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除魔部
桂树盘踞在道路两侧。
雨雾轻笼林木。
灰白的枝干,青绿的叶片,还有枝叶缝隙间,那些小小的淡黄色花芽。
王秋舫看着嫩芽出神。
按照青霖的说法,只要看到这些小玩意悬在枝头,不出半个月,黄澄澄的花海就会携着浓郁的馨香淹没校园。
“哼~哼哼~~”
身旁的青霖哼着不知名的小曲,王秋舫不甘不愿地被她拉着往前走,看她像只小鹿似的,一跃一跃地避开水坑,还会顺带围着自己,蹦蹦跳跳地画着圆。
她总是这么快活。
好像完全没有烦恼似的。
有时候,还真是让人羡慕。
他如此想着,听见雨水噼噼啪啪地打在伞面,声音与青霖的笑声相和,出奇美妙。
“我们,到底去哪?”
突兀的问题让笑声停滞。
眼前的女孩依然挽着自己的手,微微地抬起头。
短短几分钟时间,这已经是自己第六次发问,就算青霖再怎么耐心,被这么问应该也会很不耐烦吧。
果然,她翻个白眼,噘起嘴,瞪着自己一时没有说话。
糟糕。
被她讨厌了吗?
但是,不问清楚又会很不安。
王秋舫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所幸,青霖最终还是气愤地开口。
“我们去某个教室,我已经在里面设好了陷阱,要谋杀哥哥!”
谋杀?!
为什么?!
自己做错什么了吗?!
竟然大大方方地说出这么恐怖的事情,好吓人的妹妹!
他一时惊慌失措,青霖则是满脸莫名,看着自己慌乱的表情,气得直跺脚。
“是假的啦!”
“……”
“哥哥,我知道你很多疑,很容易不安,但你不相信别人就算了,连我都不相信吗?一直问!一直问!我听着真的好烦啊!”
“对不起……”
“那就别问!乖乖跟我来!到了不就知道了吗?”
青霖松开自己的手,气嘟嘟地往前冲,直接进到雨雾里边。
他无奈地叫起来。
“喂!回来!这样很容易感冒的!”
“那哥哥你不许问了!”
“好……”
他不再开口,任由青霖拉着。
沿着步道走了许久,她终于在某座建筑前停下脚步,随后再度迎着雨雾,一头钻进楼下的花园。
“干嘛呢?笨蛋!”
王秋舫连忙撑伞赶过去,见到青霖蹲在地上,专注地挑选花朵,头都不抬一下。
这家伙总是这样莽莽撞撞,从不会提前考虑淋雨感冒了怎么办。
只有真的到头昏脑涨,喉咙发痛的时候才会哭丧着脸来找自己。
“哥哥,把伞给我,你先进去,四楼左转第一个教室,在那等我一会儿。”
“为什……”
他才想要问个明白,但是,转眼就看到青霖气鼓鼓的模样,她脸上分明写着,要是再说一句话就是不信任我。
算了。
提前知道也没用。
总不至于真有陷阱吧。
王秋舫把伞递给她,径直走进建筑。
这里似乎是栋极少有人使用的教学楼,残阳从廊道尽头的窗子照进来,昏黄的空气朦映着飞扬的尘埃,阶梯空空荡荡,他按照青霖所说上楼,很快找到那个教室。
“总觉得,有些事情正发生改变。”
他低声呢喃,不知为何自己会突然产生这么奇怪的感受。
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门口,他轻轻地握住把手,却迟迟没有将其推开。那种奇怪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以至于他某个瞬间已经坚信门后藏着某些东西。
只要将其推开,自己的人生走向就会被彻底改写,像是辆疾驰在赛道的跑车,刹车与方向盘突然同时失灵,往不可预知的方向一骑绝尘了。
失控……
错乱……
未知……
王秋舫极度厌恶这种感觉。
因此下意识地想要逃离此地,走的越远越好。
然而,他很快清醒过来,知道自己这种想法没有任何事实依据,只是纯粹的臆想,根本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被这种想法支配着实可笑。
他脑中的理智渐渐占据主导,手指微微用力,把手转动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木门自然地滑开。
那是一间小小的教室,空间不大,摆满各式各样的花草,香气四溢,看上去像是个迷你的植物园。
里边似乎有人,是位少女,身材娇小,腰肢纤细,她赤着脚跪坐在窗台,脑袋微微仰起,橙红的夕阳落在她的侧脸。
王秋舫的目光不由得被她吸过去,像是遇见磁石的铁块。
一身雪白的衬衫,银白色的长发闪耀着悬在腰间,乳白色的百褶裙落在膝弯上方,再往下则是洁白的脚掌和珍珠般脚趾。
她的肌肤亦是纯白,像冬日来临之际,天空之上降下的第一片雪花,不带一丝丝的杂色,甚至让王秋舫一时间以为,流淌在她身体里的并非鲜血,而是初融的雪水。
然而……
接下来的一幕,
让王秋舫开始怀疑自己过去整整十六年的人生到底是否真实。
一只偌大的巨龙头颅缓缓落下来,它的双眸猩红,块块鳞片乌黑发亮,看上去狰狞可怖,却是凑到少女身前,亲昵地向她索要抚摸,看上去就像只可爱的猫咪。
要知道这里是四楼!
