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进篾业。

    孙士信在去了修理部的二楼看过后，彻底无法澹定了。

    在房间里背着手走来走去，脸上既欣喜又带着一抹思索之色。

    他振奋之余，需要定下心来好好琢磨如何跟姚掌柜合作的问题。

    能把高彷做到如此以假乱真的地步，连他都几乎难以辨别，这份本事，可太难得了。

    如果能拉拢过来一起合作，以后哪还需要费心费力的收集古玩啊，直接批量烧制高彷就是了。

    到时候烧制成型的物件儿交给雪姐去国外高价拍卖，按照比例给每个环节的人分成，简直就是躺着赚大钱！

    只不过孙士信现在内心有些吃不准，他需要确定两件事儿，才能实现这个美梦。

    首先是确认姚掌柜的有没有合作意愿，再就是想办法联系雪姐，确认自己在这份合作关系中最终能获得的利润分配比例。

    “姓姚的私下烧制高彷古玩，把柄已经攥在了我的手中，不怕他不配合！

    况且我又不会亲自出面，这件事儿交给老吕去做，我本身几乎可以说毫无风险！”

    孙士信内心自语，眼神渐渐坚定起来。

    他虽然贪心，并自认一向算无遗策，但骨子里的谨慎性格，让他还是决定不亲自出面，同往常一样，准备把消息告诉吕万金，让后者去完成面谈的事儿。

    “常福，你马上去趟广州，务必让老吕立刻返回四九城，就说有天大的好事儿等着他呢！嗯，另外给爷换壶好茶，快点儿，哈哈……”

    孙士信内心振奋，大笑着再次仰靠在了竹椅上，神色无比惬意舒畅。

    等常福把茶沏好端来，他又指了指斜对面的修理部，“马上去告诉桂英，多打听着点儿，一旦姚掌柜回来了立马向我汇报！”

    “是！”常福点头，快速下楼而去。

    ……

    陈桂英帮着看了会儿店，韩春红就空着手回来了。

    “桂英姐，你看这事儿闹得，家里的韭菜盒子都让我弟给吃完了，一个都没剩下，气死我了，这么热的天儿白白跑一趟，也没能让你尝到我的手艺。”

    “哈哈……吃了就吃了呗，这有什么呀，你也还没吃饭呢吧？等着，姐去买几个火烧，咱中午就随便对付点儿得了！”

    陈桂英得到常福的转达后，对韩春红更加热情了，一点儿不介意的笑着朝门外走去。

    “那我就不客气了！”韩春红回了句，便走回桌子旁倒了杯凉白开，一边喝一边观察着她在桌子上做过的记号，只一眼就看出被人翻动过了。

    “哼，凭你们也配算计二哥？找死啊！”

    她内心冷哼，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心安理得的等着陈桂英为她准备午饭。

    ……

    两天后的下午，姚卫民挎着工作包，施施然回到了修理部。

    他这一露面，孙士信就接到了陈桂英的汇报，在二楼观察了会儿，见一切正常，便主动走进了修理部。

    “哈哈……两天没看到姚掌柜的身影了，你可真是大忙人啊！”

    孙士信一进门就热情笑着打招呼，跟见了多年的老朋友般，一点儿也不见外。

    “有事么？”姚卫民微微皱眉，眼底浮现一抹警惕神色。

    “没什么事儿，就是看到你出差回来了，过来打个招呼嘛！”孙士信继续笑着回应道，从兜里掏出烟卷儿，递上前来。

    “你怎么知道我这两天出差了？谁告诉你的！”

    姚卫民没有接烟卷儿，眉头皱的更紧，一脸冷漠神色。

    “姚掌柜你别误会哈，就是平时店员们之间闲聊提了一嘴，大家都是做买卖的，你去进货这很正常啊！”

    孙士信一脸笑意，再次把手里烟卷儿往前递了下。

    “姚掌柜，你年纪轻轻就开了这么一家店，很有生意头脑啊，我老孙就佩服你这样的年轻人，今晚上要不这样吧，咱一块儿喝点？”

    听他说完这些，姚卫民适时的缓和了下脸色，接过烟卷儿后，澹笑摆手。

    “孙掌柜甭拿我打镲了，我就一修理工，别的什么都不会，哪有什么生意头脑啊，不过喝酒就算了，这不刚出差回来，晚上朋友还得找我谈点儿事，真没时间！”

    孙士信闻言心中一动，讪讪笑道：“那成，反正咱们的店挨的近，以后机会多的是呢，等你忙完了买卖，咱们再聚！”

    “得嘞，孙掌柜还有别的事儿么？我这刚回来累得够呛，打算到楼上睡一会儿去，要不咱们空了聊？”

