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洁之父，求你光照我的精神和心灵。”

    “慈悲之母，请以你的慈悲宽待我这罪人。”

    “真理之君，由我的恶行中，求你洁净我的罪。”

    密闭的船室中满是浓重的檀香味，让人有些头昏，但海浪重重拍击在船壁上，却是震耳欲聋。

    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跪伏在挂着圣像的墙壁前，他身体颤抖着，头颅死死地抵在地板上。

    他身着精致绸缎，但领口却沾染着血迹。

    “当我卧于绝望中时，你救我复起......”

    轰的一声，大门被重重踹开。

    一瞬间，还未彻底消散的炮火轰鸣声，战士的怒吼声，伤者的悲鸣声与刀剑的撞击声，随着暴风雨的狂啸，一股脑的冲进了这间密闭的船长室。

    狂风吹散了馥郁的檀香，暴雨冲刷了干燥的船室，闪电照亮了站在门口的一群身影。

    潮湿的牛皮鞋狠狠的踩在华丽的地毯上，人们大踏步走了进来。

    为首之人身材并不高大，但行走间身形矫健，身后的风雨更为其增添了几分气势。

    摇曳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却是一个星眉剑目的年轻男人。

    “安德烈大人，你该醒醒了！”

    一双有力的手抓在了中年男子的衣领上，将他拎了起来。

    “我们刚刚击退了一波追击，可敌人的舰队仍然吊在身后。”

    “现在，船长和大副都已战死。根据帝国军规，我们需要特使大人你站出来任命新的指挥官!”

    中年男人恍惚的看着面前那双明亮的黑眸，嘴角扭曲的拉扯了一下。

    “没了，什么都没了，我们都会死......”

    他的目光落在了地板上，面色苍白的喃喃道:“没有了远征舰队，我们回去都会死。是的，我们必须死！”

    “只有我们都去死，我们的家人才能活下去！”

    不知从哪里涌上一股力气，被举在半空中的中年男子开始疯狂的挣扎着，他试图抢夺面前年轻人腰间的佩剑。

    但如同蚍蜉撼大树，只是显得自己更加可悲。

    “真是，废物！”

    年轻人狠狠将安德烈砸落在地，他愤怒的咆哮着，如同一只发怒的狮子。

    他用一柄利刃抵在了安德烈的胸口，鲜血立刻浸湿了衣衫。

    “因为你的自大，我们在穿越亡魂海时损失了两成的船只！”

    “因为你的傲慢，远征舰队杀死了一个庞大国度的继承人，结下了一个可怕的敌人！”

    “因为你的愚蠢，舰队在你的指挥下十不存一，现在只剩下三艘船！”

    “到现在，你甚至抛弃了帝国军人的最后骄傲，企图杀死自己的战友？”

    “安德烈！既然你选择死亡，那么由我来赐予你死亡！”

    长剑深深刺入了安德烈的胸口，直入心脏。

    “主啊，由我的不义中，求你全然洗濯......”

    安德烈最后的祈祷，戛然而止。

    烛火终于在狂风中熄灭了，墙壁上的圣像在黑暗中多了几分阴森。

    年轻人从安德烈的脖间取下了染血的护符，燃烧的刀剑象征着帝国的军权。

    他回过头来，那群浑身带伤的壮汉正沉默的看着他，如同爆发前的火山，正积蓄着强大的情绪。

    “我，是维克托.德雷克。我是帝国科学院的院士，德雷克家族的继承人，远征队的首席顾问，三圣教会的神佑者！”

    “现在，我们已经陷入了绝境！”

    “在我们前方，是重新卷起死亡风暴的亡魂海。在我们身后，是不死不休的强大敌人！”

    “但是，我以德雷克家族的名义，以帝国第七顺位继承人的名义向你们保证!”