能把脑袋伸上来证明它至少有十几米。
更何况,那只巨龙似乎是把脑袋垂下来才到窗口,它真正的体型已经难以想象。
学校里平时就有这么巨大的东西在晃来晃去吗?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有见过!
然而,少女却毫不在意地轻轻抚摸这只巨兽,总觉得它如果不小心用力地吸口气,她就会被直接吸进它那只深渊般的鼻孔。
就在这时,王秋舫突然浑身一颤,因为他注意到巨龙的目光稍稍倾斜,正落在自己身上,之后变得极度愤怒,开始朝自己龇牙咧嘴。
“没事,没事,你怎么了?”
少女温和地安抚它,但是依然无法使它平静下来,她有些疑惑,便循着那只巨龙的目光回头,怔怔地看着自己。
呈现在眼前的是对鲜红色的眸子,不知为何,王秋舫看到它们以后立刻想到异国的某个酒庄深处,那瓶最香醇的葡萄酒,想到晴朗的午后,太阳下熠熠生辉的红玛瑙。
那对眸子让他更加慌乱,手无足措。
少女显然也是错愕不已,立刻转过身,朝着自己厉声咆哮。
“你是谁?!为什么擅自闯进来?!”
“我……”
“快说!你想干嘛?不然我就喊人了!”
少女怒目圆睁,自己却迟迟无法回应,她的脸色越来越差,直接开始大声叫嚷。
“救命啊!救命!有人想非礼我!”
叫声锐利异常,直刺耳膜,他下意识地想要让她立刻停止。
“不要再白费力气了。我注意过的,附近没人。”
“啧!”
她气恼地咂嘴。
王秋舫说完,立刻就发现不对。这样说弄得好像自己真的想做什么,因此特地观察过周围的状况似的。
耳畔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青霖迅速地出现在视野之中,刹不住车撞在自己背上,停都不带停就冲到前边护着自己。
“等等!别喊人!雨漩学姐!一定,一定是误会!我哥哥虽然既小气又好色,但绝对是个好人。不会做那种事的!”
她多半是听到尖叫以后拼命地跑上来,气喘吁吁地朝着少女解释,随后,气呼呼地瞪了自己一眼,低声说着。
“哥!你下手也太快了!就算雨漩学姐很漂亮你也不能这样啊!!!”
“我什么都没做啊。”
“那雨漩学姐怎么会喊救命?”
王秋舫无言以对。
青霖撇撇嘴,收起满脸气愤,无比亲热地凑到少女身边,完全没去在意对方身后那巨大的头颅,她的位置离巨龙很近,只要它张口就能将她吞下。
“快过来!”
他下意识想要上前把她拉回来,但是,那个巨龙头颅发现自己靠近,顿时变得更加警惕,大口微张,里边隐隐有火光涌现。
王秋舫浑身冒汗,连忙后退几步,它才渐渐安定下来。
“青霖!过来!别靠近它!”
“什么嘛!别吃醋呀!”
“不是那个问题!快过来!”
“不要!”
青霖显然有自己的想法。
她就像没看见窗外那个头颅似的,自顾自跟少女交谈起来。
所幸,那巨龙也没有去在意青霖,只是死死地瞪着自己,仿佛只要自己轻举妄动就会被直接吞掉。
那对猩红的双眸越来越狂暴,时时刻刻刺激着王秋舫脆弱的神经,他的直觉对他发出极其强烈的预警,就像孱弱的绵羊遇上有着锋锐爪牙的恶狼,那种镌刻在基因深处的恐惧让他的身体僵硬得像是雕塑。
若非青霖还在这里,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转身逃走。
那东西是真的吗?王秋舫立刻想到验证方式,鼓起勇气直视巨龙的双眸。
[抹除所需积分:5万]
[目前拥有积分:510]
[无法执行抹除]
半透明面板上边的文字闪烁金芒,告知自己它的存在毋庸置疑。
[初次接触超凡生物]
[编辑器即将开始升级]
[升级过程编辑器无法使用]
[预计升级时间为:27分钟]
遭了!
偏偏是这种时候。
能不能中止升级?!
面板直接消失,没有任何痕迹,任由他如何呼唤都不再现身。
青霖跟少女说些什么之后,她开始上下打量自己,目光冰冷至极。
“这就是你哥哥啊!比我想象中还呆!”
“对吧!”
“那个眼神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跟条死鱼一样,总觉得要对我做什么似的,好恶心!”
“就是说啊!”
什么嘛!
