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境崇德宗外，荒山的一块大青石上，酒缸歪仄，青草丛生，柯然斜倚着青石。

    惊醒！

    先是眼角的湿润，让他惊讶。

    睁开双眼，从梦境中完全脱离，才意识到自己，泪水已经汩汩涌出。

    打湿了青石。

    悲伤，先是无声。

    之后，难以自控的情感涌现，柯然开始哀嚎。

    哀嚎，呜咽，痛苦，又张口漫天说着“为什么为什么”之类的胡话，这世界上哪有“为什么”？！

    穿越近三年，柯然首次意识到这一点。

    他止住哭声。

    心中闪现一念：哭什么哭？！啊？哭什么！你有什么可委屈的？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

    是你自己迈出脚步，留下足迹。

    好像很委屈？

    柯然一把擦拭掉眼角与脸颊上的泪水。

    几息之后，情难自已，他张开嘴，抽泣着抽泣着，又开始哀嚎，哀嚎着自言自语，泪珠滑落。

    渐渐地，泪水决堤。

    ……

    梦境的最后，柯然走进了一个零食、糖果、甜点堆积成山的甬道，透过甬道的窗子。

    看到了自己来时的路。

    这是梦！

    混乱的、无序的、眼花缭乱的……

    在这过程中，柯然失去了他的父母，走散了，丢失了。

    那些让他习以为常的幸福。

    一瞬间消散如烟了。

    分明上一秒，父母还在唠些家长里短、生意上的小事，下一刻，便挥挥手，与柯然郑重道别。

    留下一声振聋发聩的：

    “回去！”

    便坠入了突现的万丈深渊。

    ……

    “我为什么要这样活着？！”

    酒劲退散，柯然烦躁焦虑，愤怒大喊。

    为什么要牺牲自己？为什么要为了世界，让自己的生活变为机械的重复，所到之处尽数化为焦土……

    把排除当作日常？

    这样的人生，是一把尖刀。

    奇幻梦境，是刀口上的盐，洒在柯然脆弱的内心深处。

    协议？救世？

    似乎在天下兴亡的大前提下，儿女情长，反倒是无趣的小事？

    柯然愣了许久。

    他无法判断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蓝星无数先贤“先天下之忧而忧、为天下苍生”等等这些舍小家为大家的言论……

    在这一刻，对于柯然。

    似乎只是空话！

    ……

    “我是修仙者！儿女情长，那都是……过眼云烟……”

    嘴上说着一套，但柯然仍然迷茫：

    该怎么做才对！

    到底什么才是正确的答案？！

    所谓救世行动，说到底也不过是杀人而已。

    这种事，相较于曾经在自己身旁似乎永远不会离去的父亲母亲，哪怕絮絮叨叨，哪怕瞧不上自己。

    可！！！

    柯然愣了许久。

    他一步踏出，回到了阔别许久的四境崇德宗内的他的洞府。

    脚步虚浮，进入内室。

    一股异香扑鼻。

    内室内，灵泉之水发出叮当脆响，那是灵气化液天然形成的一处灵液泉眼。

    柯然褪去衣物，进入冷泉。

    沐浴。

    唯有这样，才能洗净泪痕，冰封真心。

    “呼……”

    柯然长出一口气，习惯性吐纳。丹田震荡，灵根被滋润，同时，心境也仿佛得到了改变。

    长发随着泉水荡漾。

    柯然停止了修行，静静地看着石壁出神。

    自己好像从未这样清醒过。

    ……

    “唯有看清自我，方能洞彻前路。”

    柯然很笃定。

    片刻后，他喃喃自语，坚定地认为：自己思念家乡的心意，绝非是心中的尘土。

    相反，那是自己最为宝贵的东西！

    柯然想了很多。

    自三年前，他穿越到这里。

    本来结束的人生，以这样的方式得以延续：上神的协议、目标与二力、人柱、四境崇德宗、碧岳城……

    事情接踵而来，让他目不暇接。

    似乎一切的过往，都更加清楚。

    一切的寒凉，都拔除着柯然心底的躁动。

    “我杀了多少人？”

    根本数不清。

    柯然一个个念叨着自己手下亡魂的名字，有很多人，他不知道姓名，当然，往事如烟，也不要拘泥于过去……

    回到蓝星，不必细想，也知道那根本不可能！

    那边的自己已经死透。

    恐怕尸体都被火化。

    “这么说起来，自从穿越后，我……一直是孤身一人……”

    无论干什么事，都是自己拿主意。

    曾经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的声音，这几年，自己真的自由啊，无拘无束，乃至肆意狂放。

    这具身体，仿佛只是个空壳……

    灵泉雾气中，一抹微不可察的道蕴，缓缓凝结。

    柯然一愣，大吃一惊：

    “道蕴？？？！！！”

    紧接着来的，是丹田内，神力涌动，隐隐焕发出新的力量。

    ……

    “技、心、道……”

    “技、心、道，三方面对于神力的运用至关重要，也是神力升阶的方法。”

    我明白了！

    柯然大骇。

    很久之前，在他刚排除掉安俊生的时候，上神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当时，他还有点懵。

    现在，则是明悟：

    “是这样……技巧、心志、大道，可以为神力升阶？！”

    “念到即随”，“有生于无”。

    道蕴是道心的外化，即是人之道……

    哦！

    通过追寻大道，来完成神力的升阶。

    可是，道，和我想的那些……

    “这么说起来，宗门也不主张修行要‘断情绝念’，好多师兄弟，都有道侣……修真，也不全是斩断尘缘。”

    没错，是的，是这样！

    柯然自嘲一笑。

    这么浅显的道理……道蕴凝结，竟然赖于一场梦？

    没出息？不，很难说。

    这，也是我的造化！

    ……

    柯然走出灵泉。

    身上水汽瞬间蒸发。

    披上一领灰白袍，蹬一双皂靴，柯然走出洞府，迎面撞见一道飞虹路过。

    柯然眯眯眼：

    “是李师姐吗？”

    李师姐，那是位颇有飒爽英气的女子，浓浓的烟熏妆加赤色唇彩，配银饰，看上去是个很利落的人。

    柯然脚下一蹬，身体瞬间飞起。

    这是飞行类的术法。

    在书院的两年，柯然也不是虚度光阴，每每有提升自己的机会，他也不会错过。

    “李师姐！这么着急去哪儿啊？”

    李沛然身形一顿。

    看清楚来人后，吃了一惊：他？柯、然？好久没见了啊……

    “柯师兄？”

    柯然哈哈一笑：“去哪儿？准备。”

    李沛然腿上绑着舞空符，立在虚空，道：“太虚幻域传承者，十三位上仙已经降临……你没有收到消息吗？”

    太虚幻域？

    十三位上仙？

    柯然愣了愣，原主记忆里倒是有相关的信息——是上界前辈，下来传道，每二十年一次。

    “不对吧，时间上说，应该再过几年？”

    “是啊，现在是报名阶段嘛，要先去宗门大殿领取信物，三年后，序列竞选才正式开始。”

    李沛然很耐心。

    柔声细气地，与她极有风格的外表形成鲜明对比，柯然早先还以为她是个不好相处的人。

    岂料完全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