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的傍晚，刘旦背着一捆柴草从打虎寨寨墙的坍塌处走进寨子，走过寂静的街道，走进了只剩残垣断壁的自家院子惊起几只蹲在土堆上的野鸟。

    他背着柴草走进只剩下轮廓的灶房。

    整个院子经过了剧烈的地震、大火和两年的风雨，墙都倒塌了，原本的房屋就连轮廓都难看清，灶房也只剩四面矮矮的小半截土墙，但是幸好土灶只塌了半边。

    少年看着自己曾经无比熟悉的房间不由鼻子一酸，但是立刻忍住。他把柴草放在灶前，从小葫芦里取出“大锅”放在灶上，又从小葫芦里取出一大块肉放进锅里，让锅变大，正好与灶口相合。

    随后他取了个瓦罐和麻绳到巷口一口水井打来清水倒进锅里，在灶塘中点燃柴草。

    一只浑身闪着铁青色幽光的肥大蝎子急匆匆从土灶的裂缝里钻出来挥舞着大钳子向这个打扰它安宁生活的人类示威，但是却被长生果一把抓住尾巴，凶残的一口咬掉尾巴上的毒针，然后咔吧咔吧大嚼起来。

    长生果最爱吃这种已经可称异兽的虫子。当零食吃。

    火光映红了少年的脸。

    少年抬起头似乎又看到了在灶台前忙碌的母亲。

    半天少年才回过神来，抬手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向灶塘里又填了几把柴。

    不多时早已人迹断绝的打虎寨终于升起了一缕久违的炊烟。

    天黑下来，寒意渐浓，但是少年仍然坐在院中倒塌的房屋墙壁上毫无睡意。

    天空中星河璀璨。

    他记得每年夏天一家人在院中纳凉时他坐在爹的腿上或者娘的怀里仰头看到的都是这样的星空。他在努力回想那种感觉，想得痴了，脸上浮现出些许微笑。

    星空依旧，但看星星的人却只剩下他一个。

    他默默从土黄布袋里拿出个小小拨浪鼓。

    这是小时候爹给他做的。在天地异变之前离家时他只拿走了这个拨浪鼓和娘给他做的一件衣服。

    轻轻摇动拨浪鼓，单调的梆梆声在死寂的夜里传出很远，显得这夜更加凄凉。

    少年在院子中坐了一个晚上。

    在死寂的只剩模糊轮廓的街道上穿行，眼前却似乎看到巷口扎红头绳的小姑娘在踢毽子，一群汉子蹲在墙边托着大碗吹嘘当天的见闻，酒楼的许三眼睛不断瞟着对面张家的姑娘……

    这一幕幕往事已成过眼云烟，但少年依然希望把它们牢牢留在心里。

    出了寨子，来到坟地，少年仔细整修了父母的坟茔。

    他转到寨子西面那个山坡，在翰宕墓前拜了三拜，然后挖出翰宕的尸骨，架上柴堆焚烧。

    待火焰熄灭后，少年从灰烬里捡出骨灰收入一个坛子站起身来轻声说：“翰仙师，我送你回家。你在天之灵可要保佑我。”

    这两件事耗费了少年一天的时间，晚上他依然在自家院子里看星星。

    这里留下了他最快乐的时光，有他最亲的人的身影，但是他马上就要离开了。前途迷茫，可见艰险，也许他再也无法回来。他十分珍惜这最后的时光。

    当太阳再次升起，他重新整理了身上的东西，把小葫芦这样容易引人注意的东西全放进了土黄色布袋。

    少年终于猛然站起走过只有风呼啸的街道上了寨墙，从那里凝望残垣断壁片刻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寨子向北走去。

    走向远方的过程中少年感觉山外在天地异变之后灵气比原来浓郁了许多，有些地方已经与血玉山中相近，草木生长都受到了影响更加茂盛。原本通往茂柯城的大路已经彻底淹没在草丛中，幸好少年在山里跋涉，能够从蛛丝马迹找到原来的道路。

    走了三十多里，遇到一个村寨。

    刘旦记得这是个百十户人家的小寨子，打虎寨的人去茂柯城都会在这里讨口水喝。可是现在寨中一片寂静。

    刘旦走进塌掉的寨门看到寨内荒草深深，没有一丝人气。他的脚步声惊起一群斑鸠，野鸡之类的鸟，一头山猫从一间屋子的断墙后面警惕地探出头来发出威胁的低吼。

    刘旦小心避开那些光线昏暗的残垣断壁，找到寨内的水井，喝够了水，又给腰间一个大葫芦灌满，然后离开寨子继续向茂柯城前进。

    又走出数里地，地上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骸骨，有各种野兽的也有人的，其中不乏孩子的骷髅。这让少年对茂柯城当下的情况不禁产生了极大的担忧。

