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有啥可留恋的
同一个夜。
东波府城。
东陵王府,后山之上。
一袭红袍的女子屈膝倚靠在一棵曾经有某个人放了一张纸条的青梅树下,丝丝凉风吹动三千青丝,女子抬手,轻轻拂起遮挡住视线的长发。
那张冷艳不可方物的绝色脸庞上,有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神色。她怔怔地看着这棵冬日里光秃秃的青梅树,不知在想些什么。
“冰儿”
一个拄着拐杖,身形愈发佝偻的老人,穿着一身每逢过年时,才会穿上的织锦绣莲袍,步履蹒跚地走到那棵青梅树后。
这二人,一个是南地第一美人曹冰,一个是东陵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传奇老人,东陵王祝袤。
“爷爷,天这么冷,你怎么上这儿来了。”曹冰听到声音,连忙起身走过去,扶着老人就要往山下走。
老人摆了摆手,“有些话,想与你说一说。”
“我们下去说,爷爷。”曹冰道。
“不了,就在这里。”老人道。
老人自顾走到青梅树下,很费劲地弯腰下蹲坐下,他道:“冰儿,在东陵有些好,但也是不好,你知道是什么吗?”
曹冰跟了过来,想了想,挨着老人坐下,回答道:“不知。”
老人笑了笑,“明明就知道,还要让我这个老头子说出来,从来我的乖孙女就是这么善解人意。”
女子冰冷的脸上浮现一抹动人的神采。
“这东陵的冬天,再冷也冷不到哪里去,这是其中的好,但它见不到其他地方再寻常不过的雪景,这是不好。”老人说道。
“东陵挺好的。”曹冰反驳道。
老人一笑,“不说这些了,这好与不好,将来等你走出东陵,自然可以体会,万般滋味从我口中说出来,就少了许多滋味。”
曹冰转头,凝视着老人日渐消瘦暗黄的脸,以及那越来越多的老年斑,心中说不出的揪心与难过。
她忽然将脑袋歪靠在老人的肩头,万年如寒霜的脸上,此一刻仿佛冰雪融化,她嫣然一笑,“爷爷,当年你捡着我的时候,不就是一个大雪天,也算冰儿体会过了,就不再想了。”
老人抬手,似乎想要揉一揉这个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再去揉过的脑袋,只是抬起一半,又放下。
“爷爷知道,你一直不满意我给你安排的这门亲事。”老人两手往袖子里缩了缩,语气平静道。
曹冰眼神微变,没有说话。
老人继续道:“爷爷比任何人都清楚,你不满意的不是亲事,更不是不满意人,你是不满意爷爷给你安排的身份,童养媳。”
曹冰猛的一下坐起身,脸上瞬间恢复那冷冰冰的模样,她看着老人,说道:“爷爷,我只是不想嫁给小鼻涕虫。”
老人同样转头看着她,淡淡问道:“是吗?”
曹冰看着老人的眼睛,最终还是没能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冰儿,爷爷还不了解你吗?若是真看不上恒儿,会为了那句‘都是一家人,姐’,气成那样。”老人缓缓道:“这童不童养媳真有那么重要,若是现在恒儿说他有了喜欢的女子,你作何感想,不比这童养媳三个字难受?”
曹冰瞬间就明白为何老人知道那张纸条上的这句话,肯定是那小丫头所为。然而当她听到老人后一句话时,心中莫名一痛。
曹冰蓦然转身,一袭红袍被风吹的微微鼓荡,她抬头看着天上繁星闪烁,缓缓道:“他说此事就此作罢,还说与爷爷讲好了。”
老人没有接过这句话,他双手拢袖,笑容和蔼道:“孩子,还记得当年追着你满山跑的恒儿模样吗?”
曹冰往山坡边走了走,似乎那里的视线更好,可以眺望到远方,她回答道:“挂着两条鼻涕虫,捧着一捧青梅,追着我屁股后面满山跑。”
老人点头,又道:“那你知不知道,为何你如此不待见他,恒儿每次来,都是一样地追着你满山跑?”
曹冰摇头。
“因为她怕你觉得大家都不拿你当一家人。”
老人说出了一个算是微不足道的秘密,若是他不说,可能眼前女子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曹冰听到这个解释,身体不禁轻微抖动了一下。
老人接着道:“你真以为自己藏的地方多高明,只不过是恒儿想让你觉得心里好过,看着他吃瘪,回去后会偷偷高兴一下,才故意找不到。”
曹冰背对着老人的身子轻颤,却是不愿转头,她的声音都有些变了,“他秦恒永远都那么自作聪明,谁要他来讨我欢心,谁需要他把我当一家人,我曹冰不需要。”
老人不知何时已然起身走到女子身旁,他拄着拐杖,身形佝偻,陪着她一起眺望远方,从这里可以看到东波府城的灯火阑珊。
老人悠悠道:“小青梅有句话说的很有道理,老头子拿来一用,只要将来你不后悔就好。”
曹冰斩钉截铁道:“不后悔。”
老人听到这个回答,反而会心一笑。
二人静静站立此处,过了许久,老人再次开口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有没有想过回去?”
曹冰转头看着老人,说道:“爷爷,你就不能装不知道吗?”
“你都查了那么多年,我再睁眼瞎,也很难装不知道。”老人笑道。
“回去,从没想过。”
曹冰回答了老人先前的问题。
老人不再继续问,有这个答案就够了。
老人先一步下山,拒绝与曹冰同行。
那个佝偻的身影,在这个山风呼啸的夜里蹒跚而行,显得那么悲凉沧桑。
老人走了很久,才走到半山腰处,这时,一个人影从山下飞奔而至。
来人到了老人面前,直接往地上一蹲。
老人也不客气,直接趴在来人背上,任由其背着下山。
“春城,到了山下,你就去吧。”老人趴在来人背上,拍了拍那宽大的肩膀,说道。
来人正是虬髯客黎春城。
黎春城没有说话,下山的路,他走的很慢,任何动作的幅度都很小,生怕颠簸让主人感觉不舒服。
老人洒然笑道:“将死之人,有啥可留恋的,我那外孙儿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