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仙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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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抵达

    “说起来,见面这么久,还不知道兄台姓甚名什……”

    骏马拖拽着木车飞驰,经过一夜的休憩,货队重新踏上旅程,修学学子们的车厢内,阿火还是那副内向的模样,怔怔地看着窗外,沉默寡言;两个少女似是没睡够,谈笑一会儿之后,闭目养神。

    有一说一,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坐着的音笙儿确实很美,刘海蓬松,睫毛修长,小脸干干净净,在清晨微光的映照下,洁白柔嫩,鼻子玲珑,小嘴随着呼吸一张一翕,整个人显得文静淡雅,一抹书香气息扑面而来。

    风钧则目光炯炯地盯着阿火,估计他自己也没注意到自个儿的眼神如此火热,以至于同行的两名少女心中逐渐确信这货有龙阳之好。

    盯了半天,风钧忽然想起明明已经坐在一起一天一夜了,自己居然还是不知道对面少年的姓名,不由得尴尬地咳嗽一声,借势问道。

    听到有人问话,少年转过头来,目露疑惑,又因为自身耳背,下意识“啊?”了一声,转而反应过来,有些不自然地答道。

    “我叫阿火。”

    诶?

    风钧还没说话,正闭目养神的音笙儿听到这个和预想中略有不同的回答,不由得睁目惊咦出声,而后又感觉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也就不再关注。

    而且声音太小,也没人注意。

    “这……不是本名吧?”

    风钧微微皱眉,再问。

    “本名姚火,城里扫路的,叫我阿火就行。”

    少年挠了挠头,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一旁厢门顶端。

    那里,某个因为无聊已久外加嫌弃车厢里头空间不宽敞而特地跑到车顶躺着的家伙正从上方垂下有些苍白的右手,手腕系一道红绳,吊在门上,胡乱地摆着各种手势。

    虽说大概知道这厮不会传递什么有用的消息,可阿火还是忍不住去看那只手到底在摆什么东西。

    先是屈三伸二,接着五指张开,最后紧紧握拳。

    二,五,零。

    少年脸色一黑,别过头去,不再言语。

    对这厮抱有期待果然是个错误。

    与此同时,密切关注着阿火的风钧也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循着视线望去,是车厢门顶部位置。

    那里,空无一物。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

    心地。

    荒芜枯石上,一身灰衫的阿火睁开眸子,抬头瞧了眼依旧深邃的天空,又看向不远处闭目的阿妖,起身,想了想,轻手轻脚地向阿妖那块儿摸去。

    作为心神修养,事象沉浮,情绪汇聚变迁之地,心地,乃古代修仙求道之辈梦寐以求的境界,没有足够的专注,没有千载难逢的机缘巧合,没有自身那一点灵光突现,是无法抵达此处的。

    阿火对心地的了解仅限于此,而这,也是来源于幼时从祖父那里听来的仙侠故事和那本满是奇怪鬼画符文字的怪书里,至于这地方有什么功效,他还真不知道。

    不过心地有个麻烦的特性——需要专注,这并非仅限于首次进入,而是次次都要。好在,第一次时,那种特殊的感觉,令人记忆犹深,同时也方便了日后集中专注。

    这个特性,表现在人格分裂之人,如阿火阿妖他们俩身上,便是所谓的“二重身”。

    作为主人的阿火,外界肉身自不必多说,而在心地里,根据推测,应该也是有一道二重身,一身灰衫,也就是当下的模样。

    而阿妖,除了这在心地里的二重身,在外界也享有一道虚影,不过只存在阿火视线之中,无法被其他人观察,无法触物移物,却能如同鬼魂一般神出鬼没,来无影去无踪。

    但是,专注的意识只有一份。

    因此,不论是哪个,在二重身活动时,肉身沉默或者幻影散去,同理,在身躯活动或虚影存在时,心地里的二重身也会闭目沉睡。

    所以这真的……该被称作二重身么?

    少年不知道,但不妨碍他此刻顺利地来到阿妖身前,看着对方紧闭的双目,露出了和善的微笑。

    外界,正在车顶哼着小曲儿吹着风的某人忽然脸色一变,接着身体如泡沫一般消散不见,意识赶紧回归心地。

    刚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只拳头对着自个儿帅气的脸蛋袭来,拳风呼呼,没有什么技巧,只有纯纯的快!准!狠!!

