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亮（旺财）知道自己敌不过大胖子，之后在狭小的审讯室里东躲西藏。

    他发现，对方在试图攻击自己的时候，对自己的话是没有反应的，不知道是听不到，还是听到之后没反应、或者不屑于回答……

    什么时候开始试图攻击自己？

    旺财想起大胖子眼神的变化，一开始审讯他的时候，他意识清晰，但过不长时间，大胖子就越来越迷糊。眼神变得异常诡异的时候，旺财让助手抓紧离开了。

    但是大胖子没有在意助手离开的动作，因为他的眼中只有旺财一个目标！

    通过回忆这些行为，旺财对于大胖子可能做出的行动，渐渐清晰明朗起来。虽然未必是有规律的行为，但面对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极具威胁的定时炸弹，预测他下一步的行动非常重要。旺财靠对危险灵敏的嗅觉躲过一劫，下次如果还是靠本能，就不一定那么幸运了。

    旺财和助手气喘吁吁的坐在椅子上，各自掏出香烟，默默地吸着，看着倒在地上的大胖子。

    “去，把大胖子脚也绑起来，我担心他一会醒了又要发狂！”

    “行！我找人去，把他先扶到椅子上！”

    “别了，先把他绑好！”

    助手只好先去找绳子轧带。不大一会儿，助手进来，准备动手。

    “老大，这胖子突然发疯……跟现在疯传的红鬼攻击人很像啊！前面几个案子，不会跟他有关系吧！”助手先用大轧带把大胖子两条强壮有力的小腿从脚腕处固定，然后把绕成圈的尼龙绳顺出来。

    “肯定不是他，目击者描述的体型跟他不符，大胖子的辨识度太高了……”

    “老大，快看！”助手突然惊呼起来！

    旺财抓紧凑过去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看到助手戴着塑胶手套，把手指放在大胖子的脖颈上试脉搏，又把手套摘下，把手指放在大胖子鼻孔处测鼻息，然后，对着旺财摇了摇头！

    大胖子死了！

    刚才这么生猛，像一头发狂的熊一样追逐旺财的大胖子，侧躺在地上，已经停止了呼吸。

    旺财当刑警二十年，见过的死尸无数，但是这么鲜活的一个活人在自己面前，从活到死，他并没有亲见过几次。

    他楞了几秒，突然走过去一把拉开助手，喊道：“别碰到他！让法医过来处理吧！”

    然后把助手拉出了审讯室。

    审讯室里死人了！这绝对是个大新闻。中午饭点时候有无数同事都看到旺财和助，粗暴地把满头是血、昏迷在他们车上的大胖子嫌疑人扔到车下，然后担架抬到审讯室。也有无数个同事看到大胖子是一个满身红斑的“红鬼”……

    这下子事情大了，吴局长亲自下来指挥，了解了大概经过后，立刻要求把审讯室隔离起来，又命令法医和民警各3名，全副武装，身穿全套防护装备进入审讯室，把大胖子转移到法医实验室。他命令所有接触大胖子尸体的人，必须严格按照市里隔离区传过来的资料进行传染防护。如果发现违规操作，一定追查到底，问责到底！安排好这一切，他又招招手，把旺财和助手叫到了他办公室。

    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两人坐在位子上默不作声，等吴局长骂完，助手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局长，这事不能怪我们，我们是正当防卫啊！”

    “正当防卫？”吴局长张起打手作势要狠K他，“你不懂法就他妈闭嘴！你们两个，我不可能都保住，你们看着办吧，先把报告写上来，给你们一个小时，快去吧！”

    “不是，吴局长，我知道死人是大事，但我们执法中间没有什么重大瑕疵啊？”旺财忍了很久，终于开口说话。

    “你知道现在全市在防控林赖氏症吗？局里下发的材料你看了吗？”

    “看了！”

    “你让隔离区外第一例林赖氏症死亡发生在我们局里的审讯室里，电击致死，你让我怎么向上交待？嗯？”吴局长声音又一次提高起来，“小李，你特么一个老刑警，办事还是这么飘，我怎么相信你！怎么敢让你去担重任？”

