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花城下起了雨。

    像是一场酝酿了许久的雨，乌蒙蒙的天空，哗啦啦的甘霖，城中的柳树枝都在摇曳。

    李经年漫步烟雨中，抬头看了眼天空，伸手接住哗啦啦的雨水，不由轻笑。

    这就是雨啊。

    小稻山上不见雨雪，不闻四季，下山第一次遇到雨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大雨磅礴。

    行人抱头躲雨，很快街道两侧就没了人。

    他没有去躲雨，他在感受这场雨，微微凉，打在身上有些重的雨水。

    雨声纷纷扰扰，李经年却觉得莫名宁静。

    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一种声音，嘈杂的雨声落在大地上，溅在瓦房屋檐，落在花丛枝叶，用声音描绘出了不可见的一切。

    深沉的黑暗令人恐惧，无声的寂静使人孤独，偏偏是这种自然之声最能让人放松身心。

    有些凉的空气，在肺腑回荡，洗涤着身心的倦意。

    下山一日之后，李经年才彻底放开，仿佛真的投入这世界了一样，不再像个家门口徘徊的少年。

    李经年呼出一口气，不知从那里掏出一个斗笠，身披蓑衣，就这么走在雨中，想象中的那股意境弥漫心间。

    一蓑烟雨任平生。

    “哪来的傻逼，下雨都不知道躲。”

    酒楼上，晏鸢撇了撇嘴，只觉得李经年病得不轻。

    临窗的座位上，这位晏家的大小姐百无聊赖，依靠在窗边的身姿懒洋洋的，相较于被黄色衣裙遮盖的身材，她那略施粉黛的容颜则更引人注目。

    阿芽眨眨眼，觉得自家小姐撑开窗户的动作同样有些傻逼。

    雨都扫进来了！

    “小……小姐。”

    阿芽憋了半天的话，被晏鸢一眼给瞪没了。

    “难得看见一个二傻子，淋点雨瞧把你委屈的。”晏鸢嘴上不饶人，关窗倒是挺利索。

    她伸了伸懒腰，曼妙的身姿一览无遗，若非外面雨大，无人留在酒楼，恐要惹来不少炙热的目光。

    无精打采，兴致缺缺。

    “阿芽，那些人啥时候来。”

    “下雨了，路上可能会耽误一下吧……”阿芽站在晏鸢身后，替她揉捏双肩，目光却全都落在眼前的美味佳肴。

    她眼睛亮晶晶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若小馋猫一样想偷吃又不敢，感觉心里痒痒的。

    晏鸢侧目看见小丫鬟的模样，似是见多了，她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叹气。

    好无聊。

    想趴桌子上，可是这桌菜实在占地。

    于是她又趴在窗边，方才就是因为无聊而开窗透气的，不成想却看见一个装逼的二傻子。

    晏鸢不由得一笑，还挺有意思的，比正经谈判做生意好玩儿多了，刚刚那是哪家小屁孩啊。

    “晏姑娘，方才突降大雨，我等来迟了，实属抱歉。”

    身后传来干巴巴的声音，毫无歉意可言。

    晏鸢收敛笑意，小脸一板，似有意无意地打量眼前的两人。

    这是一对父子，但从长相上就能认出的那种，除了为首者的双目更显锐利，五官略显沧桑，其余可以说长得一模一样。

    陆亭召年过五十，身子骨还是相当的硬朗，尤其是其脊梁，挺得异常直，若非有着鹰视狼顾之凶相，晏鸢恐怕真的会相当信赖他。

    站在其后方的陆缅就要显得稚嫩许多，相似的长相却因为阴沉的目光而显得邪气。

    若陆亭召意味着不忠，陆缅的骨子里更多的则是不正。

    晏鸢洞若观火，这两位风评一向不太好，她更是清楚，这对父子看似诚心合作的盟友，实际上鬼心思多着呢。

    而在陆氏父子看来，晏鸢也算不得啥多好的人，就好比这一桌子的佳肴，他们客人还没来呢就已经上齐了，岂不是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真是没礼貌。

    “呵呵，无妨，我也刚到不久。”

    一桌子的菜早就凉了，这刚到不久的说辞显然有些无力。

    陆亭召笑了笑，“那真是巧啊，咱们两家果然有缘分。”

    他若无其事的看了眼满桌的菜，满眼的讥讽。

    晏鸢置若罔闻，淡淡一笑，“陆叔吃了没，这家酒楼还不错。”

    “嗯，看起来是挺好的，晏小姐是常客吧，怪不得安排的如此妥帖。”

    这是在说我没等他们到就上齐菜？

    搞笑呢，按时上餐不是你们陆家的规矩吗？

    晏鸢没好气道：“也不算常客，都是按照以往和陆家谈判的路子来的。”

