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抱歉。”林明说。

    “抱歉？不，孩子，你不需要道歉。”

    一位老者站在他的面前，透过落地窗遥看星空：“这是他的选择，也是我们的选择，你并没有错。”

    繁星点点，交相辉映，仿佛自那远处的深空中，跨越时间与空间，向着二人致意。

    沐浴在星光之下，林明旁观着一场盛大的葬礼。

    一场文明的葬礼。

    这是一个征服了星海的文明。

    他们通晓一切规则，掌握一切秩序，星舰开遍了这片宇宙的每一个角落。

    但他们的国民，却渐渐失去了欲望。

    最开始是不再进取，放弃探索；后来是得过且过，失去追求；最后，就连基本的求生欲与繁育的欲望，也逐渐丧失。

    他们曾怀疑是作为生物体的本质导致心理逐渐空虚，将改造人、意识上传等能想到的方式全部尝试了一遍，但结果无一例外。

    参与实验的个体，在短暂的心智升华之后，均选择了自我毁灭。

    伟大道路的尽头，竟是深渊。

    最终，他们选择了饮鸠止渴的方式。

    推选圣子。

    从还残存有欲望的人中，选择为圣子，以举国之力去帮助他满足所有的愿望，他的追求，即成为所有人的追求；他的欲望，即成为所有人的欲望；支撑他继续存在的动力，也将支撑着整个文明，继续存在。

    这确实很有效，凭借此法，危在旦夕的文明再次苟延残喘了七千年。

    但却不长久。

    直到这一代，已经只能找到一个人，还有成为圣子的资质了。

    但兴许是这次捏的皮囊太过完美，兴许是林明的谈吐明显有别常人，兴许是这位圣子的心理，在予取予求的环境下早已畸形。

    她疯狂地爱上了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外来者。

    并在林明数次明确地表示拒绝后，殉情而去。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殉情。

    个体的死是短暂而微渺的，但她带起的连锁反应，却摧毁了整个文明存在的根基。

    已经找不到第二个圣子了。

    最终，这一古老而辉煌的国家决定，放弃这无意义，也无目的的挣扎。

    就此沉寂。

    出奇庞大的猛兽，即便死去的过程，也格外漫长。

    他们在星海间，建立了一个个庞大的处理站。

    战舰、卫星、工厂、星球改造设施、星际巨构，乃至人造天球，一切的一切，都会在这出奇庞大的建筑中，被拆解、无害化，直到彻底与星尘融为一体。

    即便是负责运输的运输舰，也会在完成最后一次任务后就地拆解，运输舰与处理站的工作人员，则会在这茫茫太空中完成与世界的最后告别。

    至于处理站本身——则会继续存在，作为给予后来者的礼物，以及文明的墓碑。

    他们消去了一切属于自己的痕迹，却又留下了尽可能坚固的墓碑。

    或许，他们也期望着，这消除了一切人造痕迹的星球上，能诞生出新一季的文明，代替他们，走出这永恒的怪圈。

    而这漫长的葬礼，已经到了尾声。

    如今，他们连星系间通讯能力都失去了，只有寥寥几个设置了自毁程序的通讯卫星，维持着最后的交流。

    但这通讯频道中，却格外的清净，所有人，似乎都安宁地接受了这一切。

    远处的灯光暗了。

    随即，黑暗如同潮水一般涌来，吞没了一片又一片的灯光。

    那是已经完成了永眠的人。

    老者最后看了他一眼，很慈祥地笑了笑：“不必自责，这是我们自己选择的道路。”

    随后躺进了一个水晶样的舱室。

    那是很古早的发明，能让公民有尊严地死去。

    灯光又暗了一盏。

    林明抬首望天，在他的左眼前，一道光幕凭空涌现，在光幕里，一个蔚蓝色的星球浮现而出。

    记得刚来的时候，它还是铁灰色的。

    他好像有些感伤，又好像无所思考，只是安静地看着星球上璀璨的灯光，接连地暗淡下去。

    就好像有人，为这舞台盖上了幕布。

    他等待着，等待着，直到灯光彻底被黑暗吞没。

    他没能等来奇迹。

    曲终人散，闭幕的舞台下，只有这最后一个孤独的观众。

    但他，真的是观众么？

    谁又能，永远不在台上呢？

    他遥看天际，只觉这漫天的星光，仿佛也失去了温度。

    有些冰凉。

    “编号林明—A6782。”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天地说：“申请回港接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