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孤云渡
戌时,孤云渡。
百名西路兵马大元帅近卫精英着玄色软甲列队待发,每人身前置一巨匏状龟甲。卫承暄命二十名精锐为先行军,只带强弓轻箭,箭端涂白磷以湿布包裹,将近孤云渡北岸便搭弓放箭,引燃营帐和枯草,令突伦军队两头奔走措手不及。剩余龟甲军士带火油麻布缚于箭端,引火射出。所有军士只带足助燃物和弓矢,借助北风和满地枯草,务必在最短时间内令突伦营帐大半陷入火海,为大宸军发起总攻提供条件。
此时正值枯草遍地的冬日,又经过连续多日大风,地气越发干燥。龟甲军士火矢无一虚发,北岸突伦营帐瞬间有星火燃起,渐有慌乱号呼之声夹杂在北风之中传入耳内。孤云渡北岸的突伦戍卫军很快找到夜袭之人所在地,瞬间有利箭如蝗如雨射来,夜袭军士瞬间遁于龟甲之内,躲过一次次箭阵攻击。同时借助龟甲的掩护向北岸更加快速地射出火矢,突伦弓箭手所在阵地也渐渐烧成火海,眼看大宸总攻的时机便要到了。
是夜的突袭,在一开始的时候与卫承暄所经历的任何一次夜袭没有什么不同,在结局之时却与以往经历迥异。
他的龟甲精锐成功抢占孤云渡,在夜色掩护中潜入突伦营地,火矢引燃漫川遍野的枯树败草,在四处纷纷燃起大火并逐渐有围拢成火海之势时,孤云渡南岸的瞭望哨忽然举火发出撤退急令,而岗哨西方远处大宸军队的营帐内,似有火光燃起。
五石城内的威北将军府,是大宸此次征伐突伦的中军元帅驻地。此时天色灰白,一众下人手捧食盒进入正房明堂,屋内三人似是争论已久,空气都带有主人的冰冷怒意。仆役们摆好饭,无声熄掉残留的烛火,训练有素地自堂内鱼贯而出。
堂内正首端坐一男子,着团领绯袍缂丝绣麒麟补服,瘦削五官颇有儒雅之气,只一双女相的吊梢眼和脸上的腾蛇纹让他更为阴鸷难测。厉重威面相看来已是疲惫至极,正怒目而视下首列座的卫景林父子。
卫景林心中冷笑,此人方年过而立,无军功无祖荫,今已官至帝都正留守都督指挥使,年初授骠骑将军。此次北伐突伦,三军开拔御驾亲临检阅之际,又加授龙虎将军,端的是皇恩浩荡、权焰盛极!只是这权力巅峰的年轻将军,在大敌压境之际,作为三军统帅竟然毫无对敌之法下授群僚,奉中军帅印却仅着公服不披甲。这番楚楚衣冠竟是做给谁人看?一次占尽先机的夜袭被紧急叫停,在中军帅府叫嚣半夜仍然不知其意欲何为。
念及此处,想起幼年时曾跟在莅王和自己身后拖个竹马声称要率军打仗的小小孩童,那个学莅王模样殷殷喊自己兄长的小小孩童,那个被如斯蠢物蒙蔽身为当今天子的小小孩童,他不禁心中隐痛。
他转头目视坐于身侧的卫承暄,微微颔首。承暄会意,起身行礼后朗声道:“都督,此次五石堡西角走水断非小将夜袭突伦大营引起。突伦驻军大营与五石堡隔有索年河,河床宽十里有余,便是算上北风助力,也超出射程太多。小将恳请对质,或出示引火之箭作为证据。”
厉重威并不看他,仿佛在竭力隐忍怒意,只向卫景林道:“卫帅,暄侄儿好口才,咱们天黑争到天亮,他寸步不肯让我。适才这话,竟是指我有意构陷了!”
只见厉重威忽地站起,袍袖拂过案几上仆役适才摆上的碗盏,有瓷盏自桌上跌落于地面铺着的海水江崖纹绒毯发出碌碌闷响,隐含出这衣袖挥动间似乎带有极大的怒气。
“火烧了两个时辰,现场早已一片狼藉。暄侄儿这时要引燃城内的箭,可见是特特难为我了。这火不是你夜袭放的,焉知不是你夜袭突伦惹怒了他们,也扭转头夜袭我们做火攻?”
卫承暄几欲笑出声,他实在不知当今天子为何会对眼前这蠢物信重如斯,他看父亲脸上疑虑之色一闪而过,心中长叹一声,却也不得不答道:“都督,五石堡有壁立山崖之上近丈许高的瞭望哨,突伦若试图踏冰过河放火即刻会被发现。即便侥幸上岸,大宸开国近百年来,从未被北疆敌军破过的城门如何跃入,如何放火?”
厉重威闻言连连冷笑,拊掌连叫三声好。
“你有龟甲,突伦亦可如法炮制。你用龟甲夜袭,突伦如何做不到。暄侄儿多番狡辩看来是未把我这陛下亲封的中军统帅放在眼里了!未经请命擅自出战,你们怀远军有这样的规矩?!便是城内引火之事不论,这次擅自出战我必具书陛下为我主持公道!”
卫景林面上疑虑之色更浓,挥手打断还欲上前分说的卫承暄,只淡淡道:“此番之事,都督待如何处置?”
厉重威面对卫景林,口气中怒意尽消,面露难色道:“此番化解突伦之困,我自有主张,细项事宜俱已向陛下禀明,眼下不便道于卫帅知晓,万望谅解。为防战机到来之前军中有变,毁了我的大计,只好委屈卫帅右翼全部撤回五石堡再做计较。我们在一处,便不至再有属下小将错了主意擅自出兵,犯了打草惊蛇的错。”说着轻瞥一眼坐在下首的卫承暄,又道:“昨日擅自出兵并导致城中失火之事,便不要再提了。厉某接下来还指着卫帅替我平突伦挣军功呢!”
是夜,五石堡外东十里处驻扎的大宸右翼军全部拔营撤回城内,一应军务全由中军都督节制,卫景林父子暂居威北将军府内院,实同软禁。
当晚亥时三刻,守城哨兵见五石堡城门微开,三人骑马快速出城,火把等一应照明物事皆未带,稀薄月色下很难辨清出城者究竟是谁。
只听蹄声,熟悉马匹的军士便能辨出这是大宸极为少有的名马呼雷豹,马蹄如风快速掠过右翼军原来的驻地,再向东,直至孤云渡。一人默默向对岸举火三次后,有二人下马徒步踩冰前往孤云渡北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