    “这跟老大没关系……”助手又插嘴道，“钝器击晕和电击致死，都是我做的……”

    “你他妈闭嘴！”旺财忽然大喊道，吓了吴局长和助手一跳！

    “你喊什么喊！“吴局长喝道，但声音明显比刚才低了八度，“你喊给谁听？你们两个抓紧去写材料，一个小时，两个人到我办公室来，去吧去吧！”

    吴局长挥手让两人退出去，旺财走在后面，狠狠的把门一摔，跟助手回办公室去了。

    “头儿，估计我惨了，这个事领导这么怒，是不是得让我去柜台了……”

    “肯定的啊，难道我去柜台啊？”旺财撇撇嘴，拍了助手肩膀一下说，“你去吧，把材料写一下，发给我。半小时啊！快去！”

    旺财安排助手去写材料，自己偷偷溜到法医实验室去了。办公楼走廊里一路碰上了好些同事，平时热情打招呼的大姑娘小媳妇，现在都像躲瘟神一般，唯恐避之不及。旺财对于这类人见的多了，呵呵一笑，并不在意。

    他来到实验室门口，看四下无人，便从兜里掏出手套和口罩，推门进去。

    “哎哎！你怎么进来了！”实验室里有三个法医在对尸体进行分析，其中一个年轻的法医对旺财喊道，不知是没认出戴口罩的刑警队长，还是按照吴局长的命令喝令旺财。

    旺财没理会，直接走过去问情况，另外两个法医是老同事，连头都没抬，便开始向旺财汇报情况。年轻法医看的一愣一愣的，这才知道，吴局长的命令有多少人敢不服从。

    “大胖子是因为电击致死吗？”

    “是，也不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法医说道。

    “怎么讲？”

    “电击击晕后，他立刻死亡了，五分钟之内。”法医说。

    “那你说不是，什么意思？”

    “那个时间，他的各个脏器已经都衰竭了，大脑应该也有大量出血，你看一下他眼睛。”法医把大胖子的眼睑翻开，可以看到眼睛的白眼球部分已经看不到一点白色。血红的一个球体，在血红的球体之外渗漏了大量血液，“你退后点，别太近，消毒柜里有护目镜，你去带一下！”

    根据隔离区传达过来的资料显示，林赖氏症患者死后的几个小时内，病毒会寻找下一任宿主。所以一定要在这段时间接触尸体的工作人员，务必要做好全身防护，尤其是眼口鼻和身体有外伤的部位。

    旺财取好了护目镜，走过来继续询问情况：“也就是说这家伙本来到这个点儿，也该死了，对吗？”

    “应该是的！但是电击可能让他的神经系统突然紊乱，加快了他的死亡！”

    “嗯嗯，明白了，所以说电击致死这事，是，也不是……”旺财沉吟道，“那应该怎么定义实施电击者的行为呢？过失杀人？”

    “不知道，不能这么定义吧，你们是正当防卫啊！况且通常情况下，电击枪的电压不至于电死人，你们又没违规，怎么能算过失杀人呢？”另一个女法医开口说道。

    旺财在实验室边里来回踱步边说：“但是刚才说了，电击加快了他的死亡，所以你们报告怎么写，对于事情的判断有重要的影响，我的小名可就掌握在你们手上了啊！”

    女法医问道：“又不是你用的电击枪！”

    “当然不是我，但我也不可能让小兄弟背锅啊，毕竟人家是来救我啊！”旺财苦笑道。

    “知道了知道了！情况就这样，你快出去吧，没有防护服，还是有风险的，护目镜放在那边，”老法医指指门边的一个金属托盘，“你的口罩和手套也扔到医疗垃圾那里。”

    旺财听话的往门边退去，边退边说：“那报告的事，您得帮好好写写啊！电击那个……”

