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标准侠客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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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从来风花雪月,只向闲散人家(2)

    山中无日月,玉鸯潭平静了半个月,天气开始热了,清明节下了几天的雨,菜和麦都长得好,除了被华成峰毁掉那些。

    山上开始盛开桃花,一阵山风过,红的、粉的、白的、紫的桃花瓣恣意疯狂地扑进玉鸯潭水上,水面上铺满了花瓣,桃红映着碧绿,这地方更像仙境了。

    凤灵岳无事就研究她的形意剑,但是没有任何进展,即休总是想给灵岳指点几招,灵岳就是不用他,好为人师的施即休又急又气。

    闲极无聊,施即休继续写他在蝴蝶谷没写完的道法,灵岳不知道他写的是什么,反正看不懂,她让施即休给她讲讲,施即休不给她讲,换成灵岳又急又气,两人就这样日日撕扯,一点小事也能平白生出好几日的意趣,灵岳又渐渐发现,施即休是个极小气的人,跟她自己一样,两人不免要陷入日常轮番生气的境地,今天这个生气了,另一个要来仔细哄许久,明天那一个又生气了,这个又要来说尽好话。

    早上山里又来了客人,一男一女,男的倜傥,女的娴静,真是一对璧人。男的手里抱着个坛子,脸上神色戚戚,到的时候天还很早,山里的俩人还没起。

    施即休睡梦中从枕头上突然跳了起来,把凤灵岳吓了一跳,即休食指竖在唇前,“来人了。”

    “什么人?”

    “老秦!”

    “你听得出来?”

    “错不了,听了多少年,小七,我先起来穿上衣裳出去应付,你慢慢来,我今儿可能又要挨揍!”施即休脸色发苦,小七捂着嘴笑他。

    那男女行到了院门口,果然不就是秦书生和季小姐?秦书生望着这一院子的活人气息,“遭了,偌偌这地方,被人占了!”

    说着就要往屋里闯,屋门口嗖地横过来一根竹竿拦住了去路,秦书生赶紧戒备,一旁传来声音,“老秦!别进来!”

    秦书生惊讶,下巴掉了三寸,“偌偌?你鬼魂先回来了?”秦书生脸上都是对施即休的鬼魂之关切。

    “额……老秦,你答应我别动手,我出来咱们谈谈。”

    秦书生后退三步,将那坛子放在了一旁,“偌偌!出来吧,我动什么手?我还能跟你个死鬼计较?”

    施即休迎着桃花风,眨着桃花眼,从那一扇掩映的门里边缓缓走了出来,仍是那样一副与世无争傻傻呆呆的模样,穿着那一身绿色的长袍,秦书生双目圆睁,一大步跨上前,当头将施即休紧紧抱住,声音里带着哭腔,“偌偌啊,你回来人间,怎么也不来看看我啊!”

    “老秦你节哀呀。”

    秦书生抱了一会,突然松了手,两手把施即休的臂膀,头脸,腹肋捏来捏去,这有血有肉的,怎么不太像鬼魂啊?秦书生脸色发白,“偌偌,你这是还魂了?”

    施即休反手握住秦书生,“老秦,我没死!我是人!”

    秦书生吓了一大跳,连连后退,“不可能,我亲手烧的,还能有错?”

    施即休笑,“老秦,我真没死!你看地上,我有影子!”

    那影子更是吓得秦书生不敢近前,脸上十分慌乱,还是季小姐镇定,“神秀,我看施公子,好像真的是活人。”

    秦书生仍是不敢相信,只是连连后退,“偌偌!生前我待你不薄,你死后何必这样来吓我!”

    屋里又走出一个人,秦书生看着更是吓得魂不附体,那人朝着秦书生轻轻行了个礼,“秦大哥。”然后又朝着季小姐,“长安,你好了?没让我白费力气把你从第三庄搬到蝴蝶谷,你真争气!”

    季长安走上前,两个姑娘互相握住手,“灵岳,你竟然在这里,真是没想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灵岳拉着长安,“施即休没死,造化弄人呗,让他哥俩慢慢聊,我带你去玩一会,我也有许多话想跟你说呢!”说着拉着长安就往外走,回头又对即休和秦书生说,“秦大哥来得早,想必没吃饭,等会我带些吃的回来。”

    秦书生这好像才反应过来,手指着凤灵岳两个姑娘离去的方向,一时说不出话,施即休给秦书生到了一杯茶,递过去,“老秦,喝茶。”

    秦书生接过去喝了一口,仍旧惊魂未定,“你真的是施偌偌施即休?你是人?你没死?”

