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藤老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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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魔鬼还是天使

    哑巴伯伯船头同样也亮起了灯,这一举动似乎在回应这片湖水,这时我全无睡意,睁大眼睛在这片区域寻找着那艘被称为港湾的木船,可结果往往不尽人意,显然,从此刻听到的谈话声中可以得知这片水区域全是都昌人,他们把船各自栓在了一起,他们每只船都使用一根竹篙立在水中挣扎着用来衡量水的位置,看起来很像是害了病的笨蛇。

    经过他们船时,由于风和船的惯性,水面上的浪会稍大一些,于是那些可怜的小船,像鸭子一样钻进水里,又从深渊里的浪花中窜出来。从昏暗地灯光看着有趣极了。这时,蹲在船头板方便的女人不由地骂了起来:“一群湖涝。”因为风浪打湿了她们的衣服。然后,他们当中有男人拿起了拖把往我们这个方向摇。

    船并没有停下,绕过这片区域转头向右驶去了,大概十分钟后,我看见远处有微弱的照明灯在晃,船的速度慢慢减下来了,我又听到了熟悉的谈话声、风浪声、砖头拖动船板声、杂七杂八的的声音交杂在一起便描绘出了一副生气勃勃的景象。紧接着,我听到一声撞击声,随后又听到竹篙断裂的声音,但很快被喜秀大妈那粗犷的声音掩盖:“要死啦!船被撞毁了哟。”她特意把“哟”拉的老长。秀琴大妈倒吓得不轻,从她手中掉落的锚绳来看,但随即她可能意识到了船头绳没有抛给杨贵银伯伯,慌乱之下,她用钩子钩住了靠靶,一边用手与哑巴伯伯比划着什么,我默默坐在船舱内,我不想让他们看见我,我也不想看见他们,此刻,压迫感阵阵袭来,每个毛孔都在抗拒这个空间,我试着把这种不安重新努力放回内心了,并保证没有折现出来。直到秀琴大妈问道:“老高的船在哪里?”于是有个声音深沉而又粗豪,如果猛听他高声问道是谁时,你准会大吃一惊,“老高的船在前面。跟关林一些船栓在一起的。”

    他们都这样叫我爸,我爸不高,也不姓高,只是因为鼻子高。记得很小的时候,他们总是拿我开玩笑,大人们总喜欢问我哪里高,然后他们拿出零食来诱导我指着鼻子说“我这里高。”他们好像不满足,于是反反复复地问:“哪里高啊?”然后,他们不知道为何哈哈大笑起来,总有人喜欢问这种问题,比如,他们会问“你喜欢爸爸还是妈妈?”又或者“如果爸妈离婚了,你会跟谁?”我承认,这种问题存在的本质是意识,可在我看来,这种问题的存在和毒品一样的荒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些,大概是紧张吧。因为船到达目的地了。

    我听到很吵闹的声音,我的直觉没有错,他们在吵架。

    我站了起来,没顾得上船隙之间的距离,快速走到了关林舅舅船上,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敢往前了。

    妈妈站在船头,看见东西就扔,锅碗瓢盆、洗衣板、油桶、洗把等,只要是能用的统统被扔到了湖里,边扔边哭着骂:“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摊上你们这户着苗人家,从老到小,没一个正常的……”

    爸爸坐船尾前,一只手整理着船舱的麻绳,因为明天要收笼网,另一只被纱布缠绕着,呈四十五度挂着,他面无表情用脚缠着麻绳,昏暗的灯光下,我好像看到一张飘浮的脸,死鱼似的眼睛,这时,我能明确感觉到我正在被活体解剖。妈妈抢过爸爸手中的绳子:“你还串绳,好用绳子吊死吗?”我坐在关林舅舅船上眼看着这一幕。

    “你不要无事找事。”爸爸继续捡起绳子。

    “你这无用的东西,你刚才看到杨希业怎么不来劲。”

    “我会解决这件事的,你不要再闹了。”

    “你会解决?你拿什么解决,要钱没钱,你能解决我一头撞死。”

    “那你一头撞死去啊!”

    妈妈随手拿起了毛刷向爸爸那扔了过去,不偏不倚打中了爸爸的头。

    “你屋里硬着的苗哦!晚上的饭都没吃。”其他船上的人像看戏似的又全部围了上来。

    “吃饭…吃的好去死。”妈妈坐在船尾把脚伸了出去哭的死去活来的。

    “不要乱说话,妹子,听哥的话,快起来,等会碾到脚了。”

    “哥哥呢,你评评理,那个混账东西是怎么对待我家的?欺负我娘家没人…”妈妈扯着沙哑的声音紧紧抓住关林舅舅的衣服指着远处骂道。

    “天呐,你看下逢春,晚饭都没有吃,没什么要紧的事。”秀琴大妈也走了过来,试图把妈妈扶起来。

    “我看他们做什么,我看见那个大的我眼睛就滴血。”妈妈指着瞪着我。

    我又看了一眼他,他抽起了烟,他又在咳嗽了。

    吵闹声持续了很久,我试图屏蔽这一切,可我发现我根本做不到。

    月亮像个魔术师,把湖面再次装点得波光粼粼。近处的浪花不时地涌上芦苇,发出阵阵哀鸣声,好像在责备我们太吵了。不远处还可以看到蜈蚣山,从远处看山是光溜溜的,山上全部都是沙,我忘记是谁告诉我说山上全部都是蜈蚣,所以才叫蜈蚣山的,我到现在还深信不疑。船就这样都锁在了芦苇里,主要是怕打风暴,如果风很大的话,湖中间定不住锚,会把船拖的很远,再就是木船经不起风雨的折腾,稍不留神,活水舱的水就会像喷泉似的迅速把船掩没,有那么几次,我眼看着船在下沉,这一次,没有风暴,没有风浪,我还是眼睁睁看着它沉了。