    “行了，知道了！”老法医还是没抬眼。

    女法医给旺财打了一个OK的手势，目送他出门。

    旺财赶回办公室的时候，助手已经把材料写好发给了他。

    打开一看，材料写的清晰明白，认罪意图明确，满篇化成三个字就是“我有罪”。

    旺财很生气，一个刑警如果不会为自己开脱，工作简直没办法干！跟他们打交道的都是穷凶极恶的刑事罪犯，刑警如果一板一眼的按章办事，那不是要被嫌疑人们欺负死了？实际工作中当然事处处有违章办事的时候，但是这些违章又不能真的触犯法律。比如以暴制暴的尺度，判断一个可能成为重刑犯、将来可能危害社会秩序的人，刑警不可能直接把人打死完事，刑警也没有权力对任何嫌疑人的定刑，只能在自己的判断之下，尽量让罪犯自己漏出马脚。在这种斗智斗勇当中，不可能完全不违规的做事，钓鱼执法是家常便饭。这个时候，写报告就成为一门艺术，如何避重就轻，如何把自己的责任甩干净，这是重要的技能。

    法官当然不想在给一个罪犯治罪的同时，又把一个好警察送进监狱，所以适时的聪明一点，处理好报告的问题，是皆大欢喜的事情。这一点，在老刑警、老法医手上，已经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常规操作。

    但是旺财眼前的这份报告，是断送自己前程的一份报告。不是断送旺财，是助手自断前程，因此旺财非常气愤。他摇摇头，把报告直接删除，重新写了一份，署上助手的名字，也粘贴上了自己的电子签名。

    “嘟嘟嘟！”旺财的座机响了，一看分机号，是吴局长。

    旺财把报告发出去，接起电话：“喂？……”

    “来我办公室，马上！你俩一起！”

    旺财叫上助手一起往吴局长办公室走去，路上旺财狠批了助手一顿：“妈的你这样写报告要把自己害死了，真要去柜台上处理婆媳关系去了！等回去脚给我两千块钱学费，我给你好好上上课！什么时候学好，什么时候两千块退给你。”

    说着，两人就来到局长办公室门口。

    “局长！”旺财敲门。

    “进来！”吴局长待两人进来，让两人坐在办公桌前，神色比一个小时前轻松得多，慢悠悠说，“报告看了，就这么写吧。法医的报告也出来了，你们看看。”

    吴局长把电脑屏幕转过来，把法医传过来的报告给两人看。

    别的都是废话，只见赫然两个大字：“病亡”。只这一条，已经不会让谁记大过了。旺财早知道法医报告不会对自己不利，但戏要演完整。

    于是故意装作放松下来，一屁股瘫坐在转椅里，来了个葛优躺，抱怨道：“局长，你不要一惊一乍吓唬我们这些当差的了，你看你看，大夫都说跟我们没关系，刚才你可把我们俩吓了个半死！”

    助手进门的时候脸色刷白，现在已经红润有光泽了，在一边嘿嘿笑着。

    吴局长苦口婆心教育道：“你们两个呢，我认可，但是工作的方式一定要注意。国家培养一个刑警要花多少时间、多少钱？你们都是国家财产，你们自己不珍惜自己的前途，也要珍惜国家财产吧！”

    吴局长说了几句，示意助手先回办公室。助手如同归林的小鸟一般，一蹦一跳离开局长办公室。

    “你这次差点捅了大篓子，报告我也看了，还护着小朋友，你这样不行啊！”吴局长点上一根烟，也扔给旺财一根。

    “那小子我批评他了，太不会写报告了！”

    “局里要提拔一个副局长，我把你名字报上去了！”吴局长突然说。

    “我？”旺财呵呵一笑，“我可不是当官的料！”

    “我说你是，你就是了。还有人不想当官？”吴局长弹几下烟灰说道，“论资历，论能力，你早就应该上去了。而且你也这把年纪，差不多了！”

    “我不想当官，你找别人吧！”

    “不想也不行，已经报上去了。”吴局长躺在座椅上，悠然说。

    “小吴最近怎么样？”

    “她呀，现在一个安保公司上班，以后你得多照顾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