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标准侠客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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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章前诗:

    动情处,便有所失;一念起,如入江河;

    风起时,云随雨意;来去去,贪嗔痴疑。

    宜放弃,无心相惜;论对错,纵横迷局;

    天有情,天亦老矣;君知否,蒲柳红衣!

    如瓶送垂头丧气的施即休回到蝴蝶谷。

    施即休狼狈不堪,疲惫难耐,还染了风寒,坐在阁子里炉火旁取暖,披着个大棉被,被火烤得脸通红,秦书生抱着手炉进来,见了他说,“行吧,虽然一身的伤,好歹活着回来了,可成功了啊?”

    即休耷拉着脑袋,“算成功吧,反正把华成峰捞出来了。”

    “那就行,诶,偌偌,你这伤是怎么来的呀?”秦书生明知故问。

    施即休不说话,如瓶替他答,“七姑娘给砍的呗!秦大哥您是没看见,可惨——”如瓶啧啧啧个不停,即休突然咳嗽起来,一咳胸就疼,肩也疼。

    秦书生佯做冷笑,“你别心疼他,他自找的,他愿意!”

    即休脸上突然挂起生气的样,鼻子嗡嗡的,音量提高,“你别说我!你那脸咋回事?”

    如瓶也早想问了,犹豫着没好意思开口,此刻也很期待秦书生的答案,秦书生长叹了一口气,也坐在炉子边,叫如瓶拿点酒来,三人对坐,就着炉火和清酒,秦书生讲了在第三庄的事,倒把施即休笑得前仰后合。

    直聊到深夜,如瓶也插不上几句嘴,便先走了,秦书生这才问即休,“偌偌,我见你魂不守舍,可是情场上不得意?”

    即休嘟囔,“哪有情场?还没进去呢,说什么得意不得意。”

    “我看出来了,她也没跟你回来,肯定是没得手啊。”

    即休搓手,不出声,肩膀往被子里缩,秦书生还在喝,“那你怎么不去胥蒙山找她?把自己难为成这个样。”

    即休又闷了许久,才抽了抽鼻子说,“成峰去了。”心底哇凉。

    施即休不知,华成峰在胥蒙山也没找到凤灵岳,等了一日,也没见人回来,心里又挂念歃血盟,只得先留了个条子,说三月若等不到她去襄阳,再来胥蒙山找她。带着弦月,飞奔往襄阳而去。

    秦书生说,“偌偌,既然成峰这样,你不该再有什么非分之想了。”

    施即休忽地扭头望着秦书生,“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秦书生说,“我怎么说不了你?我虽然有许多红颜知己,但是我老秦可是有原则的!”

    “你有什么原则!”

    秦书生清了清嗓子,“第一,有夫之妇我不碰,第二,朋友妻我不碰,第三,人不愿我不强求,第四,从不脚踩两条船,太容易翻,照我的原则,你看看你自己,犯了几条?”

    即休给了他一个大白眼,“滚!”

    山中岁月悠长,如瓶没待两日就走了,秦书生清闲,如瓶就要忙碌。秦书生和施即休在蝴蝶谷慢慢的养伤,喝药疗风寒,这样过了十来天,谷里来了客人。

    是第三庄的长子季长留,稀客。

    季长留时年二十啷当岁,刚取了亲还没生小孩,长相乍一看倒是有几分秀气,脸上一双眉眼挨得很近,额上一道川,若有似无的一点愁苦模样。

    季长留十几岁上就跟着季白眉学着做生意,这些年来虽没得十分精进,却也能独自应付一些场合,算是中规中矩不出差错,秦书生识得季白眉七八年,第三庄去过许多次,与晚辈季长留常常在一张桌子上喝酒,熟识,但他父子俩从未登过蝴蝶谷的门,今日来让秦书生有些吃惊。

    秦书生想,难道老哥还嫌前几日送来的黄白锭子不够?

    想到此自然热情招待,落座闲话家常,又叫人去置办酒菜,但是看着季长留虽然态度恭谨,心思却十分不稳,一时探头,一时缩脑,眼神也恍惚闪烁,秦书生耐不住,“长留此来是有什么事吧,我看你心神不宁。”

    季长留一副萎靡模样,犹豫几次,用一种‘你装什么傻’的眼神看着秦书生,“长安不见了。”

    “季小姐不见了?失踪了吗?”秦书生倒是真的惊讶。

    季长留点头,一脸愁苦,但还是盯着秦书生,好像等着他招供,“约五日前,带着一个丫头,离家出走了。”

    “怎么会这样?派人去找了吗?”秦书生揪起眉头。

    “叫人在四处寻找。”

    秦书生突然一个激灵,想起季长留进来时候四处张望的模样,“长留!你以为季小姐跑到我这里来了?”

