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干娘，什么事呀？”何干娘一走进里屋，杨奈儿的丫鬟小翠便问道。

    小翠是杨奈儿在青楼时买来的，一般被卖到乐户家里的女孩子，都会被培养成乐户以后的挣钱工具。

    小翠也认了杨奈儿做干娘，但杨奈儿却没有让她去接客，只是把她当做丫鬟一样的角色。

    杨奈儿其实也只比她大十岁，两人在青楼里朝夕相处，关系很亲密。后来杨奈儿赎身离开青楼，也把小翠还有一直在青楼里照顾她生活的何干娘一起带出来了。

    何干娘道：“外边有一个戏班里的人要找我们家小姐。”

    她说着就要上楼去，小翠连忙拦住。

    “妈妈这些天都没兴致，你上去会惹她不开心的。”

    “那，那我便去回了他？”

    小翠想了一会儿，道：“把帖子给我吧，我上去看看。”

    小翠拿着白鹏飞的拜帖走上阁楼，见到杨奈儿拿着一个绣圈儿正在窗前发呆。

    自从那天梁金匾大闹戏班，白鹏飞救了她后，杨奈儿回到家里，就总是忍不住想起他。

    每回都心儿怦怦的跳。

    她不禁对自己又羞又恼。

    她这么大一个名角儿，天天惦记着一个俊龙套算是怎么回事？

    但越是让自己不要想，就越是会猛地在眼前闪现白鹏飞的笑脸。

    这让杨奈儿十分苦恼。

    她想打发心思，做一点针线，可拿起绣样没多久又出了神。

    小翠见到杨奈儿发呆，连窗户也忘了关，冷风直吹着她。

    “娘，在想什么呢？”

    小翠关上窗户，杨奈儿这才发觉她的手被风吹得好冷

    她一愣，放下刺绣问道：“小翠，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到未时了。”

    “啊……去煮些面汤来吧，中午还没吃东西，想来你和何干娘也饿了。”

    小翠笑道：“楼下来了个孙家班里的人，说是要见你。”

    杨奈儿道：“我今天有些乏了，不想见人。”

    她接过帖子，正要回绝，突然看到了帖子上白鹏飞三个字。

    她一下呆住。

    怎么是他？心儿莫名的狂跳

    小翠问道：“我去回了他吧？”

    杨奈儿忙道：“别，请他到楼下等我吧。”

    虽不知道白鹏飞为什么来找她，但想必白鹏飞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白鹏飞走进杨奈儿家，好奇打量着眼前雅致的小院，一路跟着小翠来到前厅。

    坐下不一会儿，杨奈儿便从楼上走下来。

    今天的杨奈儿化着淡淡的妆，模样清丽，风韵十足。白鹏飞看着也是心中一动。

    杨奈儿与白鹏飞不远不近的坐下，先感谢道：“那日多亏有你帮我。”

    “不客气，不客气。”

    杨奈儿看看眼前这个浑然不知已经搅扰了她几天心境的男人，心里感觉有些复杂。

    她知道自己当然不能真的和白鹏飞发生点什么，也就只能把这点心思深埋心底里了。

    杨奈儿主动问道：“你来找我可是有事？”

    她的开门见山倒是让白鹏飞省了许多话，白鹏飞道：“我需要印些书，不知杨大家可认识做书坊的人？”

    “印书？”

    白鹏飞点头道：“我写了一份剧本，需要刊印，只是苦于没有会印刷的人手。”

    杨奈儿听得皱眉，看着白鹏飞年轻的脸，忍不住劝道：“现在冯班主那么赏识你，你该用心唱戏才是，何必分心去印书呢？”

    这莫名的关心是怎么回事？

    白鹏飞解释道：“杨大家你误会了，我的剧本已经被春鸣社录用，并不是瞎胡闹。”

    杨奈儿闻言一愣：“你的本子被春鸣社录用了？”

    白鹏飞点点头，“我的《牡丹亭》被春鸣社的张主社看中了，这是样书。”

    他说着把一本《牡丹亭》上册递过去，杨奈儿接过厚厚的样书，只见书上作者一栏写着三个大字：白鹏飞。

    她翻开书籍，先是对优质的印刷感观颇好，接着读了两段内容。

    杨奈儿在词曲上的造诣还胜过此时一般的读书人，自然能看出《牡丹亭》不光是好，简直堪称才气纵横，心中自然无比震惊。

    “我和春鸣社约好负责印书。现在已经联系好书坊，只是还缺两个熟悉活字排版和书籍装订的帮手，我想着杨大家你的门路比较广，不知你认不认识从事书坊的人？”

    杨奈儿看着白鹏飞，心中百感交集。

    他这样的性格人品，还有这么高的才气，又叫自己怎么忘了他呢？

    她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回答道：“我帮你找找吧。”