    “我要带领你们活着回家！如果我们注定会死，那么就让我死在你们的身前！”

    “现在告诉我，你们是否愿意为我而战！”

    维克托目光炯炯的看着这些帝国的将士们，他在等待一个回答。

    终于，站在最前排的男人站了出来。他的左肩绑上了绷带，身上的衣衫早已经被染红-那是跳帮战时敌人的鲜血。

    “维克托先生，曾经我听从您的教诲，是因为您渊博的学识。现在我仍然选择听从您的命令，是因为您的勇气。”

    “伯伦希尔号的船长，帝国海军中校艾萨克，愿为您而战！”

    拳头重重的砸在胸口，发出沉闷的响声。

    在艾萨克的带领下，人群开始沸腾，最终汇聚成了一句话。

    “愿为您而战！”

    一时之间，整艘船，乃至这残存的舰队，都开始高呼了起来。

    “维克托先生，愿为您而战！”

    站在寒风中，维克托感觉自己的血液开始燃烧。

    他重重的点了点头，毫不犹豫的开始安排工作。

    “艾萨克，现在开始你就是旗舰王权号的船长，接下来海上的战斗指挥就交给你了。”

    “欧文，立刻清点伤员并及时救治，接下来还有更多的战斗。”

    “卡洛斯，去检查一下活着的俘虏，也许他们还用得上。”

    ......

    随着任务的分配，船长室的人越来越少，

    最后，他带着几分感激的看向一直站在身边的老人。

    “老弗雷克，感谢你陪伴我这么多年，现在请你帮我把所有的海图资料都带来船长室吧，我要为大家寻找到一条生路。”

    老人颔首，轻轻鞠躬后离开了房间。

    随着大门的关闭，房间安静了下来。

    维克托从口袋中拿出一个散发着微光的石质圣母像，默默祈祷。

    “慈悲之母，愿您的光照亮我前进的路。”

    小小的火焰从他的指尖跳了出来，点燃了被风雨吹灭的油灯。

    他用力地捏了捏拳头，在心底暗暗发誓：“父亲，我一定会活着回去。你欠下的债，我定要亲手讨还！”

    甲板之上，暴风雨仍在肆虐，雨水在狂风的助力下，砸得人生疼。

    但是也是这场暴风雨，让船队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海员们匆忙的修补着船体和船帆，连续的战斗已经对王权号造成了巨大的破坏。

    新任副官紧紧抓着船舷，一步一步来到了艾萨克船长身旁。

    “船长，三艘船的主帆已经全部收起来了，可是这该死的雨实在太大了！”

    艾萨克紧紧抓着船舵，风雨让他几乎难以持续睁开眼睛，但是此刻，在这片该死的海域里，他实在不敢将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

    “闭嘴！赶紧去检查底层甲板，如果你不想喂鱼的话！”

    艾萨克没好气的喊道。

    副官应答了一声，小心的准备往回走，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回过头对着艾萨克喊道。

    “船长，我们就这么把自己的命全部交给那个书呆子？”

    艾萨克闻言大怒，他不顾船体正在海浪的冲击下大幅摇晃，掐住副官的脖子咆哮道：“你给我听着，维克托先生现在是我们的统帅，他还是帝国伯爵之子，将来更有希望成为你我的君王！”

    “如果你不能对我们的统帅保持足够的尊重，那么我会在敌人之前，杀了你！”