    季长留身形又缩了缩,“叔叔,您跟我父亲是至交好友,长安她年纪小不懂事,您不能跟她一般见识,父亲已经急坏了,也是我们管教疏忽,叔叔不如将她交给我,回去我们一定好好管教,不让她再这样胡闹。”季长留竟似十分笃定。

    秦书生急了,屁股推着凳子跳了起来,“长留!说话要凭良心!我怎可能将季小姐偷出来藏在我这里?我在你父子心里竟是这样的人么?”秦书生脖子上凸起了两根筋。

    施即休在一旁嗑瓜子,探着头看热闹。

    季长留红着脸梗着脖子跟秦书生争辩,“秦叔叔!我敬您是长辈,素来也知您侠义厚道,光明磊落,但也知秦叔叔您风流之名,您同谁风流我们不管,但是长安!她是我妹妹!也是您的晚辈啊,您救第三庄于水火,我们感恩,您想要什么报答都行,就是我妹妹不行!”

    秦书生气得满地乱转,“荒唐!滑稽!胡闹!竟把我秦书生想成这样的人!真是……真是……”秦书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真想把这小子捆起来打一顿,“好!你进去找!你去搜,你看看我把她藏哪了,今日要是找不到!你必须给我道歉!”秦书生气得想吹胡子,可惜刚冒出来的胡茬今早上已经刮得干干净净了。

    季长留也不含糊,挥手将他留在门外的人都叫了进来,十几个人往谷里钻,一边钻一边喊,长安!大小姐!

    施即休笑得眼睛都弯了,身后跟着秦十郎,一个八岁的胖小子,是秦书生的儿子,但是不知道娘是谁,胖孩子一脸懵样,“爹,这是咋了?来强盗了?”

    秦书生看着他俩越发生气,瞪着施即休,“你笑屁笑!”

    即休说,“常在河边走,湿鞋了吧!”

    “滚滚滚,哪凉快哪呆着去!”

    即休揽着十郎的肩头,俩人摇摇晃晃走了。

    秦十郎是八年前秦书生刚开始住在蝴蝶谷的时候被人仍在谷口的,不知道她娘亲是谁,小娃可怜,被秦书生捡回来一直照看长大,如今开始跟着施即休学功夫。

    季长留翻了小半个下晌,蝴蝶谷里的老大爷大妈都让他霍霍起来仔细地询问了,老大爷老大妈都是一脸的坦诚,恨不得把这些年秦书生带回蝴蝶谷的姑娘都讲一遍,季长留仔细地分辨了,没有一个是季长安的样,无奈只能垂头丧气地回来。

    已届黄昏,秦书生施即休和秦十郎三口人围着桌子吃原本打算用来招待季长留的丰盛晚餐,季长留灰溜溜地跪在了秦书生脚边,声音咩咩小,“叔叔。”

    秦书生一边嚼着肉一边佯做不在乎地冷哼,“回来了?找到了?”

    季长留摇头,跪坐在脚跟上,想来也累坏了,“没找到。”

    秦书生把碗筷往桌上重重一摔,“长留!你缘何就认定了我是那罪魁祸首呢?季小姐不见了我也心焦,但你父子俩赖到我身上就不厚道了吧!改日我去你家,你看我不找你爹仔细算账!”

    季长留也不敢大声,“爹拷打了长安屋里的丫头,说长安走的时候说,去蝴蝶谷。”

    秦书生突然咳起来,嘴里没嚼完的肉沫子一下子呛到了鼻腔,咳喘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忙活了半天才静下来,眼睛瞪出眼白,“她说她来蝴蝶谷?她知道怎么来吗?”

    “大约知道,我们也提起过,她走了两天我们才发现她不见了,爹爹气疯了,叫我赶紧追过来,我一路官道和小路都安排了人,但是也没遇着,以为她已经到了这。”

    “确实没来呀!她来蝴蝶谷干嘛呢?”秦书生惊讶,季小姐不像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

    季长留抬头,脸上疑惑不可置信,“叔叔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来吗?叔叔果真坦荡清白的话,为何要写那些诗骗她一个小姑娘的真心?”

