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风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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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子姑待之

    孙嘉俨被宋远知硬拽着坐了下来,他心中有气,不愿多说,只盯着桌上的糕点一顿猛啃。

    吃了几块糕点后,点心甜腻的味道让他渐渐冷静了下来,他垂着头,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捻着半块云片糕的手还在微微发抖,犹不死心地问道:“这份奏章,皇上会给批吗?”

    宋远知吃点心吃得正欢,闻言头也不抬地回答道:“我方才已经说了,令尊位高权重,又掌管着吏部这样重要的机构,想安排个把人,皇上不会不同意的。”

    “那其他的人呢,也都这样吗?”他的语气也跟着抖了起来,脸上满是悲哀之色。

    “孙二公子。”宋远知终于抬起头来望着他,强迫孙嘉俨和自己对视,“你从这里出去的那一刻,就把所有事情都忘了吧。尤其是你爹那里,你不能表现出任何的异样,更不能有半句怨言,要不然,不光是你自己,还有我,和隐藏在我们身后的所有人,都会遭受牵连,你明白吗?”

    “我明白了。”想了这么久,他也知道这事已经不可挽回了,只是犹有不甘心:“可是,为什么呢,在我忘记这件事之前,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宋远知终于忍不住哀叹了一声,问道:“你与张逸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你这样耿耿于怀?”

    孙嘉俨把目光躲闪了开去,道:“你也知道,我平常……也会去那些地方,所以这个圈子里的人混得都挺熟的,张逸他在圈子里风评很差,他抢别人包下的姑娘,打人,吃白食,什么龌龊事都做过,大家见到他都躲着走。”

    “哦——”宋远知思索了半秒,毫不在意地道:“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如果他强抢民女呢?那姑娘半夜就上了吊,家中双亲知道了这事,呕血而亡,至今无人替他们申冤!”

    “你有证据吗?”

    “圈里人都知道!”他急了。

    “但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包括你。”宋远知冷声道。

    他的气焰一下子消了大半,只嗫嚅道:“我……我只是没等到合适的时机……”

    “你看,你其实也明白,做任何事,都需要等待时机,更何况是事关江山社稷的大事。”

    “你是说?”孙嘉俨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只瞪大了眼睛问她。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功,要融化这寒冰也绝非易事,我若是不一步步来,伤了我自己倒不要紧,只怕打草惊蛇,取得反效果。”

    孙嘉俨低头默了半晌,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我能做些什么?”

    宋远知愣了愣,眼中渐渐泛起波澜,喉中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般,吐不出,也咽不下,半晌,她才道:“蠢猴子,你什么也不用做,那……毕竟是你爹,我只希望,如果将来有一天我真的做到了,你……你当然可以……可以恨我,但是……能不能少恨一点点,只要一点点?……不不不,还是算了,想恨就恨我好了,如果这样能够让你快乐些的话。我不想让你为难,以后这宋府……你还是不要来了。”

    “想躲开我?门都没有!”孙嘉俨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想也不想地大声说道:“古有石碏为国大义灭亲,今天也可以有我孙嘉俨!若是我爹真的做了有违朝纲法度的事情,我孙嘉俨一定亲自检举揭发,将他绳之以法!你也不必为这个感到为难,该抓就抓,该打就打,我孙嘉俨毫无怨言。”

    她认真地瞧了瞧他义愤填膺的样子,突然觉得和她透过累累史册拼凑想象出来的那个绝世好官孙嘉俨,有了那么一点点相像,这让她欣喜之余,又有点小小的辛酸。

    他是真正的大义为公,为社稷谋福,为苍生请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而自己呢,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私心,她装得大义凛然,冠冕堂皇,实则任性妄为,无耻至极,她仗着自己熟读史书,今天要把尚且还懵懂无知的孙嘉俨骗上一条不归路了。她不知道,这对于孙嘉俨来说,是好事呢,还是坏事呢?

    “吃点心吧。”宋远知低头道。

    孙嘉俨摇摇头,“我不吃了,一会约了几个朋友在醉花阁喝酒,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下午还有事,就不去了。”宋远知低头又咬了一口茯苓饼,“既然这样,我让丫环来撤走吧。”

    “你吃这些就够了?”

    她默默地点了点头,随意应道:“嗯,还有些奏折要看,时间有点紧。”

    “你别这样拼命,身体要紧。”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

    “我知道,你放心,我身体好得很。”

    “那我,我先走了,你注意,注意身体。”他突然仓皇起身,匆匆告辞走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她总觉得,孙嘉俨离去的背影,有些萧索,饶是锦衣华服,也掩不住他骨子里的孤独。

    鸢儿送走了孙嘉俨,回来便说道:“哎呀,孙二少爷可算是走了,被他这么一闹,先生怕是今夜又要点灯夜战了吧?”

    被她这么一说,宋远知顿时觉得睡意上涌,她掩面小小地打了个哈欠,道:“鸢儿,我要去睡个午觉,你去吩咐闭门谢客吧,谁来也不给开。”

    鸢儿想了想,认真地问道:“那如果是皇上来呢?”

    “皇上来……那还是得开的。”宋远知装作认真地思考了半天,终究还是没忍住,假装怒道:“我看你是活腻了,敢拿我当消遣了!”

    鸢儿忙赔笑着跑远了。

    房门一合上,宋远知飞扬的眉头就耷拉了下来,她放下了用来遮光的帘子,摸索着踱到床边,静静地坐上去,抱着被子发呆。

    今日早朝的时候,果然如她所料,皇上对她有些刻意疏远,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对她的奏呈也多有恍惚,似乎一直在走神。那天她去拜见皇后娘娘的时候,他也是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他果然是酒醒了,回过神了,便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