    话里话外，也不知道藏了多少绵里针，但这双方都只是笑笑，不打算真的撕破脸皮说些啥。

    虽然谁都瞧不上谁，但是做生意讲究这个吗？

    有信用，有能力，那就行了。

    听说京城那些人都和妖族做交易了，人品恶劣些的又算什么？

    赚钱嘛，不寒颤。

    推杯换盏，纸醉金迷，笙歌燕舞……

    这些都没有。

    三花城今日的雨格外的大，陆晏两家合作已久，此番见面无非是商议一下新货的交易流程与具体细节。

    再有就是陆家有意培养陆缅作为下一任的人才，为了让他多出席这样的场合，才将许多早已心照不宣的规矩又都在线下说了一遍。

    谈判中，陆缅一言不发，在父亲背后默默听着，眼睛在二人身上不断转移，那双阴沉的眸子看不出太多的情绪。

    晏鸢的心情似乎不是太好，面对陆亭召拖拖拉拉，有意放缓的节奏视而不见，她直言直语，将各种事情直接挑明，为的就是早些结束谈判。

    “晏小姐，那咱们这次的商议就到这里吧。”

    陆亭召依旧笑着，手头没有任何文书资料啥的，却一副早已做好记录的样子。

    晏鸢起身，“今日雨大，路上注意些。”

    陆氏父子行了一礼，起身离去。

    依旧是陆亭召走在前面，陆缅落后半步的位置，晏鸢却觉得和来的时候有点不太对劲，陆亭召的背好像弯了一点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晏家是做药材生意的，晏鸢更是懂得一些医术，眼力非常人可比，但此时依旧觉得有些不自信，这似乎是个极其微妙的变化。

    可能连陆亭召本人都没有发现。

    上岁数了，所以才着重培养下一代？

    仔细想想，晏鸢也是这两年才负责家族生意的，而陆缅的年纪似乎和她也差不多。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更新换代的时候了吗？

    晏鸢打开窗，看着外面不绝的大雨，三花城还是儿时的模样，只是许多人都不复当年模样。

    竟有几分物是人非的感觉。

    “小姐，咱们吃完饭再走吧……”

    阿芽在她耳边悄悄说道，摸了摸小肚子，满脸的委屈。

    说好吃饭的，她都盯着那桌子菜看了半天，愣是一筷子都没动。

    自家小姐光知道谈生意，还说着完全听不懂的话，完全没顾及咱的肚子。

    可怜无助还很饿。

    晏鸢回过神来，看见阿芽可怜巴巴的小表情怔住了片刻，不禁莞尔。

    自己怎么有了伤春悲秋的心思了，这不是她的作风啊。

    还是阿芽好，没头没脑的，跟自己身后天天乐呵就挺好。

    “好，跟着小姐还能委屈了你吗？咱一会换家酒楼吃饭去。”

    阿芽很想提醒小姐，刚才点的那些东西还一口没吃呢……

    晏鸢笑着，侧目看了她一眼，“别怪我没提醒你，陆亭召说话漏风你是知道的，刚刚聊生意那段时间，我也不知道还有哪些东西能吃……”

    小丫鬟的表情一阵红一阵绿……

    咱是干净的小丫鬟，这次就忍一忍吧。

    刚从二楼走下来，还想着带阿芽去哪里吃饭呢，晏鸢就看见一个湿漉漉的白衣少年坐在椅子上。

    那少年眼巴巴的瞅了一圈，发现下着大雨根本没有其他人来吃饭。

    这酒楼没有菜单，也没人吃饭做个参考，李经年都不知道怎么点菜，吃啥，初次下山的毫无头绪。

    李经年杵在店门口有点不知所措。

    这个客人看起来仪表堂堂，可半天没点菜，该不会是因为他娘的没钱吧？

    李经年表面不动声色，实际上已经觉得有点尴尬了，正想转身离去的时候，注意到了下楼的晏鸢。

    他想起来了，在外面逛街的时候有个人看了他一眼，他透过灵觉察觉到就是这个人。

    哦对了，她桌上还一堆好吃的，自己就是发现了那桌子菜才往这个酒楼来的。

    虽然是逛了三花城一圈才想起来吃饭的……

    想到这里，李经年笑了，冲着小二示意。

    “那就给我来一桌跟她们一样的菜吧。”

    小二看了晏鸢一眼，很是无语。

    来一桌跟她们一样的菜？不就是变着法子说请她们吃饭嘛！

    读书人真喜欢弯弯绕绕。

    要不是跑堂这些年，锻炼了咱聪明的小脑瓜，还真就傻乎乎地去问那姑娘吃的啥了。

    小二屁颠屁颠的走到晏鸢身边，说了几句话后就见晏小姐表情惊讶的看向李经年。

    李经年不是很理解那惊讶的表情，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吃一桌太多了，觉得自己不正常？

    好像确实有点多，于是有点尴尬的笑着，冲那姑娘点头示意。

    晏鸢歪头，看见李经年湿漉漉的衣服忽然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极其自然地带着阿芽坐到了李经年对面。

    你咋坐过来了？

    正疑惑着，还不等李经年说出口，那姑娘就对着阿芽说道：“想吃什么你就说，这位公子请咱们吃饭。”

    李经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