    在这紧要关头,阿妖用一刹那的功夫分析拳路,研究力气,寻觅出路,最终,得出完美的应对方法。

    嗯……这块儿应该躺着比较舒服。

    如是想着的少年被一记蓄势已久的老拳打在脸上,眼前一黑,栽倒在地,看着着实有些惨。可阿火并不管这些,抡起拳头继续往死里揍,也不在乎个什么章法拳路,完完全全的王八拳而已。

    但就是这样如同孩童间嬉戏打闹一般的拳法,躺在地上的阿妖竟毫无招架之力,只能用手臂护着自己最重要的脸蛋,被捶得嗷嗷直叫。

    “你什么毛病!为什么打我?”

    阿火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一把扯住这厮的黑袍,将那面带淤青的小脸拉到眼前,盯着他那双满是懵逼的红瞳,恶狠狠说道。

    “刚刚谁骂我二百五?”

    “啊这……”

    某人顿时心虚地挪开视线,那剔透的红瞳在眼眶里头疯狂转悠,忽地,神色一振,赶在阿火再度挥拳之前先声夺人。

    “那是打令!打令懂吗?”

    拳,停在了少年鼻梁之前,在后者忍不住的吞咽唾沫中,慢慢收了回去,露出了灰衫少年杂乱刘海下疑惑的面庞。

    “打……令?”

    “哼,没文化的家伙啊。划拳知道吗,打令便是划拳的正统说法!”

    阿妖冷笑道。

    古道,皇甫嵩手势酒令,五指与手掌节指有名,通吁五指为五峰,则知豁拳之戏由来已久。

    不过,现如今,则演变成了更为简单的“石剪布”。

    阿火歪着脑袋皱着眉,这么一说,那“二、五、零”的手势,也确实可以理解为“剪、布、石”……而且这种顺序也确实是他自己的习惯来着。

    以及最重要的,谁会在明知会挨揍的情况下挑衅自己的朋友?

    看来,大概、好像、貌似、可能、的确是一次误会。

    阿火不禁露出尴尬的笑容,还躺在地上的阿妖愤愤不平。

    “就是就是……”

    话音未落,拳影再现,打了他一个措不及防,脸上连吃几记黑拳,不一会便鼻青脸肿,不见曾经的可爱模样。

    “我靠!你怎么还打?”

    “呵!”阿火冷笑一声,“我倒要好好问问你,这片心地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在我进来之前,你就对此了若指掌?为什么我又突然有了进入的资格?我可不曾记得我修过专注力,也没有什么灵光突现!”

    闻言,刚刚还一脸不平的阿妖忽地平静下来,低眉叹道。

    “那种事情,谁知道呢?”

    明明是一副无奈的神情,可阿火总感觉他在隐藏着什么,可还没等细细盘问,就听地上躺着的少年轻声说道。

    “对了,到站了。”

    心,为外界所乱,自然,失去了那一份必须的专注。

    轰!

    意识被心地排斥飞出!

    ……

    心地中,阿火的二重身顿住,双目闭阖,手掌松开,让阿妖倒在地上,邪笑着,大声喘气。

    倏忽间,他面庞凝固,全身僵硬,没有丝毫动作,整个人就好像时钟的发条被卡住一般,停滞静止在这一方心中世界中。

    接着,阿妖的身躯如烟雾般散开,由实化虚,消散于天地的混驳尘云,一点不剩。

    再回首,那个邪性的少年正完好无损地坐在荒芜石台之上,摇晃着小腿,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伤痕,噙着微笑,安静地观赏完这场闹剧。

    而后,抬头仰望,那片幽深静邃的天空,注视着那道缓缓流淌的星河,红瞳似透过星光,看到那抹悠扬本质,喃喃自语。

    “快了……”

    ……

    阿火睁开眼睛,便听得车厢外嘈杂一片,人声鼎沸,车水马龙,似有士兵盘问通碟,似有百姓聚众言谈,又听闻大人训斥、孩童哭闹,嘈嘈切切,不绝于耳。

    虽是于城门处出示文书,可这人来人往,虽种类繁杂,千奇百怪,也不免俗套。再加上阿火四人都老老实实待在车厢内等候,是以这段路程,并没有什么值得说道的地方。

    进了城,马儿们改奔为走,货队的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这给了阿火充足的时间,去看街上风景。

