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东残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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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七

    小莉去世后的第7天,胖子带着他妈到小莉出事的地方给小莉烧纸。胖子并没有叫上我,我是站在走廊的通风窗口看到的。

    傍晚,天已经差不多要黑了,城中村的巷子里因为光线差,已经黑尽了。那条巷子自从出了事,也没人走动了。胖子和他妈蹲在地上点燃了一堆纸钱,腥红的火苗将纸灰不断往天上送。明明没有风,纸灰还是飘得好高。在我们老家,说是纸钱飘得越高,死去的人收的越多。纸很快烧完了,胖子蹲在地上一动不动很久,他直勾勾看着那渐渐暗下去的火苗。火光映在他悲怆的脸上,像一张魔鬼的面具。胖子被面具反噬了。

    胖子走后,我还是站在通风窗口,望着那堆已经和黑夜融为一体的纸灰,旁边的香和蜡烛也熄灭了,歪歪斜斜地站在巷子口,像异世界不爱岗敬业的哨兵。小莉如果有鬼魂的话,会有人替她鬼魂伸冤吗?还是跟这个世界一样,一点头绪都没有,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害了她。

    据说警察在抓紧时间调查,但正巧那天附近的几个摄像头都坏了,什么也没有录下来。就从小莉走进巷子口那一刻起,好像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没有一个摄像头能看到她,都是一片闪烁的屏幕。

    这十多天里,胖子没有怎么跟我说话,但我知道,他并不是怨恨我。他只是不想面对我,面对我就得面对小莉的死和冤。他都做不到。

    我在通风口站了3个小时,直到双腿都麻木了。我一边不停地抽烟,一边使劲捶着麻木掉的腿。我环顾四周,想起那天诡异的梦境,那些顺着绿色瓷砖流下去的红水。

    绿色瓷砖、红水、血、小岩、女人、争吵、钱、你在这儿………………这些凌乱的词和香烟一起被我吸进肺里,变成黑色的致癌物。

    那个带血的梦,是暗示楼下小莉的死吗?

    一声锅掉地的巨响,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房间的门开着,一锅刚煮好的汤洒了一地。一个男人尴尬地站在门口,用广东普通话骂着:“疯女人啊你!”

    屋里的女人继续丢出更多的东西,锅铲、碗、抹布、洗碗精………………男人愤怒地冲了进去,一声干脆的耳光,女人嚎啕大哭。

    我掐灭了烟,回了房间。住在这儿的人,都习惯一地鸡毛。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满脑子是小莉满头白纱布躺在病床上的样子。一转身,又是一扇灰色的门,门上那个红十字醒目得瘆人。那走廊上的风好像直接吹到了我的房间里,我下意识裹紧被子。

    天越来越热,我捂出了一头汗。我想起了小时候刚刚自己独自睡觉的经历。

    那段时间我三伯正好去世了,他的遗体平放在他家客厅里,白布下他因化疗稀疏的头发垂落在了地上。他的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寿鞋,白色鞋底上贴满了用黑布剪得圆圈。我害怕他垂落在白布外的头发和白底黑洞的鞋底,他不分白天黑夜躺在那儿,来来往往的人都不敢多看一眼。纤薄的白布,将他深邃的面部轮廓了出来。因为瘦,高高凸起的颧骨、额头、鼻梁,让人觉得他是有表情的。我老是觉得,他还睁着眼睛,在为死生气。晚上睡觉,我老是想起三伯的遗体,觉得三伯遗体躺在我的床下。我把自己严严实实裹在被子里,6月天,我每晚都要汗淋淋的被子中做噩梦。

    我快窒息了,我从床上坐起,决心出去走一走。

    已经凌晨12点了,城中村终于安静了些。但还有些店铺正在打烊,一些夜宵店还人满为患,尽是撸串的年轻人。水塘边有一家东北烧烤,生意一直很好,就开在祠堂门口,五六桌染着红头发绿头发的靓仔靓女正在大声说笑,表情夸张。生怕城中村冷场一样。

    我远远地站在水塘的另一边,这里没什么人,是一道长长的围墙。墙背后的一家餐厅,在墙头挂了一串小灯泡,映着池中水,大半夜还有一点情调。

    我长长地松了口气,想起以前和小岩在这里散步,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生活会出这种事情。小岩要是没走,应该也万万没想到吧。

    我站在墙的这一头,远远地我看到了墙的那一头站着那个神秘的女生。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但我敢肯定一定是她。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她今天穿的很奇怪,明明那么热,大家都穿着短袖,她却裹了件风衣,头上还戴了顶圆圆的帽子,但是一边的头发还是那样别在耳后,露出了半个侧脸。

    她缓缓地朝与我相反的方向走去,步子很轻,身体摇摇晃晃,像是又喝醉了。墙的尽头,拐弯处有一棵古榕树,年头很久了,树干粗得吓人。她走到树下,突然停下了,回过头,冲我挥了挥手,然后就转头走了。

    我的心吓得咯噔一跳,那棵树挡住了视线,我看不见她走向了哪里,似乎往主干道上走去了。塘边再没出现她的身影。

    我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确定不是幻觉。那她一定是人。那之前看到的又是什么?会不会我今天认错人了,毕竟从没见她带帽子。

    祠堂边吃烧烤的红头发绿头发开始发酒疯了,大喊大叫朝水塘里扔啤酒瓶。平静得水面,溅起阵阵水花,波纹一圈一圈漾开来,水中的小灯泡歪歪扭扭,像化掉的冰淇淋。

    我下意识地朝大榕树那边走去,树下早就没有人了,街上静谧了下来,主干道上也看不到穿风衣的女生。

    祠堂紧闭的大门突然吱哑了一声,把大吼大叫的红头发绿头发吓了一跳。

    “操你妈,谁弄的!吓死老子了。”

    这一吓更激起了他们的斗志,一群人围在祠堂门口更嗨了。我转身沿原路返回,顺着墙根慢慢悠悠地走,直到腿和手臂被蚊子咬的没处下口,才不得已回了住处。

    我再次躺上床时,突然极度渴望在梦里见到那个女生。一种近乎变态的欲望,像火山一样奔涌而出。我一头跌进梦境,越陷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