    “吃点东西吧。”温暖从背后慢慢的包围过来,他说话的声音如夏日般热烈的呼唤,融化了我整个夏天的炎热,如暴风袭来,让我不能呼吸。我迟疑了几秒,我在犹豫要不要理会他,这个时候是不是要想些事情或者说些什么,才能缓解内心所迸发的情芽,不能让它死的那么快或活的那么慢。当然,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有许多令人失望的东西,却没有一样东西能冷却或消除我的疑惑。我眼睛探测到的部分失落在奇异深渊之前,它又隐匿了,我带着一颗跳动的心,而不是带着麻木的神经,间或还能感觉到它,但并不想避开它,而只希望敢于面对它——能深入探测它。可我在这张脸下并不能从容观察这个深渊,探求它的秘密,更不能客观的分析这些秘密的性质。我还是忍不住看着他,他光着膀子,胸脯是宽的,但肋骨突出着像在陷落。那双眼睛,像充盈的湖水似的,慢慢地波动着,闪若着光,他的一对耳朵啊,活像两片神气活现地撑开着的河蚌壳儿。他那滑稽的眉毛,像被踩过的乱糟糟的茅草。我就这样看着他,如果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那该多好。其实这时候我已经意识到,如果是一种危险的东西。人不是能和如果闹着玩的,一个简单的如果,便可从中产生感情。

    “当然,这个世界上到处存在一种爱的延续。在延续中,两人的渴求指向另一种新渴求,指向共同的更高的目标,即位于他们上空的理想。”尼采曾用它让不少哲学家陷入窘境:想想吧,爱情的起源来自孤独。从亚当和夏娃偷吃了禁果于是知道了善恶之日开始的,从他们各自用树叶遮挡起生殖器官以示他们懂得了羞耻之时开始的。

    “给你看样东西。”他把声音压得很低。

    “什么?”我再次看着他。

    他把右脚伸了过来,我迟疑了一下,“你脚怎么了?”

    “你看,我大脚拇指被老鼠啃了。”他带着笑意,他永远都这样,见人遇事脸上永远挂着笑。

    “你就是要给我看这个?”我没有再看他,我知道他不擅长讲笑话,也不擅长安慰人。

    他没有说话,微风吹着他的头发,我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味道。

    “你说现实是真的吗?”我问道。

    “可能吧。”他毫不犹豫地说道。

    然后我们不再说话。

    整个湖面突然静了下来,恍惚的水声也在幽灵般的月亮下逐渐被剿灭,我知道,没人真正入睡,各自怀揣着心事,像是在瓶颈玻璃中郁郁而欢的花朵,我甚至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情索绕在那沉寂凄凉的墓地里?我彷佛又看见梦里刻着铭文的墓碑,有一扇关闭的大门,四周围着玻璃墙,有流动的血液以及那颗跳动的心脏。

    我睡在了船篷上,醒来时,身上盖了一双被子,天微微亮,我听到船机子声,一个接着一个。闷声的汽笛刺激着我的神经,我卷腹稍起,腰部的疼痛差点让我喊出声,但是很快潜在的意识压住了体内的云涌,慢慢绽放在憔悴的脸上,我拂去了额头的细汗,全身卷起一阵颓唐,突然感觉整个人完全没有了力气,像一个漏了气的气球。看东西也模模糊糊的。

    “老大,你没事吧。”爸爸声音很急促。

    “不要紧。今天有风,还要收网吗?”我忍着疼痛问道。

    “别人都收网。”爸爸说。

    我试着走下了棚顶,妈妈穿着雨靴站在船头起锚,爸爸在船前添油。我也穿起了雨靴,走向了船头。妈妈看了一眼我,没有说话,我知道她还在生气。

    彭蠡泽四五点的朝霞染红了湖水,从淡淡的晨雾中驶来了一片片洁白的帆影,流光溢彩的湖面上,顿时好像绽开了一朵朵白莲花。

    一经曙光用玫瑰色的手点亮了东方,他们就利用上天赐予的一阵清风向东边的“宝藏”开船了。他们竖起了桅杆,张起了自帆。那面帆吃饱了风,膨然的鼓起,便听得船头前黑浪嘶嘶作响。

    我打开了活水舱的板,扑鼻而来是一股浓重的湖水味,活水舱左右分布着不规则的长方形洞,左右各四道。可以看到里面的水和湖面的水相互纠缠着,相互交替不停的在冒泡,像一串活珍珠。活水舱有几条黄芽头和鲫鱼,少许有一些虾子,鱼在里面自由呼吸着,虾附在船舱边上,随着冒出的水滚动,水上面还飘着几条已经死掉发白的鱼,这种鱼我叫不上名字,村里人都叫它“愣子鱼。”可能源于它游的时候总是一愣一愣的。这时我突然想起了姨爷爷给我起的外号,也叫“愣子”。人们总喜欢给人取绰号,办法很多,人们在这方面的智慧也是很高超的。比如,可以从人的形体特征上下功夫,看到女人生得又矮又胖,可以取一个“柏油桶”的绰号,而看到一个男人生得又高又瘦,则可以取名为“排骨”。而拿别人的生理缺陷来取绰号,那更是拿手好戏,比如瘸子、聋子、瞎子,那是取绰号的丰富资源。

    即使是人们的名字,也有人要挖空心思来篡改出绰号来。比如:有一个人疯疯癫癫,本来名叫春生,这是一个常见的普通名字,可是这人到了疯癫的地步,就是一个软弱可欺之人,于是,人们就要叫他“疯生”。好像,不讥笑一下就不自在似的。我在医学书上曾看到过,这种行为称为非常规荷尔蒙激素大颗激增引起脑垂体发育不良喀什综合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