    秦书生全身都表演着不解,“我何时骗她了?!”

    季长留伸手往怀里掏,掏出一大堆白纸,上面带着字,递给秦书生,手有点颤,“这些诗难道不是叔叔写给她的吗?”

    秦书生一把抄过来,没读两句,自己都觉得看不下去了,写得颇有些露骨,什么‘莺莺燕燕,匪我缠绵’,‘白莲不过晴天雨,褐夜难耐枕边愁’……

    确实是秦书生的字迹,秦书生脑子偏岔了一下,赞了一句,“文采倒是好文采,”一看长留脸色不对,“但这不是我写的!”

    “这不是秦叔叔的字?”

    “是我的字,但是诗不是我写的!究竟是何人给季小姐写这样的诗,你们快去查清楚,卑鄙!无耻!”秦书生咒骂着。

    两人纠缠了好久,秦书生指天发誓,“这诗若是我写的,秦书生出门就被乱箭射死,吃饭噎死,睡觉被鬼压死!行了吧?”

    季长留也不知道怎么说了,瘫在地上不出声,秦书生将他拉起来,按在凳上,“别琢磨了,先吃饭,住一宿,赶紧回去,我也派一些人手和你一起去找,如今乱世当道,季小姐一没功夫,二也没怎么出过门,没见过人心险恶,我担心她在路上被人利用暗害。”

    季长留赶紧低下头扒饭,也不吃菜,吃了满满一大碗米饭,“叔叔,不住了,我们这就往回赶,叔叔若是有人,也赶紧帮忙找找吧,我真担心长安。”季长留兄妹情深,已经有点眼泪蒙蒙了。

    秦书生劝说无用,只得放季长留走。同时传了消息,叫左近的无影门人跟着一并去找,他自己也急得睡不下,满地打转,施即休在一旁,手里转悠着一柄短剑,悠悠叹气,好像对着那柄剑说话,“你看看人家季小姐!……你要是能来找我,便死也值!”

    秦书生推施即休,“你别光在这叹气,你也出去给我找去!你跑得快,多找些地方,快去!”

    “我又不知道季小姐长啥样!”

    “总是就是貌若天仙就对了,快去吧!”

    还真给秦书生说着了,季小姐出门没多远就走了霉运。

    季小姐带着丫头小玖,雇了一辆小马车,带着许多银钱,刚出门就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跟人打听,那人信誓旦旦地给季小姐指了路,明明该是往北去的路,给指着往东,季小姐也没想着再问问旁的人,跟小玖赶着车就往东去了。

    难怪季长留追不到。

    走在城里倒还好,也有些大家小姐会出门的,晚上早早住店,早上日头升好了再出门,住的也都是十分好的客栈,吃的都是丫头精挑细选的,尝到了些新鲜。只是怕路程没算好,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界,一主一仆孤单单,有点可怜。

    这一日早上离了新安县,走了大半天,遇到一个脏兮兮的小村,季小姐不肯下去吃饭,便接着赶路,车上带的水都喝光了,直到申时三刻,才在一个夹路口遇到了一个小店,季小姐和小玖都撑不住了,反复思量,决定下去喝口水,吃点干粮。

    好在这小店没什么人,季小姐提着罗裙摆,小玖仔细地扶着,到了店内,小玖拿衣袖擦了桌凳,才让季小姐坐下,叫了茶水和点心,好歹是吃上一口。

    正吃着,店门外传来了一阵喧嚣,七八个穿着脏兮兮衣袍的大汉踹门闯了进来,呼喝着店家上酒上菜,店家也不敢犹豫,赶紧猫着腰招待。

    一群人一开始还没发现季小姐主仆两个,直等着上了酒开喝了,一人突然发现那边两个吃完就要跑的姑娘,回过头来对着另外几个说,“哥几个,看那边那个小娘子长得怎么样?一群大汉齐刷刷地回头看季小姐,啧啧赞叹,还有几个吹起了口哨。

    季小姐主仆两个赶紧把头深深埋下去,也不搭腔,将桌上没用完的点心装进布袋子里,起身就走。

    那其中一个大汉抬腚站了起来拦住了去路,一脸的淫笑,“小娘子这么急匆匆的是要去哪里啊?这天都要黑了,不如哥几个护送你一程?嘿嘿嘿嘿。”

    季小姐心里是真怕啊,比那次见陈慈悲的时候还怕,陈慈悲多少还跟她玩弄一下斯文游戏,这些个人,不知是什么亡命之徒,一点也不敢惹,忠仆小玖瑟瑟发抖挡在小姐面前,硬壮着声势,“不用!你们快让开!”

