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天之后，衣衫褴褛的我，蹲在一座到处漏风，遍布积雪的破庙里，烤着一堆火，火灰下掩着几个拇指大的野山芋，在我的眼里闪闪发光，这就是我饥肠咕噜的五脏庙一天的伙食了。

    一边闻着烤山芋逐渐冒出的香气，一边想着自己那天在雪下重生的奇迹，我那张好久没洗的脸在冰寒的天气中用力地挤出一丝僵硬的笑意，尽量让好运气不要远离。

    而今的我跟乞丐没啥两样，也随时会变成那些饿毙、冻毙在路边的流民中的一员。

    但我知道，我已不是原先的我，体内有两个我，以小我为主，大我虽然只是脑海中的凌乱思绪，却拥有一些超越时代的知识和见识，在危险关头可以救命的。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从火灰中拨弄出一个最小的野山芋，手捏了一捏，又放在鼻子前嗅了一嗅，咽了一下口水，差不多熟了。

    我实在饿惨了，直接一口放进嘴里，大嚼起来，口中热气直冒，像在喷云吐雾，好烫！我顺手从边上抄起一把雪，塞进嘴里。

    雪水和山芋和成一团香喷喷的软泥，竟有别样的滋味，我这才闭目享受这祭五脏庙的美好一刻。

    这大半年来，我几乎忘了吃饱是啥滋味了，但隔一两天能找到充饥的东西，就是我当天最好的时光。

    一共五个野山芋，我吃了三个小的，留下两个大的，万一明天没找到吃的，这就是我备用的口粮了。

    饿意勉强被压下去了，我将火堆上浇上一层冷却的火灰，熄灭火焰，这样可以保持相当一段时间的热度，然后裹紧身上的破棉袍，将两个山芋焐进怀中，缩到火堆边上的墙角，将一堆稻草盖在身上，准备睡觉了。

    冬天本就是普通百姓最难熬的季节，何况又逢灾年？

    只要熬过这个寒冬，就是春暖花开，怎么也能活下去。过不了，就再也看不到明日的太阳。

    我怀揣着那两个温暖的山芋，就像揣着自己的性命，尽力缩成一团，让自己可以睡得暖和些，即便手脚已然冻得冰凉。

    不知过了多久，我就在半冻半醒半睡之间，隐隐听到远处传来踩雪的声音，开始以为自己是做梦，毕竟这荒郊野外大冬天的，又是到处饿殍的灾年，哪有人雪夜赶路？

    至于动物，我在这一片逗留日久，方圆几十里内是几座无人村，除了少量瘦骨嶙峋的野狗，还真没见过其他的，而且野狗在雪地里撒欢的声音我还是听得出的。

    然而，随着那踩雪声越来越清晰，我蓦地打个寒战，确定自己不是做梦，真有人接近，一念及此，我忽地坐了起来。

    此刻那堆火灰早已变成冷灰，雪夜的月光从到处漏洞的屋顶透下，光线不弱，我藏在阴影中，两只紧张的眼睛闪闪发亮，警惕地盯着来人的方向……

    “嘎吱、嘎吱”的踩雪声越来越近，仿佛踩在我的心上。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落在自己几乎包不住脚趾的破棉靴上，忽然自嘲地想：有啥好担心的？管他来的是何方神圣，我除了怀里的两个野山芋，还有啥怕人惦记的？除非来的是吃人的妖怪……

    当然，这世间哪有妖？都是愚昧之人胡编乱造的故事。

    我的心情放松下来，坦然地看着来人的方向，对方已然到了庙门外。

    首先进入我眼帘的是一双青色的云靴，跟着是一双小一号的皂靴，然后一老一小两个道士进入了破庙。

    老道士很老，一袭青色道袍，戴一顶扁平的混元帽，手持一柄拂尘，满脸皱纹，留着三绺银白的长髯，身形瘦削，腰杆挺直，仙风道骨说不上，但精神矍铄是真的。

    小道士很小，最多七八岁，青衣短打扮，挽一个道髻，眉宇稚嫩，小脸圆润透红，若不是这身装扮，更像富人家的孩子。

    我见这一老一小，彻底放下心来，一则出家人头顶戒律，少有恶人。二则两人既非青壮，威胁性小，虽然我也是羸弱之躯。

    然则这两道士雪夜赶路，穿着甚是单薄，却看不出丝毫寒意，又不像一般人。

    雪光很亮，破庙很小，我很难藏住身形，挣扎着坐起来，主动打个招呼：“两位道长安好。”

    老道目光炯炯，早就一眼看到了我，一甩拂尘，打个稽首：“惊扰善人了，不知可否在此借住一宿？”

    我见他谦和有礼，忙拱拱手：“在下也是在此暂时栖身，并非庙祝，道长尽管方便。”

    “先来是主，那贫道就不客气了。清风，我俩去那边的角落打坐歇息。”老道很是干脆，径直走向另一边的避风之地。

    小道童清风跟在其后，一脸老成，却难掩灵动的双眼，滴溜溜打量着我。

    这是我个把月来第一次见到活人，善意一笑，心中还在猜度他俩雪夜赶路的原因，但萍水相逢，也不好多问。

    总之，对方的态度让我大大宽心，已睡不着了，很想询问一下外界的信息，但两道士已盘膝闭目，就地打坐起来，倒不好打扰。

    长这么大，我对道士的接触并不多，印象中，一些大户人家办白事时，常请几个道士念念咒，做一场法事，寻常百姓是请不起的。

    乡间偶有灵异之事，也会集资请道士驱魔捉鬼，但我只耳闻而不曾目睹。

    读书人不语怪力乱神，我是不信鬼神的，只信祖宗和朝廷。

    脑海中的大我同样不信鬼神，只相信一种叫“科学”的事物，正是这种科学的知识，在我即将冻死之际救了我的命。

    无论怎样，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道士，却发现一老一小两道士确有怪异之处，他俩嘴里哈着白雾，气息悠长，一进一出，有如丝带在鼻间萦绕。

    不像我，每呼吸一口，哈出的白气是一团雾，很快消散，好像带走了体内的一丝热量。

    我转念一想，道家多有衣钵传承，两道士大概修炼了某种武功，所以才有此现象，也因此抗寒。

    其实我一向羡慕那些使枪弄棒的好汉，策马江湖，快意恩仇。但穷文富武，我原本家里的几亩田仅能维持生计，哪有余钱练武，至今我连骑马都不会，赶路全靠两条腿，十足的文弱书生。

    不过在大我的记忆碎片中，我在那个叫元宇宙的地方，却是一个骁勇的战士，可以神出鬼没地杀敌，无论是同伴还是敌人，都尊称我为“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