了提重量，满意地打了一个结。他把钱甩到背上，跟眼泪汪汪的左江明打了一声招呼就径直离开了。

    莫问纵身跃入鲸云口，身子将要落入落尘湖时，双脚猛然在湖面上一踏，稳稳地落在湖边，炸起的水花一滴也没溅到身上。

    “小师弟，你进步不少呀！”山下传来一声洪亮的喊声。

    “大师兄，你回来了！”莫问马上应道。他欣喜地往山下望去，果然在茅草屋前看到了给他打招呼的一人一犬。

    待莫问奔下山来，傲石早看见莫问背着的一大坨咣当作响的东西，但他没有提及，也没问别的。他只是拍了拍莫问的肩膀，笑着说道：“你长高了。见过了师傅之后记得来找我喝一碗酒。”

    莫问一愣，有些紧张地问道：“师傅在找我？”

    “想必师傅他们此刻已经在大殿中了。”傲石说道，看起来他倒不是特别在意。

    “那我还是赶紧去吧。回头一定来找大师兄喝酒！”莫问抱拳道。

    莫问先到了大殿门口，把背上的东西放在门口，随后迈入其中。他远远听见有争吵之声，可这声音很快就低下去了。大殿的座位上坐着绿绦仙衣的师傅，下面除了大师兄傲石和六师姐花儿，其余四人都到了。他来到大殿中，先向座上静默不语的女子行了一礼，退到旁边站毕，又小声问候了诸位师兄师姐，几人也都一一回应。

    他看出四师兄正在面色不善地死死盯着五师姐第五，而后者则仿佛没有看到一样不做表示。他正不解刚刚回来的五师姐和四师兄有什么过节，就听到师傅稚嫩的女声叫了他的名字。

    “莫问。”女子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你去做什么了？”

    莫问只得重新站出来，拱手回答道：“师傅，弟子到山外修炼武技，刚刚回到山中。”

    “是吗？”女子笑道，“看来插手外来者的凡尘俗事也是你修炼的一部分。”

    莫问连忙解释道：“弟子只是出手，并没有提过自己的来历。”

    “你院子里的花开过几次了？”女子又问道。

    莫问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了一下回答道：“我记得昙花开了两次了。太木里没有季节，不过从时间上算马上就该第三次了。”

    “那你就是来了快三年了。”女子点点头道，“你对那些花草倒是费了不少心思。”

    莫问以为师傅在点他不务正业，心虚地说道：“弟子只是随便种种。”

    女子沉默了片刻，招手让莫问上前。她将手在莫问头上敲了一下，却是叹了一口气，对莫问说道：“你回去吧。”

    “是。”莫问答应一声，下意识地转身要走。刚走两步，他反应过来突然站住，回头眼中噙着眼泪问道：“师傅叫莫问回哪里去？”

    女子别过头不看他，淡淡道：“回你一心想要回去的地方去吧。”

    “弟子不敢了！”莫问“嘭”地一声跪到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响头。“请师傅恕罪。”

    座上的女子却是直直望着一旁，不再言语。莫问跪了多时，三师兄和四师兄才来扶他。他知道师傅心意已决，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推开二位师兄，又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这才从地上起来，躬着身子退出大殿。

    莫问回到了院中，马上开始收拾起东西。他手忙脚乱一阵，却发现自己真正要带走的东西不多。大师兄赠予的枫叶斧别在腰上，怀里揣着三师兄给的避水符、来自四师兄的若干瓶丹药和五师姐的见面礼鸩津，随身的皮袋里装着无名铁券和六师姐给的蛇牙。

    院子里只剩下二师兄给他的种子种成的花草和小树，还有亭中的冰玉棋子。至于九凤琴已经不在琴桌上，想必是师傅收回去了。他把从左江明那里要来的金子腾进一个更好提的麻袋里，最后环顾这住了三年的居所一眼。他身上还是那件三年前穿来的衣服，衣服发絮穿在身上已经十分贴身，脖子也还系着母亲留给他的吊坠，只可惜吊坠装不下更多的泥土。

    待莫问出了枝袋，三师兄和四师兄已经等在一旁。

    “师弟，我送你走。”三师兄许擢天走上前来说道。

    季自生附和道：“我也送你！”

    莫问点点头，声音不大地说道：“多谢师兄。”

