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森给林奶奶泡了一杯她最爱喝的茉莉花茶。

    茉莉花茶不仅安神，还能提高人体免疫力。

    这是他专门从贾格星带回来孝敬老母亲的。

    茉莉花从地球移植到贾格星，已有一百多年历史。经过大面积的培植，贾格星目前已经形成七百多万亩的种植规模。

    除南北极外，贾格星绝大部分地区的终年气温在5-28℃之间，冷热适宜的早晚温差，以及丰沃的土壤条件，使得茉莉花生长的平均高度在3.3米左右，比地球上种植的略高。

    只是，地球上现在的种植面积非常稀少，制成茉莉花茶后，每公斤平均售价高达68金币，一般星士家庭都得省着喝。

    林奶奶喝一口花茶，把杯口放到鼻孔下方，闻一闻香味。

    这些从杯子里挥发出来的香气，也不能浪费。她觉得把这些香气吸进鼻孔里，也能多吸收一点茉莉花的植物香精。

    林森觉得气氛还算合适，自己也已准备到位。

    “妈，我想跟你聊聊小树的事情。”

    “嗯。你说。”

    林奶奶其实也已经做好心理铺垫。

    “妈，小树今年已经28岁。他现在，别说是未来，就是在眼前，也是完全没有计划的。”

    林森说话时，时不时观察他母亲的表情变化。

    他发现，老母亲依然只是平静地喝着茶。

    “按照银河星盟的星际移民法规定，他满15岁之后，只要生命值达标，早就可以申请移民贾格星。他本来完全有资格可以申请的。”

    “可是，妈，以小树现在的情况，就是再过50年，他也没办法移民到贾格星。”林森突然觉得，说这些已经没有一点意义。

    林奶奶把茶杯捂在手里，说：“小树不愿意移民，是因为我还待在这里。”

    “这个我当然知道。”林森有点急，“妈，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这些年，我为贾格星超网做了很多贡献，我的个人权限也越来越大，现在有条件申请增加一个超龄家属名额了。”

    林森期待地看着他母亲，“就是说，您现在也可以申请移民到贾格星了。”

    “你肯定知道，小树走不了，我是不会走的。就算以后小树可以移民了，我也不会跟你们去的。我的家就在这里，我只想老死在这里。”

    林奶奶依然很平静。

    “妈！一家人能在一起生活，而且是到更好的地方生活，为什么不呢？”林森是真的有点急了，加重了语气。

    “你还是会经常回来看我的。”

    “妈，我已经帮你提交申请了。”林森不打算继续商量了。

    “撤销吧。”林奶奶的语气很轻，像是在叹息。

    “妈，你听我说。只要你还待在地球上，小树是不会离开的。只有你跟我去贾格星生活，他才能好好做事，好好提高生命值，早日跟你团聚。我知道他有这个能力。妈，你明白吗？我这样做，是想跟你一起，倒逼小树。我们，是在帮他。”

    “森儿，你不懂妈的心思。小树现在就算跟你在一起生活，他也不会开心。你知道我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

    林奶奶没法继续保持平静，忧伤漫过她脸上一道道皱纹挤压出来的沟坎。

    “我并不在意，小树能不能跟你去贾格星生活。我在意的是，你们父子两人，什么时候才能和好相处。你们的关系变好了，就算不在一起生活，那都是我最想看到的。”

    林森和林树的父子矛盾关系，是林奶奶唯一的心病。

    如果可以的话，她都不想提起这个问题。

    “妈，这么多年了，你也知道，小树一直这么恨我，是没有道理的。雪儿的死，是一场意外，我也很悲痛，可是我能有什么办法。”

    林森的眼圈红了，说：“妈，我已经为小树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

    “可是，你做的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

    “我知道他想要什么。我知道，他希望我从一开始就没有离开过这个家，陪着他妈妈，还有陪着你一起生活，陪着他长大。但是，我不能只为了满足他的愿望，就把我们整个家庭的未来希望都抛弃掉。”

    林森虽然难过，但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确实！我对不起雪儿，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小树。但是，我就不能去做我想做的事情吗？”

    林森很坚决，说：“我做到爸爸没有做到的事情，我还想让我们这个家庭，成为真正的贵族。这是多少星士家庭梦寐以求却遥不可及的事情。我有这个能力，我必须去做。”

    “所以，我也知道你们的矛盾在哪里。你们要的东西，不一样。他不像你，你不像他。”林奶奶觉得心疼，眼睛酸涩，眼泪流了下来，

    “妈，既然根本的矛盾解决不了，我们就先解决眼前现实一点的问题。把你带到贾格星生活，这是我这么多年努力工作换来的机会。”

    林森握住林奶奶的手，说：“我没能在爸爸活着的时候，改变我们这个家庭，已经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我不能再把你留在地球上。小树是你的孙子，可我也是你的儿子！”

    林森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森儿，我习惯在这个家里生活，一直都挺好的。真的。”

    林奶奶想要好好安慰自己的儿子。

    林森很难过，难以言说。

    他缓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妈，地球早就没有希望了。空气污染，环境恶化，食物短缺，到处都是工业废料，连一口干净的水都喝不到。”

    “银河星盟为什么要严控星际移民，就是不想让他们新开辟的星球家园，再次变成另一个地球。”

    林奶奶默默地流着眼泪，安静地看着林森。

    林森说：“银河星盟的星际移民计划，就是一块大饼，也是一个很容易看穿的幌子。”