    不同于麟烟的平和缓慢,此城的节奏,明显更为欢快活跃。路边很少见到席地而坐或是以木为摊的摊贩,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整齐鲜明的商铺,脂粉、点心、古玩、食肆,各式各样的店铺里人头攒动,店家们忙里忙外,却尽是一副喜气模样。

    偶有一两声吆喝,也是游走全城的报贩,背着箩筐,里面塞着数卷印刷的小报,其中似乎又以名为《天地》的小报最受欢迎,短短几里,便见到数人叫下报贩,指名道姓要上一份。

    即便是他这种没趣的家伙,在见到如此新奇的场景,也不免两眼放光,饶有兴趣地盯着外面景象,生怕漏过分毫。

    直到这时,他才像一个正常的少年。

    欢迎来到唐都,洛阳。

    ……

    又弯弯绕绕几里,最终来到了纪使馆,这里是纪国常驻使臣处理公务之地,作为两国通商的货队,自然得在此处落脚。同时,也有让修学学子们知晓,日后若有涉及国之急事,该寻何处之意。

    到了这儿,便算是学子们乘车的终点站,舟车劳顿,使馆会提供给他们临时住处,以供沐浴休息,次日再前往学府,到时候学子们住处如何,哪里安置,就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了。

    风家公子风钧显然对这套比较熟悉,下了车,也不在乎生疏与否,自来熟地招呼阿火,带着两名少女前往馆内面见使臣。

    当然,也不是什么严肃正经的参见拜见,纯粹是客至主家,出于礼数,应当向主人行个日安,混个脸熟,之后便随心所欲了。

    这过程并没什么好说的,使臣虽小,却也日理万机,公务繁忙,顾不得理会他们,四个年轻人只好简单行礼,而后离开,前往馆舍自行休憩。

    只是刚出门,阿火就被人喊住,却是先前借布毯的管事,不复先前的严板,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说是官家来信,而且道明要交到姚火手上。

    阿火莫名其妙地瞅了他一眼,接着就地打开信封,微眯眼睛,仔细阅读。

    不出意料,这封信是那替官府办事的女孩纪诗写的。

    哦不,准确地说,是纪国公主,纪诗。

    上一半完全是官方书信口吻,对阿火能将扫路人信物归还官家一事表示感谢,对他护国十余年的功绩表示肯定和赞扬……

    巴拉巴拉十几行,总结起来就几个字。

    小老弟做的不错!

    阿火眼角一抽,目光下移。

    下一半则完全是纪诗自己的口吻。

    先是说小姚火你做滴好哇,我十分满意,顺便一说我是公主哦,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哈哈哈……

    不知道为什么,言语中充满了小家子气,和先前所见的知性气质完全不符,让阿火看得有些茫然,又看了几行,才知道原因。

    人气乃是天地间能与灵气相提并论的神物,同样的广博浩瀚,却不像后者那样人人皆可感知调用,漫长岁月以来,唯有扫路人能略微触碰人气的秘密。

    作为一国公主,纪诗不缺奇珍异宝,更不缺神医方士,可他们对于她身上的怪病一筹莫展,束手无策,归根结底,便是此病乃是人气所致,解铃还须系铃人,自然也需要人气解决。

    继任扫路人之后,这病也就迎刃而解了,摆脱了病秧子的身份,避免了死亡的结局,难免喜不自禁,这说话也就有些飘了。

    嗯,可喜可贺。

    阿火这么想着,他倒没有因为别人治愈自己落疾而感到嫉妒不公,自己无非是生活有点困难,别人那是快去见阎王了,孰轻孰重,自然分的清。

    最后,则是纪诗忽然想到他好像没有什么财产,官府对这事儿的奖励也就是让阿火去修学,并无钱财之类,于是她索性自掏腰包,把自己的一点儿零用钱送给他了,已经存到洛阳的纪国钱庄,需要时自取。

    有点少,还请不要嫌弃。

    ……

    看着信上那些数字,确实不多,也就两位数。

    ……可单位是白银!

    你管这叫“一点儿零花钱”?

    阿火目露茫然,但不管怎么说,近期是不需要为住处生计奔波了。

    倒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