    施即休兀自坐下来,自己倒着茶饮起来,挑着眉毛,“如假包换!”

    秦书生坐在施即休对面,仔细端详,这确实是偌偌啊,即休说,“是神农教陈教主,用了金蝉脱壳之法帮了我,我才活了下来!”

    即休把他如何取刀,被墨良辰劫走,如何与陈慈悲见面,又怎么救了凤灵岳,和这段日子的境况都和秦书生说了,秦书生也终于信了他,秦书生沉思许久,突然一挥手,砸了那骨灰坛,暴怒着说,“你没死也不给我个消息来说一声!我差点为你哭瞎了眼,我从蝴蝶谷一路抱过来的骨灰坛又是谁的?我怕你的骨灰受不了那马车的颠簸,一路上抱在怀里!我知道你所愿,死了想扬在这里,几百里奔袭而来,你竟然没死?又不来跟我说!”

    那也不知道是谁的骨灰,曾经在秦书生的怀里珍重万千,此刻洋洋洒洒飘在小院里,银灰色的粉落了一地,即休说,“骨灰好!是好肥料。”

    秦书生脱下来一只靴子,朝着施即休就抽了过去,施即休抬屁股就跑,秦书生一边追一边骂,“我还当你是个有良心的,白费了我多少眼泪!也不知道是哪个替死鬼的骨灰,在我蝴蝶谷日夜供奉了多少天!我为了你和如城都吵起来了,如今如城和如瓶俩人亲赴京城,要给你施二哥报仇!你倒好,你却在这里逍遥自在!成了个世外神仙!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即休不敢跑的太快,结结实实挨了几鞋底子,秦书生手下也确实没留力气,越打越狠,“你没死倒也行,你不去蝴蝶谷告诉我,好歹寄封信!你怕是在温柔乡里烂醉如泥乐不思归了吧!”

    即休赶紧讨饶,“老秦,老秦,我这回确实错了,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你放过我吧!还有好些话要跟你说呢!”

    秦书生累得气喘吁吁,方才停了手,坐下来喝冷茶,施即休挨了打,也不敢停,赶紧往屋里去烧水。过一会,秦书生又喝上了热茶。施即休这才敢坐下来,挨擦擦地问,“秦大哥可消气了?”

    秦书生怒骂一声,“呸!”又叹了口气,眼神有点湿润,“哎!虽然生气,但是你没死,我心里高兴多过生气,但是你记住,这事还没完呢,哪天我想起来就再打一顿,你不许躲!”

    施即休赶紧点头,“是是是,你什么时候想打了,我就什么时候受着!”

    秦书生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即休没死,他确实还是高兴得多,俩人很快就互相诉说了别情,秦书生也细细讲述了季小姐的来龙去脉,施即休听了确不置可否,“老秦,你真的断定这季小姐就是最后一个了?”

    “为什么不呢?只要她别抛弃了我就行!”

    施即休讪笑,“老秦,大话可别说得太早,这话你从前不是没说过,可后来呢?”

    “过去跟现在不一样,旁人跟长安也不一样,你不信,咱们走着瞧!倒是你!我竟没看出来你手段这么高明了,终于把那丫头也骗到手了!”

    “嘿,老秦,你这话说的就太难听了,什么叫骗到手啊!我们那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哼!这丫头也是奇怪,看看你这个样子,她看上了你啥?我还以为这世上除了王红参那个缺二两心眼的,再不会有人喜欢上你,没想到啊,没想到——”

    “老秦!你何必这样作践我?那些看上你的姑娘才是瞎了眼的!一个个都看不透你秦书生风流成性,花心成痴,你要是真有本事,你这次就说话算数,你和季小姐白头偕老给我看看!”

    “有何不可?”

    两人斗着嘴,已经饥肠辘辘了,两个姑娘还没回来,秦书生进了他们的小屋,想看看能不能找些吃食,没想到,还真干净,一口吃的都没有,只找到了四只小瓶子,拎了出来问即休,这是什么?

    即休仰在躺椅上,笑眯眯说,“这两瓶红色的是酒怪,那两瓶蓝色的是酒情!”

    秦书生说,“什么怪名字?有酒也行啊,我先喝点!”

    施即休赶紧从躺椅上跳起来,一把夺了过来,“不能喝,老秦,你要是喝了等小七回来了揍我!况且,这酒是有用途的!”

    “什么用途?”