    林森低下头，目光茫然地看着地板。

    “不用再等100年时间，等银河星盟在银河系的工业体系和战略防卫体系一旦搭建完成，地球资源枯竭和环境恶化，最终会被彻底抛弃。”

    林森说的是实话，而且是足以让他吃上一辈子牢饭的大实话。

    林森虽然是个顶级技术专家，但他的身份始终还是一个星士。

    他也只有在自己的母亲面前，才敢说出这种严重“诋毁”银河星盟的话。

    银河星盟每年花费巨额金币投入各种公益广告，就是为了不断告诉地球星民，生活永远充满希望，只要坚持不懈奋斗，美好未来就一定会实现。

    银河未来教会无处不在的触手，无时不刻地监视着地球上那些思想有可能出现异端迹象的人，监控着那些对银河星盟不够忠诚的人。

    林森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说出这些话，这是他唯一一次。

    一小部分的地球人类，自然明白这样的真相。

    然而，知道真相的人，也不敢说话，不能说话。

    否则，他们不仅要面对银河未来教会的惩戒，还会被机构组织逮捕。

    像林森这样的星士，因为切身利益的捆绑，只能选择效忠银河星盟。

    “走不了的人，是没有办法才留在地球上。”

    林森几乎是在哀求。

    “贾格星不一样，那里的食物、空气，医疗设施，都是最好的。”

    他的身子往林奶奶靠得更近。

    他深情地看着老母亲的眼睛。

    “妈，未来我们都要移民到银河星，那是我的终极目标。你现在才87岁，你还可以再活100年，以后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

    “森儿，你不用担心我，也不必愧疚。我是真的不想离开这个家。我也相信小树以后会有自己的打算。只要他能过得开心，我就没有什么好牵挂的。”

    林奶奶的目光很明确，希望她的儿子可以尊重她和林树的选择。

    林森感到极其无可奈何，身体在微微发抖。

    “你从贾格星大老远赶回来，也没有休息一下，早点去睡吧。”

    林森的身体确实累，但他跟林奶奶谈完之后，心比身体累得太多。

    林树躺在轻轻晃动的变型摇椅上闭目养神。

    他没有偷听林森与奶奶的谈话。

    不论林森说什么，他都没有一点兴趣。

    他不但没有兴趣，还非常反感。

    此刻，他只想好好平复心情。

    林森即使是在自己母亲面前惺惺作态，他做儿子的也有这个权利。

    林树知道，林森只会让奶奶心里难受。

    好了，该换他上场了，该去好好安抚奶奶了。

    他缓了缓劲，从躺椅上站起来。

    他调整了一下，努力让自己恢复到平时一样的状态。

    他去打了一盆热水，把林奶奶的两只脚放进盆里，先泡上脚。

    然后，他绕到奶奶身后，给她慢慢揉着太阳穴。

    在林奶奶心里，林树的这一通简单操作，胜过林森的千言万语。

    这个时候，就算林奶奶把一生当中全部的幽怨浓缩到一起，林树也能用温热的手指肚给她全部揉散。

    林树并不是专门讨奶奶的欢心。

    给奶奶泡脚，给奶奶按摩，那是他的日常功课。

    只要在家，他每天晚上都会给奶奶泡脚按摩。

    在他心里，这些简单事情，比去什么贾格星银河星重要得多。

    “他是不是跟你说，如果你不肯跟他去贾格星的话，他就把你绑过去。”

    “他敢！”

    林奶奶还是被林树逗笑了。

    林树把手搭在她肩膀上，给她按肩。

    她抬起布满皱纹的手，搭在林树手背上。

    林树在捏奶奶的肩膀，奶奶在捏林树的手背。

    “小树，我知道我劝不动你。我也知道，你跟你爸不一样。你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我们林家这基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到你身上，就突然变异了。”

    林奶奶叹了一口气，这口气叹得一点都不伤感。

    因为，比起志向远大的林森，她更喜欢自由率性的林树。

    这种基因变异，在她看来，百分之百是变好了。

    林树自然心领神会，却说：“奶奶，我知道我不够争气，不像他，也不像爷爷，能好好工作，能成为技术专家。但是，我会给你泡脚捏背。”

    林奶奶拍了一下林树的手背。

    她握起拳头，装到另一只手的掌心里，说：“你也该放下了。都这么多年了，你跟他对着干，不也是因为你的一个心结。你有你的选择，那他也有他的选择。你可以不喜欢他的选择，但是你也不能否定他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

    “奶奶，我从来没有干涉他做任何事情，对吧？”

    “对！”

    “那你说这些干嘛。”

    “我就是希望在我死的时候，你们父子两个，能心平气和地站在一起，给我送终。”

    “你活着的时候，都操不了的心，死了还操那个心干嘛。”

    “你看你这张臭嘴。”

    “我这张嘴再臭，还是有用的，这不每天还能陪你说话呢。”

    林奶奶把头靠在林树的肚子上，闭上眼睛，说：“小树，听奶奶的，该放下的时候就放下，这么僵着，对谁都不好。”

    “我就是单纯的讨厌他而已。我也不能把他怎么样，是吧？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这不是挺好的嘛。”

    “他也是在为你好。”

    “大可不必。我以前过得很好，现在也很好，以后也会很好。我不需要他操心。他也没资格操心。”

    “好了。我知道说不过你。”

    “你现在就不应该说话，你应该闭目养神，好好放松身体。”

    林奶奶感觉有些累。

    她跟林森一样，是心累。

    她说：“我累了，扶我进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