    那声音脆脆地响,几个大汉互相使着眼色,“丫头的味道也不比小娘子差……哈哈哈哈。”

    店家见状赶紧出来解围,猫着腰,哈着气,“几位大爷,别看她们扫兴的,我这给您再切两斤牛肉,送您的,几位大爷笑纳……”

    趁着店家拉扯那几人的空档,小玖拉着季小姐赶紧就往外跑,上了马车,策马疾驰,身后传来劈劈嗙嗙的声响和店家的惨叫。

    天挨挨擦擦地黑了,跑着跑着,身后传来那几个大汉打马的声响,透过夜空递过来,“小娘子莫跑了,白费力气!这方圆百里都是你大爷的地盘,你跑不出去!”

    另一个说,“下来陪大爷们玩玩儿,有什么好地方,能比得上大爷的被窝!”众人轰然大笑,打马声越来越近。

    小玖也是刚学会赶车,本就跑不快,听见身后声响,怕得牙关打战,“小姐,咱们怎么办啊?这荒郊野外的……”带着哭腔。

    季小姐也怕,但是怎么办呢,走的时候没想着能有这么凶险,季小姐说,“小玖,他们要是追上来了,给他们钱,放我们俩走!”季小姐又想想,“要是还不行,你就自己跑,别管我,我大不了,今日就死在这,也绝不会让这些歹人玷污!”

    小玖哭着说,“那哪行!就算死,我也得死在小姐前头,小姐跑!”

    正说着,小玖手里的缰绳倏地被大力夺走,搓得她手心一片火辣辣地疼,那浪荡笑声不绝于耳,小玖大叫一声,勉强稳定,“大爷大哥们,我们主仆两人一向良善,从没做过什么坏事,还望大爷们放我们一条生路,给大爷一百两买点酒喝可行吗?”

    夺了缰绳那人笑道,“哥哥,听见了吗?不仅有姑娘,还有钱哪!”

    一群人笑得更欢了,笑声在蒙蒙夜色中传出去好远。

    那人将护在车门处的小玖拎着胳膊提了起来,大力扔了出去,一旁另一个糙脸大汉伸手接住,将小玖按在自己马背上,手上摸着小玖的后背,大叫,“又香又软!”

    小玖死命挣扎,嚎啕大哭。

    那夺了缰绳的将车帘子一把拽了下来,探头进去,盯着里面紧紧缩着的季小姐,“小娘子,你这马车太慢,到哥哥马背上来坐一坐!”伸手就抓住了季小姐的一只脚,用力一拽,季小姐给从车里拖了出来,摔在了地上,季小姐痛呼一声,马儿也嘶鸣了一声,仿佛与这个拉了几日的主人共悲声。

    那小玖大喊,“你们这些畜生……你们放了小姐……要带就带我走——”

    两个大汉跳下马来一边一个就要去抓季小姐,腰还没弯利索,虚空中突然伸出两只脚来,一左一右,正蹬在他俩人脑门上。

    俩人感觉脸像被石板拍了,各自登登登倒退几步,摔倒在地,一时间围成圈的大汉全都抽出了刀,在夜光下寒得瘆人,乱糟糟大喊着,“什么人?”

    只见到一袭雪白的衣衫,横空一腿扫在那押着小玖的人胸前,那人应声落马,来人借机拎着小玖扔到了季小姐身边,主仆俩感激地望着这个救星。

    白衣公子翩然落地,不高也不壮,又是个杨柳腰身,手里一柄折扇,自在地摇着,“各位……阿嚏!”

    那公子打了个喷嚏。

    大汉问,“你是何人?竟敢半路拆人好事!”见着来人刚才那两招,没敢轻易动手。

    小公子揉揉鼻子,“我是铲奸除恶之人,你等什么乱七八糟的阿猫阿狗,不干正事,在这里欺负手无寸铁的姑娘,今天小爷不打你们八十大板,算小爷没本事!”话也不必多说,小公子挥起折扇,腾空而起,哪怕这些大汉身形彪悍很多,又都使着长刀,小公子像鱼跃飞浪一样翻飞在那这人中间,身形极快,手脚迅猛,大汉纷纷中招。

    没出一刻钟,七八个大汉都倒在地上起不来,只留下破口大骂的力气。小公子回过身来拉季小姐,“快上车!楞啥呢?”

