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秋
繁体版

第一百九十四章 明教弟兄

    白鹏飞和杜妙隆在如皋县待了一天,然后出城往海陵县走。泰州路治下有如皋海陵两县,泰州府则在海陵县内。

    一路上无惊无险,现在正是春播之后,去年河南江北行省的许多地方再次出现洪涝,无数百姓的田土被大水浸泡,一年来颗粒无收,而今年是否能有个好年景同样也是只有天知道的事情,许多百姓讨了一年的饭,家里剩下的几口人在春播时回到家乡,将一年讨饭积攒下来的一点稻谷作为希望播到自家的土地里,乞求上苍能在今年不再让洪水过境他们那小小的田产,然后再次踏上逃荒之旅,期望到秋天回来时,家乡的土地上能长出一点东西。

    流民们逃亡的方向是城市,在这个年头,也只有城市里能维持一点秩序存在,虽然萧慎人维持下的秩序从任何维度来说都算不上好,但正如在乱世中被证明过无数次的铁律所言:再差点秩序也好过无秩序。起码在城市里,人在活着的时候不会被吃掉,而在许多遭灾的农村,人肉是公开售卖的。普通百姓也不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是否同样遭灾,吃掉毫不相干的外地人的心理负担显然比易子而食来的轻的多,所以,比起逃荒到那些开始饿死人的村子的危险,逃进大城市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无论什么样的人口流动,总是能带来些生意的。所以畸形的,离州府越近,周围的市面居然越繁华。

    来到泰州城附近时,白鹏飞和杜妙隆就发现这处苏中港口城市的繁华程度远超他们的想象,一些村庄里居然都有日常的草市,而且村庄集市的人流量居然不比之前他们经过的一些小县城要少。

    他们打听之后,发现自己所在的庄子叫小王庄,还不是关厢的范围,但已经有一条颇繁华的街道了。

    来到街道一头,白鹏飞和杜妙隆见街道中央一处大宅院门口聚集了许多人,外围是看热闹的客商和百姓,中间一群几十人则头戴红巾,一个中年壮汉叉着腰站在红巾众人最前,他们都在看着一个同样头戴红巾的青年说话。

    白鹏飞走上前去,只见那青年指着那宅子紧闭的大门,说道:“多谢明教弟兄们今日前来,小子王朝晖,今天请师兄弟们助拳,只为王某在村里被这王大户欺负的没活路了。”

    “我本是县里的廪生,家里供我读书,想要我考个功名,光宗耀祖。只是小子不成器,读书没个成就。去年上,我爹爹生了重病,家里田土又遭了洪灾,没什么收成,想给爹爹治病,却又没钱,我只得到这王大户家借点钱给爹爹抓药。借钱时说好了一年五分利,借了十两,到今年还他十五两宝钞。”

    “我爹爹不合没救得回来,一病走了。去年秋收,我没打下几斤粮食,为了还钱,今年只能典卖了田土,凑足十五两宝钞。我拿着十五两还给王大户,他却说去年朝廷发钞发的太多,这钱已然毛了,要我今年还他不能还十五两,而是要还十八两,而且三日内就要结清,我跟他争执不过,只能还钱,但短短三天,哪里能找到田地的买主。到了日子,他上门收债,我只有十五两宝钞和几亩薄田,我想用田地抵偿,王大户却又说我的田地不好,他不要,他钱也不要了,只要我家那头耕牛。”

    “我知道这厮一直觊觎我家土地,他知道我家收成全靠这头耕牛,如果把牛牵去我家今年一定又是歉收,那时他便又可以向我放贷,待我还不起时便可以把我家的土地全部拿去,我自然不愿。那王大户却强抢走了我家的牛,还把我打了一顿。”

    王朝晖给大伙儿看了看自己鼻青脸肿的模样,然后愤愤道:“我去找乡老,乡老怕他王大户的威势不敢为我出头,我去报官,而那些官儿都被王大户买通了,把我乱棍打了出来,不让我递状子。我求告无门,听人说咱们明教弟兄互帮互助,我便入了明教,跟香主说明情缘,香主道只要成了兄弟就能来帮忙,于是今日我便请着弟兄们过来了。”

    他说完对一众红巾抱拳作揖:“小弟王朝晖,有怨难申,有冤难诉,还请弟兄们帮忙小子讨回公道。”

    白鹏飞只见王朝晖说完,围观百姓都是议论纷纷,其中许多人正是小王庄的村民,都知道王朝晖的遭遇,彼此交谈间对他的事情颇带同情,而一众红巾教徒则都义愤填膺。

    为首的红巾中年人道:“弟兄们都听见了,我们王兄弟道自己有冤屈,都是明尊座下烧香的弟子,守望相助,咱们必然要为王兄弟讨个说法,大伙说是也不是?”