    “这酒怪,喝了就会让人发笑,这酒情,是助兴的,你懂吧?”

    秦书生一脸黑,“偌偌,你现在怎么连这个也有?给你喝的吗?你怕不是被她给坑了吧?”

    即休笑,“哪有这么吓人?这一杯酒怪是桃花清,那一杯酒情是月里眠,我现在也明白了,为何老秦这么爱酒,这酒啊,确实是好东西!”

    秦书生错愕,看来喝酒是没戏了,俩人胡扯乱扯,硬是扯了快一天。

    直等到日头西斜了,两个姑娘才说说笑笑地回来了,手里拎着食盒和酒坛,给秦书生和施即休摆好了,俩姑娘就又走了。

    这一晚上,施即休虽然全身通红,却还是陪秦书生喝了个酩酊大醉。这可是头一回,就照这个,秦书生该饶他三顿打。

    凤灵岳带着季长安,把这山里都转了一遍,好山好水都见了,又带着她去山下,好吃好喝也用了个足,这一路上,两人一直说个不停,可还没说够似的,等到晚上,俩姑娘躺在一张榻上,还在说。

    灵岳问长安,“你可想好了?将来和秦大哥怎么办?”

    季长安眨着一双大眼睛,“不怎么办,就这样下去,不是挺好的么,我也不求什么名分。”

    “那你还真的跟第三庄就此划清界限了吗?你不想你爹爹吗?”

    “也许我俩的父女缘分,就是这么浅薄吧。”

    “你爹对你不错,我那才叫浅薄的,可也不用想那么多,地久天长的,总有一天还能再续起来吧。”

    “我也盼望如此,现如今,我也算得偿所愿,跟着他,日子也过得舒适安心。”

    灵岳笑嘻嘻一会儿,又严肃起来,“你能得偿所愿,算我没白忙一场,长安,你说这世事多变,到底怎么样?将来才能不留下遗憾。”

    季长安也答不上,只是握紧灵岳的手,“如今这样,不就没有什么遗憾。”

    秦书生和季长安又住了几日,便返回蝴蝶谷了,山中又清净起来,岁月看起来没有了尽头,刚好,这就是他们想要的生活。他们放下了富庶繁华,放下了爱怨情仇,藏起了杀人刀,收好了砍头剑,每日争论斗嘴,煮酒烹茶,篱笆墙下,雪月风花。

    太平日子不长久,又过了三五日,玉鸯潭又来人了。刚巧那一日施即休不在,他在隔壁州府地界上的一个能人那里,给形意剑做了个剑鞘,约好了今日去取,即休说早上去,下午早早地就回来了。

    约么午时前后,灵岳才缓缓起床,吃了即休留下的餐食,拎着个篮子去采桃花,想再酿一些桃花清,前脚刚走,那一行人就来了,正是陈慈悲、墨良辰、凤扬儿和若干护卫,陈慈悲和墨良辰一路询问,“可说准了就是往这地方来了?”

    “你手下火塘的人说是往这方向上来了,杀范伯侍的手法极其利落,八成即使施偌那小子,要是施偌带着她,再根据你下属报的方位,我估么着就在这,再没别的地方了。”

    说话间就到了院门口,陈慈悲却突然站住,好像不敢往里走了,墨良辰便迈步先进去了,溜达了一圈,说,“没有人,我们等一等。”

    凤扬儿突然从陈慈悲身后闪了出来,她进了院,从晾衣架上拿下来一件鹅黄色的衣裙,“灵儿在这!这是她的衣裳!”

    陈慈悲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觉得奇怪,多少年这心也没这样慌乱过了,他按着蛇头拐,进了院子,细细地看着这一切,心念动,当年姜儿,就想要他给这样的一小块地方,可他呢,总觉得来日方长,总是让她和一群的兄弟们在一处,想想她一个女子,一个大小姐,多不方便,不能多想,想多了怕眼泪憋不住。

    灵岳回来的时候,老远看见了门口站着神农教的护卫,还以为是神农教分舵的人追上门来了,要真的是,那此刻就不能回家了,要赶紧迎着施即休去,刚要拔腿走,看见了院里站着的小娘。

    接着又看见了墨师父和陈教主。

    她犹豫了一会,虽然不愿意和他们牵扯,但是这事若不了,总让他们惦记着,也是没完没了,况且小娘在,也不能就这么扔下她不管。

    这时候,陈慈悲和墨良辰已经扭头朝她站的方向看过来,高手总是先人一步察觉周围的环境和人,其实她即使此刻想跑,也是跑不掉的了。

    灵岳拎着一篮子的桃花,门口的护卫像树木,一动不动,没有人拦着她,进了院子,放下篮子,先朝凤扬儿奔过去,牵住小娘的手,叫了声,“小……小姨。”

    凤扬儿眼角闪着慈祥和泪光,“好灵儿,快让娘看看,都还好吗?”