    小玖扶着季小姐赶紧爬上马车,小公子叫小玖也坐进去,他自己拎着缰绳,一声破空长音,“驾——”马车刺进暗夜中去。

    只听得身后有人喊着,“快去告诉尊主!”

    哼,尊主,还是那一伙人!

    小公子一路打着喷嚏,又咳嗽不止,勉强算得上快马加鞭,赶着偃师县城门落锁之前,马车钻了进来。

    找了上等的客栈,拴好马车,将季小姐两人安顿下来,了开个包间点了一桌好菜,等了半个时辰,菜都热了两遍,季小姐主仆二人才进来,衣物都换过,还重新描了眉毛,除了眼神里还有点涣散的惊慌,看不出任何不得体的地方。

    季小姐坐在那小公子的对面,小玖没坐,就在门口守着。

    季小姐端起面前茶,脸蛋有点微微的红,“多谢这位公子仗义相救,我不会喝酒,以茶代酒感谢公子救命之恩!”说完自己端着就喝了,对面的小公子也喝了。

    小公子说,“小事小事,何足挂齿!”并示意季小姐吃饭,季小姐总有些拘谨,小公子邀请她一同吃晚饭的时候,季小姐就很犹豫,谁知道这一位安的是不是好心,谁能保证不是出了虎穴又入了狼窝呢?在房间里磨磨蹭蹭,实在蹭不下去了,才出来。

    季小姐点头,拿着筷子,只捡自己跟前的菜头吃吃,十分放不开。

    小公子也不说破,只是问,“小姐这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啊?小姐这样身边也没个护卫的,走远路实在是不稳妥呀。”

    季小姐低着头,也不好对刚救了命的恩人说谎,便如实交代,“从扬州来,要去濮州,有一处叫蝴蝶谷。”

    那小公子噗嗤就乐了,又乐得鼻子有点痒,抬手揉了揉,笑眼弯弯望着季小姐,“没人告诉小姐你走错方向了吗?”

    门口小玖也是一愣,季小姐眉头微蹙,“走……走错了?”

    季小姐真是明堂美玉,气质高洁,温文尔雅,蕙质兰心,举手投足间都是大家闺秀的端庄模样。

    小公子接着笑,“从扬州去蝴蝶谷,直往北走就行,你这一路往东,都快到洛阳啦!”

    主仆俩对视一眼,十分羞赧,季小姐红着脸,越发娇羞可爱,“那可……可如何是好?”

    小公子说,“先吃饭,蝴蝶谷我知道,明日起来,我送你去!”

    季小姐一下子警觉起来,他能送她去?他会把她送到哪?刚刚那些泼皮无赖,也说着要送她一程的话。

    小公子觉得此刻必须要点破了,要不然季小姐就要吓死了,“小姐这回啊,就当长个记性,以后出门,可得多加小心,像你这样长得漂亮,不会功夫,身上又有钱的,出门可得带两个功夫过硬的护卫,再不济,也要像我一样,乔装成个男子,行动起来要方便许多。”

    一句话听得季小姐愣在了原处,盯着那小公子的小脸盘仔细打量了许久,又看了看他的脖子,哪有一个喉结?才莞尔笑了,神色也一瞬间放松了下来,“原来也是一位姑娘!”

    季小姐放松了,瞬间就对那小公子生出了许多亲近,又互相道了姓名,这救人的,不是素爱扮成男装的凤灵岳,还能有谁?

    第二日天亮,等到街上店铺开门了,凤灵岳去买了两身男子的衣裳,回来让季小姐和小玖换上,满头的钗环卸下来,像凤灵岳一样,只高高地梳着一个马尾,季小姐头一回打扮成这样,对着铜镜里的自己,竟有些看呆了。

    凤灵岳知道蝴蝶谷怎么去,去烟霞的路上施即休告诉她了,她也记在了心里,季小姐去蝴蝶谷,她送季小姐,那么她自己也去蝴蝶谷看看,从来她都是用脑仔细思量该去哪里不该去哪里,这好像是第一次,她的心就朝着那个方向跳,让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往那里去看一看。