    红巾教众轰然响应。

    白鹏飞也是第一次见到明教的大规模活动,听了半天,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心中感叹,果然是秩序到不了的地方就是宗教滋生的温床。

    此时萧申朝廷的统治完全到不了基层,像王朝晖这样的百姓,哪怕他其实已经是个小地主,却在大户的欺负下同样没有申诉的渠道,而明教的出现正是给这些穷苦百姓带来些许被保护感,难怪越是天下大乱,明教势力就越强盛。

    红巾教众已经在王大户门前高喊口号,同时不断锤门,要求王大户出来回应。围观百姓见有这热闹可看,越发聚集起来。

    白鹏飞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身影,那是个年轻的游方和尚,第一眼白鹏飞只觉十分熟悉,等他正好转过头时,两人四目相对,白鹏飞呆了一下。那人居然是朱八八。

    朱八八两个月前应该就已经回凤阳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白鹏飞满心疑惑。

    朱八八看见他也是一时呆愣,似乎想躲,但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已经露馅,躲也没用,索性向白鹏飞一笑。

    这时只见一队乡兵闹哄哄的过来,为首的都头大吼着在看热闹的百姓中清出一条路来。带着十几个乡兵走到明教弟兄身前。

    “你们白日里大喧大闹做什么?”

    一些教徒见到乡兵来了,明显有些害怕,王朝晖之前因为索要耕牛就被乡兵打过,也十分恐惧,下意识想要后退。但其他来助拳的教徒却毫无惧色,为首的中年人上前一步,看着那都头笑道:“这位都头,我们找王大户来理论理论,又不曾动手,不知犯了什么王法了?”

    那都头见红巾中年身高体壮,胳膊上肌肉虬结,他身后的教徒们也颇有几个壮硕的,原本的气势一滞。红巾中年更逼上几步,那都头居然被吓得稍稍后退。

    “这……白日里,还是不要如此,如此喧哗……”

    见他这模样,红巾教众都是不禁轻视,许多原本胆怯的这时也大起胆子来。

    中年人根本不理他,带着教徒们大喊,同时让人砸门,大有不回应就拆了王大户房子的气势。那都头也不敢管。

    终于,过了一炷香时间,王大户家的大门打开了,走出一个管家模样的人。

    那都头如蒙大赦,连忙上前招呼,那管家轻蔑的看了都头一眼,显然这人是他们联系来的,管家对于他的软弱十分不满。

    转过头去,管家一脸高傲,看着红巾中年道:“老爷说了,把牛还给你们就是。”

    围观众人一片议论,似乎对于王大户居然妥协都感惊讶。而教徒们则都高兴不已。

    王朝晖大喜,连忙跑上前去,问道:“这可是真的?我的牛在哪儿。”

    管家冷冷看着众人,一笑,道:“只不过,你家的牛一拉回来就生病了,这会儿已然死了。”

    王朝晖一下呆住:“什么?”

    管家冷笑道:“老爷让我把牛的尸首还给你,另外,我王家愿意陪你十五两宝钞,你收好便是。”

    王朝晖突然大怒道:“一头耕牛何止十五两?那是你们抢去的,你们要陪我一头牛才是。我要你们的钱何用,没有耕牛,我家今年如何耕种?”

    管家笑道:“那是王秀才你的事情,我们老爷已经仁至义尽了。”

    红巾教众们这时才知道自己受了这厮蒙骗,都气愤的围上去,那管家连忙往后一躲,紧接着王家大宅里走出几十个壮汉,居然比红巾教众人数更多,个个腰扎绑带。

    教众们见状才知王家渡厉害,人家的护院就有几十人,根本不怕他们,之所以找乡兵来,只是懒得出手惹麻烦而已。

    见到红巾中年也不敢上前了,那管家又高傲起来,叫人抬出一具死牛丢在家门前,又丢下一盘宝钞,道:“你们自领去吧,别再叨扰。”

    然后便让人关上大门,丝毫不把门外的众人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