    离开杨奈儿的家，白鹏飞也感觉杨奈儿的态度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来。

    要白鹏飞谈生意他可以很精明，但白鹏飞自以为久历花丛，但他并不知道他对于女人的想法根本不敏感。否则上辈子也不至于快四十才结婚了。

    杨奈儿的表现在他这里还真是一个谜团。

    白鹏飞在回家路上买了些礼物，回到庄家时已近黄昏，庄王氏烧好了饭，白鹏飞和乔少山坐到位置上。

    庄有顺说：“鹏飞、少山，明天班里要重新排戏了，你们需早点去，不能懒散，知道么？”

    乔少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知道白鹏飞卖剧本挣了九十两银子，很想告诉庄有顺白鹏飞已经不用排戏了，但又不敢说。

    白鹏飞看看他，干脆道：“师叔，我的剧本卖出去了。”

    庄有顺一愣，问道：“卖到哪个戏班子里去了？”

    “没有卖给戏班，我把稿子投给了春鸣社，社里已经收下我的两份剧本，南戏本子直接给钱，杂剧版则从社刊销量中分成。”

    闻言庄有顺嘴巴大张，庄祖业一脸震惊，连给小虎喂饭的庄王氏也不敢置信地看着白鹏飞。

    庄有顺是乐户，他的老婆庄王氏也是妆旦色出身，春鸣社的鼎鼎大名自然知道。

    庄王氏忍不住问道：“他们给了多少钱？”

    白鹏飞如实回答：“南曲本子给了九十两，杂剧还没算。”

    桌上几人直接呆住。

    良久，庄有顺才叹道：“你不想去戏班就不去吧，你们识字人的事我真是搞不懂了。”

    白鹏飞笑道：“戏班我还是要去的，我还想学些东西呢。”

    庄有顺点头，颇为欣慰。

    吃完饭，白鹏飞拿出路上买的礼物，他给小虎还有庄祖业买了两套上好的成衣。

    小虎从没穿过锦缎的衣衫，当时就闹着要换上，庄王氏却舍不得，要小虎留到过节再穿。

    庄祖业虽然不说话，却也明显十分喜欢。

    庄王氏眉开眼笑，道：“给你师弟买什么衣服，他们都是小孩，过两年就不能穿了。”

    白鹏飞笑道：“不碍的。我路上看到几样东西不错，也给婶娘你和师叔带了两样。”

    他说着从筐子下拿出来，却是给庄王氏的一对金耳环，还有给庄有顺买的一双上好皮靴子。

    庄王氏大喜过望。

    庄有顺却道：“你写字费神，挣些钱不容易，不要如此浪费了。”

    白鹏飞道：“师叔教训的是，不过我这些东西都是从行脚的色目商人那里买来的，退也没法退了，你和婶娘便先收下吧。”

    “哎哎，好。”庄王氏连连点头。庄有顺虽有些不好意思，但拿着那双皮靴也是爱不释手。

    晚上，白鹏飞洗漱完将要去睡觉前，庄祖业突然找到他，神秘的将他拉到一边，小声说：“你能不能帮我看看这篇杂剧。”

    白鹏飞一脸迷茫的接过一摞纸，翻了几页，发现都是庄祖业的字迹才反应过来。

    “这是你写的剧本。”

    庄祖业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道：“你帮我看看写的怎么样行么？”

    白鹏飞翻开那本子粗看了一遍。

    庄祖业写的剧本叫《棒打钱九娘》，是个非常俗套的故事。

    钱九娘嫁给书生王俊为妻，夫妻恩爱，但婆婆王氏却不喜欢她。后来王俊外出读书，钱九娘在家孝顺婆婆却缕被婆婆王氏刁难，王氏以为王俊死了想把钱九娘卖给富户为妾，钱九娘不从，婆婆便棒打她，钱九娘逃家在外，乞讨时被搜街的衙役拿到县衙，却没想到审案的县令正是王俊。原来王俊并没有死，而是苦读考上了状元，到此为县令，正派人回家接老母和钱九娘来团聚。钱九娘王俊夫妻相聚，婆婆王氏也知道了自己的错误，一家人和美的生活在了一起。

    恶婆婆，好媳妇，最后男主考中状元拯救世界，庄有顺这部杂剧简直是此时的烂俗套路集合，但若以初学者的标准，庄祖业的文笔算是不错了。

    他看完书稿，庄祖业急忙问：“你觉得我写的怎么样？”

    白鹏飞道：“还可以。”

    庄祖业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那你能不能带我进春鸣社？”

    他想了想，对白鹏飞吐露了心声：“我根本不会读书，也不喜欢，我不想读书了，就想像你一样做个曲家。”

    白鹏飞看着眼前少年恳求的眼神，心想这也是个有文学梦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