    那天短剑落下之前,施即休说的那些话,她一字不落的全听到耳朵里了,还印在了心上,虽然她说她不记得施即休那个瓜怂也信了。

    她隐约觉得即休老是提起的山洞里,以及她在烟霞那白玉房子里清醒之前,仿佛还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一想起来就头疼,怎么也想不出。不过那一段深情告白,她虽然神志不太清晰,却听了个一字不漏,这些个夜里,梦里就有那么个磨磨叨叨的人,车轱辘似的来来回回把那几句话在她耳根子旁念叨。

    偃师县城门没离开多久,数支劈空利箭朝着小马车射过来,赶车凤灵岳赶紧往上空翻避过,喊着小姐别出来!凤灵岳徒手接过两支飞矢,回身将车门帘子钉在了门框上。

    凤灵岳此刻没有兵器,只有一把折扇,便舞动身形,用那折扇荡开飞来箭矢,一时跳起,一时下腰,一时旋转,十分小心,她知道来人箭上有毒,神医闻邱去年为了救华成峰已经死了,恐怕世间再无人能解此毒。

    箭雨一会儿停了,迎面跑过来一支马队,为首的正是昨日欺负人的那几个,但那几人今日倒是庄重,一句也没敢嬉笑,且让出中间位置,缓缓亮出了个一袭红衣的人。

    红衣人一脸蔑视众生的神情,两眼里的寒光让人一看就怕,“听闻扬州季家的大小姐到了我门口,怎么还过而不入呢?不如给个机会让沈某尽一下地主之谊吧!季大小姐请下车!”

    马车里没动静,凤灵岳站在车门前,“季小姐不下车!沈老板有什么话就跟我说吧!”

    “哦?你是何人?你也配和我说话?”沈西楼看着这人有点眼熟。

    “小可没什么名字,是季小姐的护卫,沈老板有什么吩咐?”看来沈老板的威压对这位没什么用。

    “呦,这才一夜,就成了季小姐的护卫了?季小姐的手段比我楼里的姑娘厉害!”沈西楼这个鹰眼,能看不出凤灵岳是乔装的?无非是借着这话臊季小姐罢了。沈西楼勾着一个嘴角讥笑,“季大小姐果然不一般,头一回有秦书生代为受罪,这一回又有个白脸小生保驾护航。”

    凤灵岳大声说,“秦书生是我表哥!阿嚏!”

    沈西楼大笑,“那就合适了!管你是谁,拦着我见季小姐,那就全都拿下!”话音未落,身边一排人蜂拥而上,口中呼喝,长刀霍霍,朝凤灵岳砍过来。

    凤灵岳翻身下车,落入人群中,只靠一柄折扇左右支架,但这些人昨日已是手下败将,今日又怎么可能突然是她的对手了呢!

    打架不难,烦的是沈西楼坐镇后方,一个劲地说那些不堪入耳的话。

    沈西楼说,“既然季小姐自己送上门,今日需把季小姐迎到我红袖楼里,奉上个头牌给季小姐当当,也让旁的姑娘们都好好学学!”

    季小姐在车里听见这等污言秽语,直委屈得眼泪欲滴,小玖几番忍不住要出门去骂,却被季小姐拦下,“出去就上了他的当了,灵岳在那奋力为我们战斗,我们帮不上忙,此刻不要出去添乱。”季小姐识大体。

    倒也不用太费力,不到两刻的功夫,昨日手下败将又倒在了地上,凤灵岳刚要松一口气,沈西楼倏忽就飘到了眼前。

    沈西楼一只长手像鹰爪朝着凤灵岳脖颈抓过来,凤灵岳赶紧偏头避让,沈西楼出手迅疾,凤灵岳感觉再慢一秒,便会被他指尖穿透脖颈。

    凤灵岳觉出脸上呼过一阵凉风,自然不能坐以待毙,错身后曲肘顶沈西楼肩背,沈西楼转身,将凤灵岳手肘抓在掌心,那手指好像挖进肉里,凤灵岳觉得一阵钻心疼痛,赶紧撤手,一边又抬脚跟上,被沈西楼以掌隔开,两人短兵相接,几个回合,凤灵岳便落了下风。