    灵岳眼角也红红的,“都好,小姨好吗?”

    凤扬儿笑着点头,“我也好,你……都想起来了?”

    灵岳点头,凤扬儿心头一酸,怅然若失,她都想起来了,就不会再叫她娘了,只会叫她小姨,这七八年的母女缘分,终究是到头了。

    灵岳小声说,“小姨怎么和这些人在一起,他们胁迫你了?”

    凤扬儿看着灵岳的眼睛,“灵儿,没有。”她的眼睛在说,灵儿你已经猜到了。

    灵岳这才转过身,朝着墨良辰行了个礼,“二师父,别来无恙。”

    墨良辰点头,灵岳又转向陈慈悲,没有行礼,目光清冷,道了一句,“陈圣主也来了。”

    陈慈悲心里有点难受,但是不能表露,就不尴不尬地接了一句,“诶,来了。”

    灵岳牵起小姨的手,“圣主和二师父找我有事?进屋喝杯茶吧,寒舍简陋,还望大驾不要责怪。”

    这有个小客室,坐他们四个人已经有些局促了,两男两女对坐,灵岳亲手奉了茶,陈慈悲接茶的手差点控制不住。

    这茶好喝,话不好说,陈慈悲喝了两口,看了一眼凤扬儿。

    小姨意会,伸出手握住灵岳的手,眼里都是爱意地端详了灵岳很久,才开口说,“从你离开家,已经约有百日未见了,灵儿好像瘦了些。”

    灵岳回,“小姨别担心,这些日子很好,比从前跟着师父四处奔波,风餐露宿的时候,好多了。小姨怎么会跟着他们来找我?家里出什么事了?”

    扬儿说,“家里没什么事,是我自己出来的,往后,不回去了,灵儿,你长大了,我们不需要太师府的庇护了,那地方,说是庇护,不如说是桎梏,你我在那都不自由。”

    “小姨,我长大了,我能保护你了,你想去什么地方,我陪你去,就算我不行,施即休可以护着你,以后你不回去了,就和我在一起。”

    扬儿抬手摸摸灵岳的头发,陈慈悲假咳了一声,灵岳的眼睛一扫到陈慈悲那里,马上就冷了一层,也不知怎地,心里就是不能接受,娘曾经爱过这样一个人,还爱得死去活来,愿为了他受一生孤苦,她自从知道了这事,想到这陈圣主,就觉得厌恶,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灵岳冷冷地说,“陈教主大驾亲临,有什么事,也不必拐弯抹角,直说吧。”

    陈慈悲刚要开口,却被墨良辰又给按住了,“灵岳啊,你还记得我给你讲过乌鸦的故事吧?”

    灵岳看了一眼墨师父,“二师父,我记得,我母亲从前和陈教主有过一段故情旧事,这事我已经知道了,二师父也真是煞费苦心。”她又望向陈慈悲,“但是有过又如何呢?陈教主要是旧情未了,怎么不去我母亲坟前祭拜?”

    灵岳直接朝着陈慈悲露了怨气,小姨和墨师父都不好再拦,只得看陈慈悲自己应付了,陈慈悲一世嚣张啊,今日终于见到比他更嚣张的人了,他清了一下嗓子,“灵儿——”

    灵岳哼了一声打断他,“陈圣主还是叫我凤小姐,你我之间没有那么亲昵。”

    陈慈悲拎过手杖,站了起来,墨良辰跟着在他身后也起身了,陈慈悲声音有点变调,好像一瞬间就哑了嗓子,“孩子啊,你我之间怎么没有这么亲昵呢?如今这世上,唯独只有你我才该这样亲昵,你母亲的墓我一定去拜,告诉她一声,我找到你了!”

    灵岳却不为所动,“哦?找到我干什么?”