    副官好不容易挣开了艾萨克的铁腕，他不停咳嗽着，险些在风雨中摔倒--在没有安全绳的情况下，也许摔倒后就再也起不来了。

    他不敢多言，一边道歉一边远离艾萨克，心底终于是对新领袖有了足够的敬畏。

    看到副官走远，艾萨克默默叹息了一声，左手握紧了挂在胸前的指南针。

    无论愿意或者不愿意，现在他还有选择吗？

    他无法想象，等消息传回帝国，这场百年未有的巨大惨败会给帝国的局势带来怎样的影响。

    五十六艘排水量在1000吨到1600吨在之间的大型战舰，每艘都配置了超过40门火炮。

    以旗舰王权号为首的三艘一级舰，排水量更是达到了2000吨，三层甲板炮，载有火炮超过100门。

    哪怕是再强大的个人力量在这样一只舰队面前，也如同蝼蚁一般。

    这是帝国一半的海军力量，也是帝国纵横大海的最强保障。如果不是为了传说中无比富饶的新世界，是绝对不会轻易出动的。

    可就是这样强大的舰队，竟然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内化为飞灰。

    没有人可以承担这样的责任，没有人！

    特使说得没有错，只有所有人都死去，才有那么一点希望避免家人遭遇不幸。但是维克托的挺身而出让他看到了希望。

    最年轻的皇家科学院院士，帝国的第七顺位继承人。最关键的，维克托是三圣教的神佑者，他的身后站着教廷。

    真理之君啊，今天之前他从未想过，这位学者居然还是教廷的人！

    如果能活着，为什么要去死呢？

    艾萨克已经没有选择了。

    暴风雨更大了。

    天气越来越糟糕，云层就像巨大的砖石沉沉地压了下来。

    雷电如利刃般割破天际，这些闪电就像是有生命一样在大海中游动，青色的火焰在海天之间燃烧，最终熄灭在深渊之中。

    暴雨已经在这片宽广的世界中，拉出了一道密不见缝的帷幕。

    自云层而下，已经很难看清那小小的，可怜的船队。

    在它们身后六十海里之外，一只庞大的舰队紧随其后。

    舰队那血色的旗帜在风中乱舞，它象征着拒接接受投降。

    这只舰队沉默而坚定，因为敌人杀死了皇帝的继承人，掠走了君主的妻子。

    这种仇恨，唯有以血还血！

    ......

    王权号在巨浪中无助的挣扎着，如同一个随时会溺水的可怜孩童。

    浪潮一波波击打在甲板上，让船只发出了脆弱的悲鸣，除了必要职位，几乎所有的海员都躲进了船舱。

    人力终归是难以和自然对抗的。

    船长室里，维克托疲倦地靠坐在装饰华丽的椅子上，紧闭着双眼。

    无数文献卷轴凌乱地铺放在地板上，书桌上，床上乃至任何可以安放东西的地方。

    老弗雷克默默的站在他身后，轻轻地为他按着额角。

    “老弗雷克，如果注定有一天，我会伤害你，你会怪我吗？”

    维克托的声音很无力，只有在这位老人面前，他才会露出如此没有防备的姿态。

    老人的嘴角带起了一缕温暖的笑容，却没有作出回复。

    维克托喃喃道：“是的，我知道，我知道。只有你，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不会背叛我......”

    这时，裹挟着风浪的男声在门外响起。

    “指挥官阁下，我想您需要出来看一看了！”

    那是艾萨克船长的声音。

    睁开双眼，维克托在一瞬间振作了起来。方才所有的疲劳都仿佛是一场幻觉，他仍然是那个果决的领袖。

    打开厚重的房门，一个狂暴的世界扑面而来，但是暴雨甚至无法让维克托闭上他的眼睛。

    反手为老人关上门，维克托直视着艾萨克。

    “船长，你发现了什么？”

    也许是因为风暴，艾萨克的面色惨白，他大声的喊道：“指挥官阁下，请到船头去看看，我们有大麻烦了。”

    在艾萨克羡慕的眼神中，维克托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在了甲板上，仿佛风浪无法给他带来任何的麻烦。

    但没等这位船长多想，一只有力的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抓紧我，艾萨克，我想你不会愿意死在这里！”

    当两人来到船首处，从未在外人面前软弱过的艾萨克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数千米之外，一片暗绿色的迷雾正不断扩大，眼下已然将视野遮挡了大半。

    它仿佛是凭空而生，自成一个世界。风暴在迷雾前被彻底斩断，甚至被迷雾不断吞噬。

    这片迷雾是如此让人望而生畏，每当注视它，耳旁就会响起无数的惨叫声。

    它们痛哭着，哀嚎着，求生而不能，求死亦不得。

    如同地狱最深处永世无法解脱的罪民。

    艾萨克的嘴唇在颤抖，他用牙缝挤出了几个音符：“死雾!”

    然后，一道温暖的火焰在他身周闪过。

    哪怕是在这寒冷的暴雨中，他也觉得自己暖和了许多。

    看着维克托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他感激的点头致谢。

    维克托的脸上却很是平静。

    “艾萨克船长，冷静下来。”

    “我问你，你觉得我们能够在这场风暴中坚持到最后吗？”

    艾萨克表情苦涩的摇了摇头，按照维克托的研究，亡魂海上的风暴每年只会停歇一周左右。

    根据原计划，他们本应在一年后返航。

    “那么我问你，就算我们现在绕开了追兵，重新回到那片新世界，我们最终能够活下来吗？”

    艾萨克再次摇头，事实已经证明，敌人的船只速度要更快一些，如果不是这场风暴，现在所有人已经沉入大海了。

    “那么，我们的生路就在那片死雾里了。既然你们将性命托付给了我，那么我一定会带你们活着回去。”

    “现在，你去甲板下，告诉所有人保持安静。没有我的命令，不允许任何人说出哪怕一句话！”

    在艾萨克进入船室前，他看到的最后一幕，是维克托稳稳的站在船尾，一遍又一遍，坚定有力的挥舞着信号旗。

    那个动作有一个含义，叫做--静默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