    他们经过登云台前的九层白玉石阶时，二师兄在上面喊道：“小师弟，上来一叙！”

    莫问走上登云台，向与他相处最多的二师兄行了一礼，辞行道：“二师兄，我这就走了，你多保重！”

    “师弟身上带了这么多东西，只怕是不好赶路。”季自生看了一眼莫问鼓鼓囊囊的胸前，“我看你身上唯独没带我给你的东西，此物就送给你了。”

    季自生从手指上取下一枚戒指交予莫问，细细银色的指环上有一颗墨绿的宝石。

    莫问拒绝道：“二师兄，这不是你用的东西吗？”

    “诶，这种戒指我有的是！”季自生不容拒绝地塞到莫问掌中。

    “多谢二师兄了！”莫问也不再推辞，戒指一戴上，马上就缩成了他手指的尺寸。他把随身的东西一一放入其中，略一感受这枚戒指里的空间，他竟然一下看不到头。这戒指里怕是有上千方之大，比之前见的玉扳指不知大了多少倍。

    “师弟，再看一看太木里的天空吧，这里的星空和外界可不相同。纵然将来坠入凡尘，也不要忘记见过的星空。”季自生爽朗地仰头笑道，“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你要记得虽生如草芥，却也当心藏须弥。”

    “师弟谨记！”莫问再次拜谢。

    三人在季自生的目送中出了太木。由内山走到外山，三人都没有谁提出要走最快捷径，老老实实地跟着一条溪流绕着颠倒山的山体走了出来。仲孙启有意说笑，提起了三年前带莫问上山，半路上肥遗把莫问吓得不行的事情。许擢天则曝出了仲孙启当年拜师时，被朱厌一路抓来的糗事。

    莫问面带微笑静静听着师兄们说话，心中想着自己才上山三年，还从未见过大师兄的朱厌，不免有些伤感。颠倒山的路说起来曲折难行，一心一意地走却不知不觉已经走完了。三人来到大师兄的茅草屋，傲石早已在桌上倒好了四碗酒。

    “大师兄为何只备了四碗酒？”一个女声在屋子里响起。

    莫问惊讶地转过头，才看到角落里一个紫色的身影缓缓浮现，却是五师姐第五。

    “倒把你忘了，怕是早就闻着我的酒香来了吧。”傲石哈哈一笑道，“本来只是请小师弟来喝酒，你们一个个的全都来讨酒喝。”

    “这也是托小师弟的福，要不然不知道还要等多少年才能喝到大师兄的酒呢。”许擢天跟着笑道。

    仲孙启凑近闻了闻酒味，顿觉精神大振，脸上露出陶醉模样。

    “快坐下吧。”傲石又拿出一个碗来倒上，将碗捧起道，“敬小师弟。”

    众人皆把碗举起。

    “敬小师弟。”许擢天和仲孙启附和道，饮了一大口。

    “敬小师弟。”第五看了莫问一眼，小声说道，一口就干了。

    “谢谢。”莫问也想学五师姐的模样，没想到一口下去就被呛到了。“这九叶玉黄的酒好辣！”

    “越甜的东西酿成的酒就越辣。”傲石拍了拍莫问道，“婉转刚烈共存方知其中滋味呐。你看看你五师姐，平日里不言不语，到了酒桌上可不是好与的主。”

    一旁的第五仿佛没听见谈论，抱起坛子给自己倒了第二碗酒。

    不多时，几人就把一坛子酒分完。莫问只喝了一碗，却已经红霞满颊困意上头。

    “可要我让朱厌送小师弟一程？”傲石看了看醉意朦胧的莫问，向许擢天问道。

    “不劳烦大师兄。”许擢天摆了摆手答道，“这里不比上界，朱厌太过引人注目。还是由我差风送小师弟吧。”

    “也好，路上小心。”傲石说完这句，凑到莫问耳边大声道:“我再给你酿上两坛好久，等你回来的时候再饮！”

    “谢谢大师兄，”莫问含含糊糊地说道，“师傅赶我走，我哪好意思……好意思回来……”

    风云一起便是万里归途。莫问在风云里睡了几日，再醒来时已经停在明月之中，月光撒在地上幻化为一座城池。

    他来时只顾看沿途风景，去时又匆匆不记归路。浮云一梦少年归来，俯瞰人间婵娟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