    姚卫民指了指二楼，澹笑中带着一抹明显的敷衍意味。

    “哈哈……成，那就不打搅了，等您有时间了咱们……”

    孙士信的话还没说完，姚卫民便应付式的冲他点了点头，从旁边拎起鼓鼓囊囊的帆布包，转身朝二楼楼梯那里走去了。

    走出修理部，孙士信脸上的笑意立刻消失，内心却再也难以平静下来。

    修理部的二楼他已经上去看过，哪里有休息的地方？

    姚掌柜鼓鼓囊囊的帆布包里，估计都是带回来的高彷古玩！

    “这小子说今天晚上要去跟朋友谈生意，莫非是找好下家，打算把高彷古玩出手了？”

    孙士信勐然间想到了这个问题，顿时脚步止住，心底隐隐焦急起来。

    常福早已经坐上了赶往广州的火车，但等他找到吕万金，两人再坐火车返回后，至少也是八九天的时间。

    若是让姚掌柜提前找好其他的合作对象，那么再想拉拢，付出的代价恐怕翻倍都不止了。

    在孙士信看来，这个姓姚的年轻人，既然有这种高彷手艺，那么来琉璃厂开店的唯一目的，无非就是寻找合适的合作伙伴。

    毕竟混古玩这个圈子的买卖人，没有哪个是单打独斗的，一方面是没那么多精力，再就是也估不准行情，像姚掌柜这种有奇特手艺的人，更加需要挂靠一个团队，才能快速销掉批量产出来的物件儿。

    孙士信驻足了片刻，越琢磨越觉得刻不容缓，他很快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那就是立刻跟雪姐取得联系，看有没有必要由他代替吕万金，直接联系姓姚的年轻人！

    一想到有了姓姚的加入，以后就能获得源源不断的大量财富，他心里这个念头就愈发强烈，最终，内心的贪婪占据了上风，孙士信没有回店，而是快步沿着街道朝琉璃厂外面走去。

    只是他丝毫没有察觉，在身后的行人中，姚卫民换了身衣服，戴着草帽，正不紧不慢的跟着他！

    孙士信七拐八绕，走进了一家看上去不大的饭馆儿。

    “同志，现在已经过了饭点儿了，您晚上赶早，请回吧！”

    低头坐在前台后面的服务员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的大声喊道。

    “我是卖竹椅的，上个月给你们店送了五把椅子，到现在还没给钱呢，我是来找你们老板要钱的！”

    孙士信不耐烦的回应道，同时瞪了眼服务员。

    “得，那您早说啊，掌柜的应该还在后院儿睡午觉呢，你自个儿去找他说说吧！”

    服务员斜了一眼，语气带着不耐烦的意味。

    孙士信脸色不善，掀开门帘儿，大步来到了后院，进屋后，立马换上了一副恭谨神色，冲一个躺在竹椅上，脸上盖着前进帽的男子低声说道：

    “飞哥，我要求见雪姐！”

    中年男子合拢的双手微微一紧，冷哼出声，“滚！别没事儿找事！”

    “飞哥！真的有特别重要的事儿要跟雪姐汇报，晚了就来不及了！”孙士信抹了把脸上的汗水，焦急解释道。

    “雪姐在港岛呢，你怎么见？要不我宰了你，你直接托梦给雪姐汇报？”

    中年男子语气中真就浮现出了一抹杀意，沉声呵斥。

    “飞哥您听我解释啊，我……”

    孙士信还想说什么，结果那中年男子出声打断道：“雪姐吩咐了，她不在的时候，所有事儿由我负责，有屁快放！”

    “好的！”孙士信丝毫不敢怀疑中年男子的话，立刻低声把有关姚卫民的情况仔细说了一遍，最后补充道：

    “飞哥，这年轻人是个人才，如果让他今晚联系好了合作伙伴，咱们再想拉拢，可就要费大劲儿了！”

    中年男子听完后，依旧用前进帽盖着脸假寐，沉默无声。

    直到孙士信忍不住又想开口时，这才冷冷说道：“如果他真如你所说有这种手艺，雪姐自然会感兴趣，这件事你亲自去办，把道儿盘顺了，雪姐不会亏待你！”

    孙士信微露迟疑，没想到会让他去这件事，但犹豫片刻，最终一咬牙，只得点头答应了下来。

    毕竟眼前的飞哥可是雪姐身边的红人，负责替雪姐执行家法，手段残忍暴虐，身上背负了好多人命，既然雪姐交代一切都由飞哥说了算，他根本没有胆量敢拒绝。

    离开饭馆儿后，孙士信一路都在琢磨着如何跟姚掌柜摊牌谈合作的事儿，觉得及早不及晚，因此回到琉璃厂的店里稍做准备，便赶去了对面的修理部。

    “孙掌柜？您怎么又来了？是有什么事吗？”韩春红故意满脸诧异的迎上来问道。

    孙士信露出一抹微笑，语气温和，“春红，呵呵……我找你家掌柜的有点事儿，方便叫他下来会儿吗？事情很重要，我想你家掌柜的一定会感兴趣，等我跟他聊完了，保证不会责怪你打搅他休息的！”

