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东残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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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暑

    经历过很多痛苦的人,往往很善良,钟伯是个是典型。

    自从那次在海鲜店跟他吃了夜宵后,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没有任何联系,也没有见面。

    我有的时候会想去档口看看他,但又觉得有些尴尬。眼镜最近还是不见踪影,我几次想约他一起去看钟伯都不了了之。

    后来公司里的事情也突然多了起来,张老板天天堵在办公室门口让人加班,有好几次都搞到了凌晨,第二天还得9点准时到。有时候上着上着,真的特别愤怒,一听到张老板的声音就想原地激情辞职。但看看银行卡里不到五位数的存款,只能忍气吞声继续搬砖。

    今天中午吃完饭正准备休息半小时,突然接到了老家我舅打来的电话,他跟我说我妈最近流感,没及时去治疗,感染上了肺炎,这两天一直都是我舅妈陪着她在医院。

    挂了电话,我心里既愧疚又烦躁,我也不明白自己在这里干耗的意义,整天做些无聊的项目和爆表。小岩以前老跟我说回老家的事,她说我妈就我这么一个儿子了,无论如何也该回去照顾她。我根本就听不进去,觉得小岩是不相信我的能力,还老为这事跟她吵。后来吵多了,她也说烦了,对这事也就绝口不提了。

    可从现在的情况看,小岩说得是对的,我在广州并没有做出什么成绩,也没有照顾好我妈。有时候,我还是会抱怨命运。小时候,我还有个哥哥的。但小升初暑假的时候,在河里游泳出了意外死去了。我妈身体不好的毛病,也是我哥去世后落下的。

    比起我的懦弱和平庸,我哥实在厉害太多了,他年年考全班第一,在家也更听爸妈话,反正打小邻里邻居提到我哥没有一个人不夸的,提到我都直摇头。

    我哥去世后,我爸就把培养高材生的心愿转移到了我身上,但没办法,我从小也不是个读书的料,虽说成绩不至于垫底,但离第一名还是差的太远了。我爸对我越严厉,我的成绩起色越小。他时常暴怒,也时常一言不发地看着我,但更多时候他不愿意看到我。

    我有时候在想,他会不会深夜失眠的时候,心底真的有想过,为什么死的不是我,是我哥。

    我跟小岩讲过这个暗黑的揣测,小岩说我不理解我父母,作父母的,孩子再不优秀也是自己的好,我和我哥对我父母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

    但长大这么大,我确实没能成为一块优秀的肉,也不是一块体贴的肉。我懊恼、烦躁,眼看着要下班了,张老板又开始上演强制加班的恶心戏码。我今天实在没心情跟他耗了,我直接当着他的面关掉了电脑:

    “我今天有事,要先走。”

    张老板先是一愣,然后惺惺作态地说:“有事啊,回家做也可以。”

    “张总,不好意思,不方便。”我拿上手机就出了办公室。张老板气得一时没有回过神来,脸色比吃了屎还难看。

    去他大爷的加班,老子今天不想伺候了。各种烦人的事情浮上心头,我越来越烦躁。走在车流量巨大的中山大道上,嘈杂的车流声,吵得人耳膜都快受不了了。此刻,我是真的想大吼一声。但一张嘴,就失声了。我没有勇气喊出来,也没有精神喊出来。

    气温已经升到三十四五度了,水泥路和各种建筑经过烈日一天的炙烤,像刚煮熟的鸡蛋一样烫,汽车的空调、写字楼的空调、住宅楼的空调、商铺的空调,都不断在往城市里倾倒热气。整个城市像一个大型的空调外机集中地,风吹过来的都是热的。我在热浪中缓慢移动,我感觉自己像中暑了,头晕得厉害。

    迷迷糊糊中,我看见前面有个中年人给路边一个乞丐奶奶买了几瓶水和一些吃食,还给了她好些钱。

    因为头晕的厉害,我根本没看出来是钟伯。直到我都快和他们擦肩而过了,钟伯才叫住了我:

    “肖生下班啦?”

    “啊?钟伯,是你呀。”我强打起精神答应道。

    “哎呀,你的脸色太差了,嘴唇都紫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我抹了抹额头不断渗出的汗,“可能是的,这天太热了。”

    “走,我正好开车过来的,我载你一程。”

    我也是实在走不动了,便直接跳上了钟伯的面包车。钟伯执意要送我回去,我说不用,一个大男人这点中暑不要紧的。

    我也一直想不明白,钟伯要怎么把这车开进巷子里,他那个档口那么隐蔽,别说汽车了,自行车两辆并排骑都困难。

    直到钟伯开到档口我才搞明白,原来钟伯档口对面那栋楼的后面有个路口,从那里可以直接拐进去。难怪没有,要不然钟伯收购的东西怎么运进去。

    到了档口之后,钟伯问我要不要先在他店里休息一会儿,他先进仓库清点一下货,清点好了跟我一路回去。

    “钟伯不用客气,我住得地方不就在前面一点嘛,那点距离还是走的动的。”

    钟伯似乎有些急,他只说了句,“那你先坐一下。”就急急忙忙地进里屋了。

    我下了车,在档口坐了一会儿,见里面完全没动静了,推门也推不开,可能钟伯在盘点他的值钱宝贝,直接给关上了。我敲门也听不到回应。

    我实在是头晕,想回去睡一觉,便晕乎乎地走了出来,想着先回去,回头跟钟伯微信说一声就行了。

    走的时候,我又朝楼上看了一眼,恍惚间却看到一个戴着鸭舌帽的人。他那张黝黑的脸正对这玻璃窗,看着楼下的我。那不是那个流浪汉吗?!

    我吓得又猛出了一阵汗,头更痛了,我下意识低下头用手按了按额头,等我再抬头,玻璃窗上还是像以前一样拉着遮光帘什么也看不见。

    刚才遮光帘拉开了吗?

    我头晕,一点也记不清楚,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但我猜应该是我的幻觉越来越厉害了,会不会我根本不是什么中暑,就是脑子出了问题。

    我越想心里越怕,晕头转向地朝自己的住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