你倒是反驳啊。
这个人在侮辱你哥哥诶。
王秋舫有些气恼地看着青霖。
不过,听到这家伙对少女的称呼,他也总算知道对方的身份了。
一年A班的卓雨漩。
开学以后被大家讨论最多的女孩。
大部分人都认定她为学校有史以来无可置疑的第一美少女。
入学第一天就因为独特的外貌引起数十名男生的斗殴,事情差点就变得难以收拾,校长亲自出面才使其平息。
不过,在此之前,王秋舫从未见过她,只是一直从别人口中听说她如何美艳,如何动人心弦,他起初只觉得那些赞美就是男生的青春期躁动,没有太大参考价值。
然而,亲眼看到以后才觉得,他们对她外貌的称赞一点也不会太过夸张,甚至略显单薄。
完美的五官,极好的身材,再加上独一无二的白发与红眸,她确实到了能被称作是红颜祸水的程度。
这样的外貌引起男生的争斗的确一点也不奇怪。
青霖手中捧着一束花,看来先前在楼下就是去采花送给她。
卓雨漩接过花以后显然有些欣喜,轻声道谢,接着脸色就变得难看下来。
“青霖,我有点后悔了,你哥哥真是笨手笨脚,呆得要命,看上去就没什么用,而且他看我的眼神好像越来越下流了。”
笨手笨脚吗?
王秋舫有些在意这个说法。
毕竟,他自认为动手能力还不错,至于眼神就无话可说,他从来都是这个样子。
“学姐!不带这样的!你答应过我哒……”
“我只是答应帮你做到一件事,没说什么事都可以啊……”
“这点小事没问题的啦!”
青霖摇晃着她的手臂撒娇,一对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像是遥远夜空的群星。
这招非常令人熟悉。
她小到大就只有这么一招,但是他仍然没能产生抗性。
“学姐难道要反悔吗?青霖真的真的会很伤心哦……”
“……”
卓雨漩似乎也拿她没太好的办法,鲜红的双眸之中满是挣扎,只是依然强撑着没有松口。
然而,王秋舫全程听得云里雾里。
“青霖,你在求她什么?”
“求学姐让你入部啊!”
“入部?什么部?”
“呃……是妖魔部?还是魔鬼部什么的。学姐,什么部来着?”
卓雨漩气愤不已。
“说多少次了?是除魔部!除!魔!部!妖魔部是什么东西啊!听起来会很奇怪吧!”
王秋舫难以置信。
“什么东西!除魔部听起来也很奇怪吧!你到底要除什么东西啊?!”
等等!
那只巨龙的眼神更加凶狠了!
好像只要自己再靠近少女一步,或者是继续对她大叫,它就会毫不犹豫地冲上来将自己吞入腹中,他下意识后退,瞪着青霖。
“这就是你说的惊喜?”
“对!”
“对什么对?!我不入部!”
开什么玩笑,
每天上课就要烦死了,
放学后就只会想回家休息。
况且,这只巨龙也太恐怖了!
它对自己敌意很强,谁知道继续呆下去会发生什么?
“哥哥,你没有权力拒绝,因为我这次要动用愿望券!”
青霖显然早有准备,立刻把一张皱巴巴的画纸取出来,上边用蓝色的蜡笔歪歪扭扭地写着:
哥哥会无条件实现你的愿望。
王秋舫无言以对。
那是他小时候送给青霖的礼物,因为有些特别的意义,她一直没有舍得用,谁想,竟然留到现在。如果她真要拿出这个,自己就真没什么反对的权力了……
“你考虑清楚……要把愿望券浪费在这种事情上吗?”
青霖没有犹豫,直接就将那张画撕了,这也就意味着她无法反悔。
“哼哼!现在保持安静!等我劝学姐!”
“……”
她扭过头看着卓雨漩,表情几乎瞬间从得意变成乞求。
“好嘛好嘛。你看,哥哥也同意了。”
“他同意跟我有什么关系!”
卓雨漩撅起嘴。
“你干嘛非要让他进除魔部啊?”
“因为,哥哥有些孤僻,不太擅长交流,非常需要一个环境来认识新朋友。”
王秋舫皱起眉头。
他无法理解,明明是自己的私事,青霖为什么要跟她这样的外人提起。
“那就让他加入你的社团啊。”
“不行啦。哥哥不擅长运动,而且很讨厌人多的环境。”
“……”
“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雨漩学姐你也需要认识一些新的朋友啊,不然在学校总是孤零零的。”
“我!我才不需要!”
卓雨漩红着脸争辩。
青霖似乎没想反驳,只是松开她的手,微微后退几步,这家伙平时总是嘻嘻哈哈,说什么话都像是在开玩笑,此时此刻却一脸严肃,认认真真地朝眼前的人鞠躬。
“不管啦!学姐大人,不成器的哥哥就交给你照顾了。”
“诶……”
卓雨漩满脸诧异。
紧接着,青霖赶在她回应前迅速扭头,从背包取出张表格,将它按在王秋舫胸口。
“哥哥,填表!”
他也没有反应过来,转眼就见到青霖像一阵风似的飘到门外,重重地将门合上。
砰的一声!
响声回荡在教室……
这里转眼只剩两个人。
光滑的地板被夕阳染成橘红色泽。
深蓝色的表格,纯白的少女,还有少女身后,那只乌黑的巨龙。
王秋舫彻底陷入迷茫,长长的疑惑声从喉咙里边传出来。
“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