    论迅捷,沈西楼比凤灵岳要快,论力道,沈西楼更胜一筹,论诡计,也许凤灵岳可以拼一拼,但是大约也只能拼个平手。

    凤灵岳一边苦苦支撑,一边思索如何逃脱沈西楼的牵制,她此刻没有个正经兵器,双剑在烟霞毁了一柄,另一柄可能是华成峰带走了,也可能是施即休带走了,若是沈西楼出青寰剑,那定无生路了。

    忽然间凤灵岳想起那班布师父曾经教过一套四两拨千斤的法门,是一套番邦的功夫,中原人当没见过。凤灵岳借着败势开始收力,且战且滚,见沈西楼也觉得自己稳操胜券之时突然暴起,一套短拳法急功沈西楼腹肋,初始还真的被她得手几招,但是沈西楼很快反应过来,篾笑一声,抬手大喊,青寰!

    旁边人抛过一指宽的宝剑,仿佛闪电划过,沈西楼接在手里,觉得没有必要再和这小丫头恋战,青光闪烁。

    宝剑青寰,剑法留良,一瞬间便困住了凤灵岳。凤灵岳觉身周全是剑影,一时目眩,不知该往哪里防备,眼看着就要往下倒去,心里想着,对不起了季小姐,我也尽力了呀!

    忽听耳边叮当一声脆响,一个刀片闪着精光飞过来,荡开了就要把凤灵岳剥皮的沈青寰。

    这一下沈西楼可是受力不小,整个人都被冲得要跌倒,全靠着沈青寰剑尖指在地上,剑身弯曲得像要折断,才撑住了他,一抬头,一个金黑色衣袍的老头跃了过来,那刀片兜了一圈,回到老头手里。

    来人的兵器奇怪,两寸宽的刀身,没有刀柄,两头都是尖,那刀背上有四个圆洞,刚好能穿过四根手指,此刻那怪刀就那样握在来人手里。

    沈西楼也不屑多问,但知来人功夫远在刚才那小打小闹凤灵岳之上,需得谨慎对待,手里紧了紧青寰剑柄,整个人化作一支离弦之箭朝来人刺去,来人却不慌不忙,带着审视的眼光看着他,甚至还带着点笑意,笑得沈西楼更加气愤,眼神都射出刀子来了。

    沈青寰与那刀对在一起,声音格外清脆,乒乓一阵响,仿佛能听到青寰剑在喘息,有点上气不接下气,沈西楼也在喘息,任他千般花式,对手却很少有动作,甚至背着一只手,只用一手一刀便接下了沈西楼十几式,沈西楼见那人突然在蓄力,暗叫一声不好!想退却已经来不及,连人带剑,被那刀片震得倒飞出去数丈。

    沈西楼摔在地上,手底下人也惊得目瞪口呆,他们也从没见过沈西楼败得这么快,这么惨过。沈西楼心里怎么也想不出江湖上有这么号人物。

    沈西楼内脏翻涌,使劲闭着嘴压着舌才没喷血出来,那人身形一晃动,倏地落到他身边,居然没一刀宰了他,反而伸出宽厚手掌将沈西楼拉了起来,嘴角的笑意盖不住,缓缓地现出来,沈西楼一脸疑惑,那人说,“留良剑不该练成这样,日后还当更加勤勉,老夫墨良辰,冒犯沈尊主了!”

    沈西楼这才恍然清醒,那一日在第三庄原见过一面的,但那时候灯火昏黄,没瞧得仔细,加上那日这人穿着一身家丁的衣服,脸上也涂抹得一片黑,哪如今日打扮得利落,脸也莫名其妙地白了,竟没认出来,沈西楼赶紧弓腰抱拳,“墨尊主好!”

    “我奉教主的命令办事,这两个姑娘,今日我要带走。”

    沈西楼再躬身,“全凭墨尊主安排。”

    “如此多谢沈尊主!我不便与你多说,他日有机会再详述吧!”墨良辰说着便要走,沈西楼诶了一声,墨良辰回头,“沈尊主还有事?”

    “晚辈冒犯,留良剑法,尊主可否多指点一句?”

    墨良辰略一思索,“留良剑法,沈尊主练得有些浮,我倒是有一法,你不如试试,不要执着于有形之剑,青寰剑可以收起来放几年,先练你心中之剑,在你心里想用留良剑破留良剑之法,若是能悟得出来,那才是真正的留良剑。”

    沈西楼愣在原地,一动不动,若有所思,若有所悟,那一刻的沈西楼,眼里收了锋芒,脸上退了浮华,有若洗尽铅尘,至少有那么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