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入子时，钟离走出宅院。

    傍晚时分鲁铁便来通知，说是张大人吩咐他们二人巡夜，并且专门交代了，此事不用劳烦李元婴。

    钟离一想便猜到了张春林的居心，这孙子恐怕料定了厉鬼今晚的目标是钟离，这是要让钟离赴死。

    巧了，他对张春林也是同样的心思，因此钟离一口答应下来，只是将时间推迟到半夜，这是为了避免伤及无辜村民。

    酒坊又不是酒吧，大半夜的总没人去那附近浪了吧？

    出了院门，就见鲁铁已经在外面等着，看向钟离的目光中，带着淡淡的同情，还有几许幸灾乐祸。

    “鲁哥久等了。”

    钟离这一声哥纯粹是习惯性的称呼，跟张哥李哥一样，却让鲁铁眼中的同情多了几分，叹了口气。

    “唉，怎么说你好，你没事招惹张大人干什么？”

    这声叹息，已经是鲁铁最大的善意了，他不可能为了钟离去得罪张春林，更何况现在还关系到自己的前程。

    如果今晚厉鬼真的找上钟离，鲁铁一样会扭头就走，绝不会出手帮钟离，这只能怪钟离命不好，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坦白讲，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到底哪里惹到张大人了。”

    钟离说的是真话，他真不知道张春林对他的杀意，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钟离说出了福田村之前那些人是怎么死的，张春林却恶语相向，随即才有了那个赌约，可当钟离证明了自己没有胡说，张春林是怎么做的？

    威胁，恐吓，抵死不认账。

    甚至当众说出要杀了钟离！

    镇抚司的公职人员就可以这么豪横？

    修行中人就可以不守信诺不要脸皮？

    “钟离，我都忍不住怀疑，你到底是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钟离：“……”

    “去年，就在本县县城，两位修士大人将一家青楼烧成灰烬，三十多人葬身火海，你可知道缘由？”

    钟离摇了摇头，他上哪儿知道去？

    “只因那日花魁娘子来了月事，未曾作陪，败了两位大人的雅兴，钟离，你现在知道你怎么惹到张大人了吗？”

    钟离都听愣了，这个世界的修士，可以无法无天到这种地步？

    “后来呢？”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干涩，那可是三十多条人命，就因为那么荒诞的理由，就杀了？就全给弄死了？

    还有王法吗？

    还有法律吗？

    “后来？”

    鲁铁一声冷笑。

    “两位修士大人只说了一句，那青楼中有鬼物作祟，此事便不了了之，知道真相的人也只敢背后议论，当面谁敢多说半个字了？”

    钟离陷入沉默，对这个世界的残酷，他有了全新的认识。

    以前看网络小说，他还曾向往过那些一剑斩山河的仙侠世界，却从未想过，在那种超凡力量之下，普通人又该过着怎样的生活。

    或许真的可以算得上是，不如猪狗，生杀予夺。

    钟离不喜欢这个世界，很不喜欢，甚至是厌恶！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到底是怎么招惹上张春林的，其实当时张春林已经给出了答案，短短四个字……

    仙家尊严。

    我可去尼玛的仙家尊严！

    钟离沉默，鲁铁也不再说话，刻意跟钟离拉开一段距离，便在福田村里漫无目的的巡查起来。

    钟离也不急着去酒坊，他得给李元婴预留下充足的准备时间，入夜后他便给李元婴安排好了，由她去酒坊给蒸馏设备上油。

    现在想想乖巧听话的李元婴，钟离顿时就觉得，这妹子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修行界的一股清流。

    虽说也有烧火的癖好吧，可人家元婴同学也没去把哪家青楼给烧了啊。

    钟离两人一直瞎转悠了个把时辰，鲁铁保持的距离也越来越远，就好像钟离随时都可能原地炸了。

    直到后半夜，他们来到酒坊附近，钟离估摸着李元婴应该弄好了。

    “昨天厉鬼就是在这里消失的，我们继续这么没头苍蝇似的找，也不是个事，干脆在这等吧。”

    对于钟离的提议，鲁铁完全赞同，反正那头恶鬼的目标是钟离，又不是他。

    “那我在这里守着，你去酒坊后面，这样不管恶鬼从哪边来，咱们都能有所警觉，你看如何？”