    陈慈悲用那蛇头拐敲着地,“你怎么还不明白呢!你是我和姜儿的孩子啊,你是我们俩的亲骨肉啊!”陈慈悲眼圈红红的,咳,不像样,多少年也没有红过眼了。

    灵岳还是不动,她早料到陈慈悲会来她面前说这番话了,言语间仍是冷淡,“是吗?圣主这样高贵的人,我可不敢攀这个亲。”

    “灵儿啊,你说这话,是和我生气是吗?怪我没去找你母亲,没去找你是吗?”陈慈悲的声音又软又哑,甚至带着点哀求。

    灵岳轻轻地笑了一声,“呵,我可没资格和陈圣主生气,陈圣主无凭无据,这样的话还是不要说,免得自作多情。”

    陈慈悲突然神情有些期盼地看了一眼凤扬儿,扬儿此刻也正在焦灼地盯着俩人的对话,陈慈悲又上前几步,小心翼翼地对着灵岳说,“灵儿,我真的是你父亲呀,你小姨可以作证,你不信,你问她!”

    凤灵岳转眼看向小姨,凤扬儿与灵岳对视了一会,又将灵岳的手握在自己手里,然后缓缓地点了头。

    就在那一瞬间,灵岳突然从椅子里站起来了,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小姨,眼里突然涌出许多波纹,灵岳的手有点抖,小姨用力拉着她,让她仍然能感觉到真实,“灵儿,”小姨顿了顿,“陈教主说的……没错,这是你娘临走之前亲口对我说的,他是你的亲生父亲。”

    凤灵岳伸出另一只手,缓缓地将小姨握住她的手扒开了,抽走自己的手,拼命地摇头,脸色也不再戏谑和骄傲,变成了一脸慌乱,她原本坚定的以为,这事就是一场闹剧,闹过了,就算了,直到小姨点头的那一瞬间,这事,好像有点真了。

    她稳了稳心神,紧紧地咬着嘴唇,“小姨,我不信,若真有这样的事,我娘怎么会不亲口告诉我?她不可能这么糊涂!”

    小姨又来抓她,但是灵岳十分抗拒,无论是谁靠近一步,她就会退后一步,那几个就谁也不敢再向前了。

    小姨说,“灵儿,你娘原本是希望相府真的成为你的家,你能乘着相府的荣华富贵,高门大院,找个如意郎君,这一生能过得平安喜乐,但是她也不能保证将来事情一定和她想的一样,所以她和我约定,要是太师真的为你谋得佳婿,门当户对地把你嫁出去,你能过得好,我就永远也不要告诉你这件事,若要是达不成,就让我告诉你,太师给你找的那些人我都细细地看了,”小姨说到这觉得十分伤心,几滴泪飘落下来,“那翰林家的,将军家的,加上那个一日要纳三房太太进门的曲探花,还有朱敞,皆非良配,这些个纨绔子弟和村野匹夫哪里配得上你?小姨在佛前求了许久啊,要是嫁给这样的人,你跟太师府后院那些姨太太将来又有什么不同,一生挖空心思地跟别的女人争抢着讨好一个男人,蝇营狗苟,小姨不想让你过那样的日子!我的灵儿长着飞天的翅膀,应该凤舞九天,应该要过得自由自在,才不枉这一生啊——”

    灵岳听到这里,咧着嘴哭了起来,眼泪哗哗地往出流,一把抱住小姨,两人对着哭了起来,哭得陈慈悲和墨良辰都不忍再看,纷纷扭过头去抹自己的眼睛,小姨又说,“可是不让你嫁,又让你去哪里?小姨也日夜叩问神佛,无人给我答案,现在你自绝于相府,就这样一个人在外边飘着,无依无凭,小姨又怕,你一个姑娘家,要是受了人家欺负,我来日怎么下去见你娘?哎,所幸呀,那一日陈教主来找我,我便将这事告诉了陈教主,他当爹,就算旁的当不好,至少能护着你,一个神农教护着你,不让你挨欺负!”

    灵岳抽抽搭搭,“哼!他们护着我?我几回都差点死在他们手里!”

    陈慈悲连忙上前,对着灵岳的后背说,“灵儿啊,都是爹的错,我这么晚了才来找你,我也是又后悔,又后怕呀,哪个欺负过你?你告诉我,我明天把他们全砍了去!”

    灵岳转过身,睫毛上挂着小泪珠,“陈教主,这我可不敢,你神农教何等的嚣张,就连这等大事,都你说是就是,你说不是就不是,你今日一时心血来认我,来日就能一时心血弃绝我,我没听见我娘亲口说,我凭什么信你?容寿不配做我父亲,你也不配,我凤灵岳,没爹没娘,就一个人这么飘着,什么时候飘死了,哪死哪埋,不用你管!”