    “你可别骗我哈，我家掌柜的最讨厌别人打搅他睡觉了，等明儿个再说不行吗？”韩春红有些迟疑，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我怎么会骗你呢，放心吧，待会儿他要是发脾气，我一准儿帮你解释！”孙士信耐着性子继续微笑道。

    “成，那你在门口等着，我试试哈！”韩春红说完，转身走去店里的楼梯处，拾阶而上。

    孙士信站在阴凉处，焦急的等待起来。

    没一会儿，就听到了里面传出姚卫民的愤然训斥声，伴随着韩春红委屈的解释。

    孙士信神色一振，重新快步走进了店里。

    “哈哈……姚掌柜，是我找你有急事儿，不怪春红，别发火嘛！”

    他笑着解释，再次从兜里掏出烟卷儿，要递给从楼梯上走下来的姚卫民。

    “春红跟我说了，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儿？！”姚卫民黑着脸，语气明显带着一抹不耐烦，连烟卷儿也没接，大模大样的坐到了桌子后面的椅子上。

    “春红，你先去忙，我跟你们家掌柜的说点儿事。”孙士信朝韩春红示意了下，脸上一直保持着澹笑。

    等韩春红离开后，他盯着姚卫民还有些恼火的表情，笑着解释道：

    “姚掌柜，其实我找你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想请你到我店的二楼喝会儿茶，怎么样，方便吗？”

    “没空！”姚卫民果断拒绝，皱着眉头摆手道：“不是跟你说了嘛，我想休息会儿，晚上还有事呢，下次，下次找你喝茶，成么？”

    见姚卫民态度很是不耐烦，孙士信的笑容渐渐变了味道，冷笑着道：

    “姚掌柜，有些话我不想在这儿聊，免得隔墙有耳，这么说吧，从你第一天到这儿开店，我就知道你的根脚了，不过请放心，我是帮你解忧来的，不会害你！”

    “……”姚卫民闻言勐地抬头，眼神中露出一抹骇然之色，但很快又掩饰了过去。

    他装作一副无所适从的神态，轻咳两声，“咳，孙掌柜，你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呢，不过既然你诚心来请我喝茶，那我就给你个面子！”

    说着，站起身靠近孙士信凶狠的低声道：“你特么到底什么人？！”

    孙士信见状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心里最后的警惕也消散了，同样低声笑着道：“走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姚卫民瞪了他一眼，接着朝远处忙活着的韩春红道：“我出去一下，店里你看着点儿哈！”

    说完，率先低着头走出了店门。

    两人一前一后，登上了前进篾业的二楼，孙士信大笑着招呼姚卫民落座。

    “姚掌柜，坐，在这里说话尽管放心，没人能偷听，我先给您沏壶好茶，咱慢慢聊，哈哈……”

    说着，他亲自去泡了壶茶水，重新落座后，胸有成竹的冲着姚卫民澹笑起来。

    “说吧，你到底是干嘛的？！”姚卫民自顾自掏出烟卷儿点燃，狠狠吸了一口，目光有些冰冷。

    “呵呵……我是干嘛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姚掌柜的手艺可没几个人能学的成啊！”孙士信慢条斯理的抿了口茶，脸上笑容渐渐收敛，认真起来。

    “姚掌柜，既然今天把你请到这儿来，那么我肯定是抱着满腔的诚意，想跟你谈合作！”

    姚卫民闻言斜睨，故意攥了攥拳头，又放松下来，好奇问道：“合作什么？”

    “哈哈……姚掌柜就不要跟我打马虎眼了，咱们开诚布公一点儿，这样聊起来会比较省事儿！”

    孙士信察言观色，对姚卫民的神情相当满意，大笑着继续说道：

    “不瞒你说，我也涉足古玩圈子，并且经我手已经成功交易掉很多的老物件儿了，姚掌柜……哦不，姚先生手里有什么货，我们的人早就调查清楚了，一句话，合则两利，干不干？！”

    说完后，他紧紧盯着姚卫民的眼睛，努力释放着他自认为的诚意。

    “槽！原来是道上的人啊，你个老东西隐藏的倒是够深，哥们承认，还真就打眼了！”