    钟离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也不点破他那点小心思，不就是怕厉鬼来杀老子的时候，溅你一身血吗？

    正好，方便钟离变身了。

    他不再多说什么，径直朝着酒坊走去。

    此时虽然已经是下半夜，估摸着得是凌晨一两点了，可是酒坊里依然灯火通明，酿酒工人在残垣断壁之间，仍旧不停的忙碌。

    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是疲惫和惊恐，没有人敢停下来，只是换着班的依偎在灶火附近，忙里偷空打个盹。

    钟离估计，再这么下去，也不用厉鬼出手，这帮工人就得因为加班猝死。

    他重点看了一下三口酒灶上的蒸笼，在火光的映照下，每一口蒸笼上面都是油光锃亮，看来李元婴同学的工作很顺利。

    接下来就轮到哥们儿表演了。

    钟离没有惊动酿酒工人，悄悄绕过酒坊，就见李元婴正蹲在后窗下面，一双大眼睛惊惧的四周围打量，跟恐怖片里被厉鬼堵路的女演员一个样。

    也不晓得这么胆小一个妹子，以前是怎么抓鬼的，在万柳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明明那么云淡风轻的呀。

    女人可太善变了。

    钟离轻轻走到李元婴面前，这妹子顿时吓了一大跳，差点叫出声来。

    “你走路怎么没声音的，我还以为见鬼了呢！”

    钟离：“……”

    你是不是在点我？

    “再等一会儿，我就出去把张春林引来，你先别急着出面，等我喊你的时候，你再开大出来收割。”

    “开大收割？”

    “请神入体，然后我会把厉鬼困住，你立刻镇压了它。”

    李元婴紧紧握住手镯，用力点头，激动得浑身颤抖，她坚信自己不是因为害怕。

    钟离拍了拍她的肩膀。

    “敌军还有一个小时到达战场，请做好准备！”

    又是半个时辰的等待，钟离估摸着现在出场，应该没有人会怀疑他的身份了吧？

    下一刻，他慢慢放开对鬼气的压制，伴随着一阵阵刺骨阴寒。

    死神上线！

    钟离快速脱掉全身衣袍，随手扔给李元婴收好，又绕酒坊再转了一圈，换了方位之后，这才朝着鲁铁的位置走了过去。

    漆黑的夜色中，他清晰的看见，鲁铁站在一棵树后面，两眼紧盯着酒坊，微侧着头做倾听状。

    钟离轻轻一声笑，等着听响呢是吧？

    他的笑声立刻惊动了鲁铁，不愧是淬体境的武者，眨眼间便退出去几丈远，惊恐莫名的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骷髅。

    恶鬼，来了！

    钟离上前一步，鲁铁紧跟着再次爆退，丝毫不敢让钟离靠近。

    “钟离在酒坊后面！”

    颤声低吼了一句之后，鲁铁竟然就那么跑了，看方向正是逃往福田客栈。

    钟离动了动下颚骨。

    “你这队友卖得，毫不犹豫哈？”

    他当然没有追，这本来就在他的计划之中，很快张春林应该就会来了吧？

    钟离转身向酒坊走去，准备清场。

    没有任何意外，当他只是靠近酒坊，里面立刻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随即跟昨晚一样，所有人全都跪了下去，拼命磕头求饶。

    “滚！”

    钟离按照人物设定，冷声说道。

    几个酿酒工人都一愣，在钟离一声冷哼之后，他们终于回过神来，然后便没命似的逃了出去。

    清场工作完成，钟离走进酒坊中，挨个给三口酒灶加了几把柴，又见有几盏油灯，便全部放到灶台上去，跟蒸笼保持足够的距离，确保不会提前引燃。

    待会儿只要张春林开始供氧，这几盏油灯便会爆发出巨大的火焰，跟之前李元婴一样，立刻就能引燃蒸笼，甚至在富氧环境下，氧气混合乙醇蒸气发生爆炸，然后张春林就等着成为厉鬼的目标吧。

    计划很完美！

    钟离耐心等着张春林上门送死，期间还抽空研究了一下蒸笼，思考着怎么改动一下就能制备硫酸。

    足足一个多小时之后，就在他快要不耐烦的时候，一阵脚步声响起。

    钟离的骷髅脸上，拉扯出一个僵硬而诡异的笑容。

    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