    陈慈悲手捂着胸口,激动地用蛇头拐敲打着地面,一脸的痛苦神色,“孩子,你这是在诛我的心啊……爹从前不知道有你,是爹的错,现在知道了,爹以后一定会尽到一个当爹的责任,绝不会再让你漂泊流浪,不会再让你受苦,好孩子,爹慢慢补偿你!”

    “我不会认你的!没听说这天底下还有按着头让人认爹的道理!”凤灵岳眼泪滂沱大雨般往下冲,鼻涕流出来,混着眼泪,往嘴里淌,“你也别和我攀这个亲,不必可怜我!我谁的补偿也不要!我苦就苦,死就死,你们谁也管不着!想要我认,除非你让我娘活过来,亲口告诉我!你能让她活过来吗?”

    “要是能让她活过来,拿我的命去换!我也愿意!我对不起她!”

    屋里正吵得激烈,灵岳像疯了一样,这三个人说什么,她就是咬死不认,还动不动就说要孤独老死这样的话,那几个人都没辙了,不知该怎么办?突然门口进来一个人,是施即休。

    施即休一阵旋风一样飘了进来,灵岳一见了即休,只觉得心头的委屈突然翻了倍,刚刚那斗兽的架势瞬间土崩瓦解,呲着的羽毛也都缩回来,一头撞在即休怀里,放声大哭,鼻涕眼泪都蹭在他胸前,好像这是世上唯一安全的地方,即休双臂紧紧环住这个已经哭得要散架了的人,下巴抵在凤灵诗的头顶,柔声安慰,“好了小七,他们让你不高兴了,让他们走,不哭了不哭了。”

    即休抬头冷冷地看着那三个人,“你们不要这样苦苦逼她,陈教主,若你不是小七的父亲,你没资格说这些话,若你是,你这多年不闻不问,她一个人受苦长这么大,你什么都没管过,你也没权利这样说,你的意思已经到了,认不认你,是小七自己的选择,你不能强迫她,玉鸯潭不欢迎你们,你们哪来的回哪去吧,今后也不要再来了。”

    要是有旁人敢跟陈慈悲说这样的话,此刻怕是已经身首异处了,但那一刻,他就像个霜打了的茄子,一蹶不振,墨良辰对他耳语,“意思到了就行了,往后天长地久,别一次把孩子逼得太急了,小子能看顾好她,先走吧。”

    陈慈悲叹着气被墨良辰半推半拉给弄出去了,小姨在灵岳背后停了停,伸手拍了拍她后背,“灵儿,这事也是小姨的错,应该早点来先和你说一说的,你想让小姨留下来还是——”

    即休打断她,“小姨,您也先走吧,要是来日小七转了心思,我再送她去看您。”

    小姨失神地怔了一会,才答应道,“诶,好。”

    即休捂着灵岳的脑袋,“小姨,您照顾好自己。”

    小姨点点头,“你也照顾好灵儿。”转头出去了。

    灵岳又哭了很久,赖在即休身上不肯起来,“偌偌,你说这人生,怎么这么苦啊?”

    即休说,“我们走吧,离开这,在这总免不了要想起这些个烦心事,咱们离开这,找个甜的地方去怎么样?去一个他们找不到咱们的地方,我把你藏起来,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能找得到你,好不好?”即休低头,亲吻灵岳的头顶,灵岳哭着点头。

    陈慈悲下山走得飞快,也不拨弄那些杂草树枝,没一会脸上就破了几个口子,墨良辰拉住他,“你这是干什么?千斤说,以前有人找上你的门来,说是你儿子,要来认你当爹,都是被你打出去的,你自己都这样,你就不能让孩子缓一缓吗?”

    陈慈悲虎着脸,“那哪一样?那些都是假的,这个是真的呀!”

    “那你也不能这么拿自己撒气,你该有这个准备,孩子心里苦,委屈,你做爹的得谅解,急什么?只要你真心对她好,孩子早晚有一天明白你的苦心。”

    “好好好!没事!不急,我有的是耐心,我等她认我那一天,阿良,你去!范伯侍这个王八蛋!把他手底下所有人都给我抓过来,砍了!他敢欺负我闺女,施即休真是便宜他了!把老蒋也给我找来!他手底下的人都是怎么办差的!”

    施即休和凤灵岳除了贴身的物件,旁的什么都没带,挽着胳膊,离开了玉鸯潭,掸落衣衫上的尘灰,面前迎着散乱的山风,身后拖着长长的夕阳。

    坎坷路上,人影一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