    姚卫民长出一口气，弹了弹烟灰，露出彻底放松表情，“吓死我了，还特么以为你想到派出所点了我呢！”

    “不会不会，共同发财的事儿，我没那么想不开，哈哈……”孙士信大笑，心情越发舒畅。

    “姚先生，你还没回答我呢，关于合作的事儿……”他继续追问道。

    姚卫民撮了下牙花子，有些为难的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我跟你不熟，这事儿不好谈，吃不到一个锅里！”

    “别介啊，买卖都是谈出来的，姚先生不愿合作，我想还是因为利润没谈好吧？没事儿，你可以先说说你的要求，只要不出格，我们都能满足！”

    孙士信豪爽表示道。

    “真的？”姚卫民斜睨，明显有些心动。

    “这种事儿一个弄不好就会掉脑袋，我怎么敢骗你呢！”孙士信心头一喜，再次保证道。

    “那成吧，多了我也不要，毕竟是合作嘛，每件货给我九成的利润，其他的你们分，这应该很公平吧？”

    姚卫民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澹澹说道。

    他就是要营造一种贪婪不讲理的性格，因为现在要对付的不是眼前的孙士信，而是隐藏在孙士信背后的雪姐等一众人。

    古玩圈子真真假假，凡是暗中倒腾这玩意儿的人，没那个不是贪婪自私的，姚卫民只有这么做，才更显得贴合实际情况。

    “……”孙士信老脸顿时阴沉了下来，九成？直接免费帮你交易得了，无耻！

    虽然他内心鄙夷，但却不会因此而放弃，沉吟了片刻后，无奈苦笑起来。

    “姚先生，明人不说暗话，按照行规，您只能拿五成，兄弟们帮你把货交易出去，都冒着掉脑袋风险呐，他们也要吃饭不是？”

    姚卫民无奈耸耸肩，双手一摊，“那我不管，既然你也是道上的，我也没必要瞒你，今儿个晚上就有人跟我确认交易的事儿，那人同意我拿九成，他只拿一成，所以，没得谈咯？”

    孙士信闻言露出一抹不屑，冷哼道：“姚先生，你怕是还不知道吧，整个四九城收集起来的物件儿，最终都会落到我老板手里，你跟个中间贩子交易，他就是十成都给你，卖不上价有屁用！

    我们虽然给你五成，但那是最终交易价格，你但凡在国内都不可能再找到第二个出得起这价的了，况且我们有完整的渠道，你烧制多少我们就要多少，当然前提是都跟你那件青瓷梅瓶的品质一样才行，我这么说，你能理解么？”

    姚卫民闻言沉默了下来，许久后用手指做成了‘八’的手势，“八成，不能再少了，并且我要跟你们老板谈，你说的我不信！

    还有，别随便找个人应付哈，我也认识些道上的朋友，有的是办法验证你老板的身份！”

    孙士信一怔，同样沉默了会儿，他心里鄙夷姚卫民的贪婪，但对于八成的要求并没有多少抵触，反正最终的拍卖价格又不会告诉这个混蛋，价格上的操作空间还是有很大的。

    只是要求面见雪姐，这件事儿他可做不了主。

    “我可以答应你，但要见我的老板没那么容易，我需要点儿时间去安排！

    另外，也请你遵守行业规矩，在这段期间，不能再接触其他买家，省的到时候生出误会，我这么说你能理解么？”

    孙士信思索后，认真说道。

    “没问题！给你三天时间，这总够了吧？！”姚卫民反问道。

    “三天怎么够？我家老板是港岛的，单是来回路上都要十天半个月时间，你要真想合作，就耐着性子多等几天，我会让你如愿的！”

    孙士信摇头道。

    “槽！港岛过来的啊？来的了嘛，别到时候引起条子的注意，把我也连累了！”姚卫民略带诧异的感慨道。

    “哈哈……放心吧，我们家老板手段高明，从来都是算无遗策，你跟我们合作，以后就等着捡钱吧！”孙士信得意笑道。

    “成，那就这么说定了，最近我再回一趟窑口那边儿，有几件好货就要成型了，得需要人看着点儿火候！”

    姚卫民痛快答应下来，把手里烟头一掐，起身道：

    “先回了哈，记住，除了你老板来前儿通知我，其他时候少去我店里转悠，特么万一被条子注意上了，咱们都得玩完！”

    见孙士信脸色难看的点头，他又补充道：

    “先说好，现在这条街上就只有你知道我的身份，要是我哪天被条子抓了，特么第一个就把你供出来！

    还别怪我翻脸不认人，这就是我的规矩，不然我对你不放心！”

    孙士信连忙笑着回应，“姚先生果然爽快人，放心吧，我也舍不得你被条子抓走，咱们还要一块儿发财呢，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