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积灰严重的木门，吱吱呀呀的刺耳声，惊飞一片栖息檐角的鸦群。

    面前是一道悠悠的灰色长廊，越往里走，房间愈加昏暗。穿过五六扇房门后，才听闻最里间，传来微弱的咳嗽声。

    “萤，好孩子，你来了……”病态的声音从四面紧裹麻布的床内飘出。

    “母亲……”萤飞身至床帏前，紧紧握住隔帘伸出的颤抖老手。

    轩轩不动声色地绕到萤的身后，借着摇曳的烛光，透过掀开的帘布，瞥见床上半卧的妇人，脸上竟还蒙着一块面纱，只露一双爬满鱼尾纹的深邃眼睛。

    “母亲，这是夜蝉。”萤欣喜地将轩轩推坐在他刚落座的位置上，自己则半蹲在一旁守候。

    “这小姑娘，模样可真俊呀！”轩轩接过妇人递来的手，陈年老茧割得她皮肤生疼。

    “那个，阿姨，你的手上怎么会有这么多老茧？难不成你病得这么重还在干活么？”轩轩毫不客气，第一句话便直入正题。

    病了三年，有茧也应该早掉光了吧！

    那妇人显然一惊，慌忙抽离出五指，却被轩轩再次紧握住。

    “这个，是妾身很久之前就有的——”眼见躲不过，妇人只得勉强拼凑了一个理由，不过，怕被这机灵的小妮子瞧出更多端倪，她一直奋力想将手抽回。“妾身体寒手冷，皮肤不能长久裸露在外，唯恐染上寒凉之症——”

    但既然露馅了，轩轩又怎会轻易放过她？反而将妇人的手握得更紧了。

    “哈哈哈，不怕的，不怕的，夜蝉的手暖和得很，正好帮您捂捂！况且，我还带来了从王国顶尖名医处寻得的膏药，有活血生肌、美颜换肤之效，给您抹抹，保证明天，您的肌肤就能同贵妃一般光滑了。”

    轩轩假意搓热妇人粗糙的老手，洋洋得意掏出备好的膏药，万分殷勤道：“哦，对了，我记得我也是体寒易受凉，因此，医者特意在膏药里添加了生姜这味药，最适合散寒生热了！俗话说，冬病夏治，趁着这酷暑天，我给您腹部也抹一抹，效果会更好。”

    “不需要……”妇人瞪大了眼，惶恐大喊道。

    这中气十足的喊声完全不像个病弱的人。

    “母亲，试试嘛！你的病症一直未见好转，夜蝉也是一片好心的。”萤相劝道。

    得到萤的支持，轩轩更是放开胆子，小手顺着床帘径直探了进去。

    猝然间从黑暗中惊现另一只手，大力钳制住轩轩的手腕。

    妇人趁机将手抽回，更往床里侧缩了缩，如避猛虎般警惕地盯着轩轩。

    轩轩也着实被吓了一大跳，返过头却见紧抓自己的手连接向漆黑一片。

    “夫人还在生病，经不起姑娘这般折腾。”黑暗中那人迎面说道。

    “无妨，小女不才，略懂医术，正好能为夫人瞧瞧。”

    轩轩哪肯放弃？她悄然伸出另一只手，正欲探入帘中。

    但却又遭人制止，黑暗中响起另一道粗哑的声音：

    “既然只是略懂，那便不劳姑娘施展医术了，毕竟殿下之母高贵无比，出了事老奴也承担不起。”

    轩轩眯眼环视，这才勉强看清，原来房内还有三位中年侍女，却齐齐呆板阴沉如死人一般，怪不得刚刚未发现。

    接连被阻，她也不气馁，笑吟吟说道：“我见三位姑姑面色不大康健，貌似也身体抱恙，不如一同瞧瞧吧！”

    她满面春风，欲将二人拉扯近些仔细瞧瞧，却发觉她们力大如牛，纹丝未拖动。便暗自揣测道，这些侍女莫不都是男人假扮的？

    正迟疑之时，只感清风拂过，萤一闪而过的擒拿，便将轩轩从左右掣肘中解放出来。

    “怎么？殿下今个儿是要在这儿闹事么？”侍女沉声威胁道。

    床幔中也传出呵斥之声：“萤，休得胡闹。”

    “母亲，我……”听闻母亲的责备，唯恐她老人家不安心，萤多了一丝慌张。

    “得了，本大小姐受够了，你这假货就别装了。”话音未落，轩轩便一头扎进了床幔里。

    “住手。”三名侍女也涌进床幔中。

    这一突变令萤手足失措，但他还是选择先将侍女拿定，以保护轩轩与母亲的安全为先。

    一声哨响，屋内齐刷刷闯进两列少年，他们速速将三个侍女拿下。

    这是他们之前带来的“侍女”，由萤特意从奴隶营几万男丁中选出的体量较小，面容清秀的武士，假扮而成，来协助他携母亲出逃的。

    此时床上乱作一团，粗麻床幔在众人扭打中轰然倒塌，只见一少女如饿狼般疯狂扑追着一清癯妇人。苎麻被单被凝成一团麻花，两人隔着层层粗布你追我逃。

    “来人呐，来人呐！”那妇人如受惊的老母鸡，扯着嗓子大声求助。

    而轩轩在慌乱中，成功将妇人的麻制衣裙撕开一大块。

    随着刺啦一声脆响，妇人无助地用手遮挡住裸露而出的腹部。

    “夜蝉，你干什么？”萤简直难以置信。

    “好好看看，这是不是你的母亲，我刚刚可没摸见她的腰腹有什么疤痕。”轩轩如侦探揭露真相一般，底气十足地说道。

    萤端起烛台，近照妇人的腰腹，轩轩配合着强行拽开她不安分的双手，竟然果真光洁无暇。

    他一把扯下厚重的面纱，那双同样憔悴而疲惫的眼眶下，竟是一副陌生的面孔。

    萤大惊失色，如遭五雷轰顶一般，呆愣住了——他原本还满心欣喜，计划着迎母亲回营的。

    “母亲呢？我的母亲呢？”他一把拽过那妇人的衣领。

    那妇人如被拎小鸡一般，在萤的手下抖如筛糠，惊吓得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

    “说话——”萤一声怒吼，嘴张大得能吞下活人。

    见他可怖的模样，妇人竟直接被当场吓得昏死过去。

    “啊——”

    他无力地松开手，绝望地只能通过嘶吼，来发泄心头沉若万钧的压抑之感。沉痛的嘶吼声回荡在寂寥的灰白房间内，经长廊传至很远之外的地方。

    其余人皆沉默。

    轩轩欲唤他的名字，可半天如鲠在喉，发不出声。

    你可经历过极致的绝望？

    在好不容易看到希望的苗头之时，却被命运迎头痛击，一击毙命。

    汝之于人生，汲汲经营，欲欲求求，怕，终无所得。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贵妃的人比预料中来得更快。

    “营主，现在该怎么办？”为首武士请示道。

    其余武士均手握佩剑，严阵以待。

    萤恍若未闻，一言不发，少年清澈的眼瞳完全丧失了光亮。

    时不我待，轩轩见状，当机立断吩咐道：“按原计划返回，把这假货带回去，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是。”众武士得令，手脚麻利地将三名侍女打晕后，扛起妇人，一行人有条不紊从贵妃院中逃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