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经过的旅人之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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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和琥珀他们见面的地方,是在什刹海的一个酒吧。

    那天晚上正好是世界杯十六强的淘汰赛,悬挂在酒吧四角里的高清液晶电视,正在现场直播着比赛实况,酒吧里人声鼎沸,吵闹异常。人们一边看着电视上的比赛,听着电视解说员或是精彩或是无厘头的解说,一边大声地交谈着,手中啤酒瓶的相互碰撞声,喝彩声,叫喊声,把酒吧的房顶都要掀翻了。琥珀笑着说,因为知道你们男的都是球迷,特地选了这个地方,不耽误你们看球。

    那个编辑看了两眼陈默的稿子,也和他聊了一会儿,说了几句写的不错,挺有想法之类的话。不过陈默不知道,如果琥珀不在场,他是不是还会说得这么客气。看着琥珀望着他们两人期待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陈默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愧疚,他很怕自己,让琥珀失望。

    过了一会儿,编辑说他还有事,就先走了,琥珀把他送到门口,还很是郑重地拜托了一下。陈默站立当场,觉得有种突如其来的尴尬,就好像自己是一个在学校做了错事的孩子,而琥珀如同家长,在恳请老师能放他一马。

    六月底的什刹海,夜风吹来,还有些微微的凉意,陈默和琥珀,穿过一堆堆拥挤喧闹的人群,坐回到自己的位子,这时陈默才发现,琥珀的脸色有些发白,她好像很冷似的,用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肩头,大口地喝着热水。

    陈默看着她,问道:“你,很冷吗?”

    琥珀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她只是微微颤抖着,穿上一件自己的厚外套,但好像还是有点冷得直打哆嗦似的,用双手捧着热热的水杯,

    陈默看着酒吧里穿着T恤背心,依然汗流浃背的男人们,还有穿着暴露得,已和内衣无异的女孩们,脸上依旧被汗水弄湿的妆,他的心里突然一紧,他靠过去,低声地问琥珀道:“你的病。。。?”

    琥珀此刻脸色白得,像一场被大雪覆盖的原野,她的头抬起,微微眯着眼睛看着他,又好像没有看着他,她的眼神,像在看着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东西。她颤抖地,用手从自己的包里,摸出一个药瓶,倒出几片,然后一口吞下。陈默一直看着她,没有说话。

    琥珀吃完药,看了一眼陈默,然后低低地说道:“没有什么的,我一会儿就好。”

    陈默默默地坐到她的身边,慢慢地用自己的双手,轻轻捧住琥珀还在颤抖的右手,他没有看琥珀,只是轻轻地说道:“那让我握着你的手。可能,会暖和一点。”

    两个人再没有说话,就是这样坐着,一个人的一只手,放到了另一个人一双手的掌心里。

    电视转播里的球赛声音好像远了,周围人们的声音也好像远了了,他们两个人就这样坐着,在那一刻,什刹海淡白的月色,微醺而喧闹的轻风,欢乐的人群,冒着泡沫的酒杯,不知不觉被相互握着手的这两个人,坐成了一段时间的背景。

    不知道过了多久,琥珀的脸上,好像慢慢恢复了一点血色,她扭过头,看着陈默的眼睛,正要对陈默说什么,就在这个时候,整个酒吧里的人们,突然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一阵排山倒海般地喊叫声,不少人都激动得站了起来,每个人的眼睛,全不错眼珠地盯着眼前的电视屏幕,而一个著名的体育解说员,正在以一个超出疯狂意义的声音,用尽全身力气不停地高声呼喊着:“亚昆塔,点球!点球!点球!格罗索立功了,格罗索立功了!不要给澳大利亚队任何的机会。伟大的意大利的左后卫!他继承了意大利的光荣传统。法切蒂、卡布里尼、马尔蒂尼在这一刻灵魂附体!格罗索一个人他代表了意大利足球悠久的历史和传统,在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不是一个人!”这一声接一声已接近精神病人呓语般的嘶喊,完全突破了中央台体育主持人的作风,大家都先是不由得一愣,然后全都好奇地笑着,听着解说员连珠炮般地解说,再紧接着,就全都不错眼珠地盯着电视上准备罚出的点球。

    “托蒂,面对这个点球。他面对的全世界意大利球迷的目光和期待。施瓦泽曾经在世界杯预选赛的附加赛中扑出过两个点球,托蒂应该深知这一点,他还能够微笑着面对他面前的这个人吗?10秒钟以后他会是怎样的表情?”

    此时酒吧里的气氛,随着解说员从平缓逐渐到高昂的声音,瞬间变得沉重起来,紧张得连空气,似乎都可以随时拧出水来。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焦急而不安地等待着,好像已经到了再喘息一秒,就会窒息的地步。那一刻,就连坐在后面的陈默和琥珀,也不由得挺直身子坐起来,牢牢盯住远处的屏幕。

    一阵漫长如生命般的等待之后,人们看着托蒂起跑,看着他起脚,看着球,如同离弦之箭一样直入球网,这一瞬间,所有的人都沸腾了。而进球最出彩的,依然是已完全进入癫狂状态的解说员。

    “球进啦!比赛结束了!意大利队获得了胜利,淘汰了澳大利亚队。他们没有再一次倒在希丁克的球队面前,伟大的意大利!伟大的意大利的左后卫!马尔蒂尼今天生日快乐!意大利万岁!这个点球是一个绝对理论上的绝杀。绝对的死角,意大利队进入了八强!胜利属于意大利,属于格罗索,属于卡纳瓦罗,属于赞布罗塔,属于布冯,属于马尔蒂尼,属于所有热爱意大利足球的人!”

    酒吧里的人们,在解说员和进球绝杀双重疯狂的刺激下,互相拥抱击掌,大声叫骂着,肆意喊叫着,而就在这一刻,陈默发现自己,已经紧紧抱住琥珀,正在亲吻着她冰凉却红润的嘴唇,他看见琥珀惊讶的眼神和不停闪动的睫毛,然后,她开始默默而热烈地回应他。一切发生得是如此自然,又是如此陌生,就好像,他们多年前,那个年轻的初吻。

    在陈默和琥珀那个初吻多年以后的,一个初夏的夜晚,陈默在一个近到可以碰到琥珀睫毛的距离,看着琥珀大大的眼睛。他知道,自己的心,随着黄健翔的惊天一吼,和他那毫无来由的撕心裂肺的呼喊,一起失控了。

    自从那一晚以后,琥珀就一直没有再和陈默联系过。陈默一直在等着她的电话或者短信,每天还要上无数次QQ查看有没有琥珀给他的消息,他不敢联系她,他有点怕,怕琥珀会不愿意接他的电话,或者,会拒绝接他的电话,他不知道对那一晚的事,琥珀会怎么想,而自己当时的举动,对于琥珀又意味着什么,他患得患失地等待着,期望着,却又希望这个感觉能够长久一点,长到他可以想清楚,自己当时是想给琥珀一个承诺,还是只是那一刻的心动。

    陈默没有等到琥珀的电话,却接到一个顾野的,顾野在电话里嬉皮笑脸地道:“大作家,干嘛呢?窝在家里写作呢?你丫的淫秽书刊还没有销路呢吧?”

    陈默没好气地说道:“你们除了气我还能干什么?要是能写那个我还发愁销路?我早就发财了,还是大财。”

    两人说着说着又是一通互相挖苦,过完嘴瘾,才开始谈起正事。

    “你那房子,一个人住,方便吗?”顾野问道。

    “你什么意思啊,明知道我一个人,怎么着,你打算给我找一个?”陈默还在调侃道。

    “哎,你别说,还真差不多,我还真给你找了一个。”

    “你这家伙天天还有正经事吗?没事我挂了啊,我极端鄙视你这种每天拿着高薪不干活,还拿我这种真正的劳苦大众开涮的人。”

    “真事啊,说正经的你又不信我,”顾野在电话那头开始一本正经地说道,“是我老婆,认识的一姑娘,你知道我老婆那人,喜欢扮个文艺范儿,经常看个话剧啊,电影啊,摄影展什么的。她啊,说她上个月看了个什么文艺沙龙的摄影展,有几幅照片她觉得挺好,后来在沙龙碰到拍照片的那姑娘了,两人还聊得不错,后来聊到那姑娘在北京租房,这个月到期,我老婆就跟我说,干脆就让你租给她得了,一个吧,是你这房子闲着也是闲着,你好歹收点租子,有点稳定收入,另一个呢,是姑娘人不错,我见过,个子挺高,还是搞摄影的,符合你的品味,最重要的是单身啊,万一将来你们俩能成呢?我们俩这也算是做了好事一件。”

    陈默耐着性子听顾野弯弯绕绕说了一堆,有些被说蒙了,又好气又好笑地道:“你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哎,你们怎么和人家说的啊,我这人还没见呢,什么事都还没答应呢,这八字没一撇呢,你倒是连后边的事都安排好了。

    顾野大包大揽地说道:“哎呀,你还准备什么啊,人家有正经工作,给时尚杂志拍照片,做广告文案,能耐大了去了,每个月挣得不比我少,交你那点房租没问题,我先让她交半年的,你先花着,人姑娘磕巴都没打就说没问题,你怎么样?”

    听见陈默那边没吱声,顾野接着道:“你看看人家姑娘多痛快啊,再说,你家真是该租出去了,尤其是你那个小卧室,我告诉你,家徒四壁,就是说你那个家的,除了一张床就剩一堆书了,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你这不是浪费资源吗?”

    陈默还真被顾野说得有点心动了,想想心里也有点悲哀,自己只知道说要干自己的事情,到头来,却还要依靠父母给的房子收房租过日子,他还是有些心有不甘,于是没话找话地说道:“不是房租的事情,就是,她一女孩,和我一男的住一起,不太方便吧?”

    陈默似乎都能听到顾野在电话那头,被他的回答雷得双膝跪倒的“咚咚”声:“大哥,行不行啊你?人家一大姑娘都不怕和你一房子,你还怕什么?怕人家霸王硬上弓啊?这回你真是让兄弟我开眼了,你丫不会是跟陆秋怡离婚,离出什么毛病了吧?”

    “到底怎么着啊,赶紧给个痛快话。”顾野已经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好吧,我这就收拾一下,这个月底让她搬进来吧。”陈默有些无奈地回答道。

    “看看,就是嘛,兄弟我给你找的肯定没问题,拜。”顾野正要挂电话,突然又说道:“对了,忘告诉你了,那姑娘是绍兴人,就是鲁迅那地方的,脾气秉性什么的比较不一般,反正你们都是文化人,你自己多担待吧,那行,回头再联系。”说完,他就挂上了电话。

    陈默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机,气不打一处来地喃喃自语道:“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你小子,到底谁租谁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