    他加快脚步，越往前走，感到一种实质一样的阴寒越来越重。不多时就远远看到了城墙。

    城头的景象很凄惨。虽然城门依然紧闭，但城墙已经大面积崩塌，仍然树立的城墙上满是枯草，静悄悄没有一个人影却落着不少鸟雀。

    前方的骸骨越来越多，并且逐渐出现了很多独轮车，竹筐之类的残骸。

    刘旦站在一处稍微高些的土堆上看到城下则密密麻麻尽是骸骨，有些异常巨大一看就是异兽的。

    少年突然打了个寒颤，他还以为是突然看到这么多骸骨的原因，但是随着一阵乌鸦的叫声，在他前方突然逐渐出现了一些模糊的身影。

    少年心中大惊，连忙戒备。但是马上他就发现那些身影都是朝向茂柯城的方向，背对着他一动不动，虽然阴气森森但并没有威胁。

    这让他稍稍放心，凝神观察那些影子。而那些影子也逐渐清晰起来，竟然都是阴魂凝聚而成。

    少年扭头向西看去，原来太阳已经开始西坠，阳气渐弱。但是按照常理阴魂也不应该此时就出现。

    他转身看向其他方向，见远远近近所有的阴魂都目不转睛地望着茂柯城。

    显然这些人生前是由于茂柯城的关系有强烈的执念无法放下，死后阴魂才滞留此处。而且这执念如此强烈，以致这些阴魂在阳气稍微渐弱时就会出现。

    茂柯城里有什么让他们存了如此执念？

    少年迈步向前走去，路过一个阴魂身边不经意扭头看向它的脸，立刻感到头皮发麻。

    这是一个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孩子手里还拉着一个孩子的妇人。

    这个妇人他认得，就是打虎寨街上杂货铺的老板娘。是天地异变之前逃离打虎寨众人中的一个。

    此时周围老板娘和他两个孩子的阴魂正用一种让少年不寒而栗的怨毒眼神望着茂柯城，显然她们当年没能进城。

    继续向前走，少年又看到了打虎寨的更夫，看到了打虎寨后街豆腐坊的夫妻，看到了那个踢毽子的小姑娘……

    少年梦里不止一次梦到妈妈抱着他到豆腐摊儿割一块雪白的豆腐，梦到在巷口踢毽子的轻灵的身影，他不知道将来自己是不是还能梦到这些温馨的场景，还是只会梦到这些呆立的阴魂。

    这让他心中腾起一股怒火的烈焰。

    所有的阴魂眼中都充满了怨毒！

    少年已经能够猜出这些人死前为什么心中充满了这样的怨毒，死后都不能放下。

    显然他们痛恨城里的那些人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城外而没有一点儿怜悯。

    少年不敢再看那些阴魂的脸，生怕更多美好的记忆变成噩梦。

    可惜城内那些想要闭门自保的人也没有逃过劫难。

    虽然他们拼死抵抗杀了大量异兽，但在地震中被毁坏的城墙终于没能挡住兽潮的冲击。最终兽群漫过城墙冲入城中。

    茂柯城虽然只有万余人，是一座小城，但却是少年在人生不到十五年时间里到过的最大的城市，是少年曾经满心向往的地方。

    如今它也毁灭了，而且是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毁灭。

    想到这些，少年的心中就有一团烈火想要释放出来。

    他诅咒所有毁灭他心中的美好的人！

    正在少年对着城市默哀之时，一头一直蹲据在城头的大鹰突然身子一纵扑动翅膀向正在那个出神的人类少年俯冲下来。

    它这一动，立刻本来聚集在城墙上的几头鹰隼和大群的乌鸦都跟着飞起直扑下来。

    大鹰因为吃人肉变得通红的眼眸射出冷酷的寒光，扑动一对六尺长的铁翼不断加速，能抓裂金石的巨大鹰爪向着少年的头颅抓去。

    少年似乎没有感觉到危险，仍然静静地低着头，只有那只浑身紫红的小鼠站在少年头顶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鹰。

    大鹰已经感知到小鼠身上散发出的能量波动，确定这小鼠是个很强的存在，可这小鼠个头儿太小，就算修为不低想来也难挡它一击。

    所以大鹰没有丝毫犹豫，伸出鹰爪，准备把那小鼠和少年的头颅一起抓碎。

    可当大鹰的爪子眼看就要抓到小鼠的时候，突然少年动了。他甚至仍然没有抬头，只是突然间周身气势爆发，手中的虎叉如闪电般刺出。

    大鹰俯冲的力量巨大，在少年出叉的时候根本来不及避闪，完全是自己撞在了虎叉上。

    虎叉刺中大鹰的身体居然发出金铁交鸣，就像刺中了铁页微微一滞。但由于大鹰巨大的冲力，虎叉还是瞬间刺入了血肉。

    少年把虎叉猛地向前一送向下一压，同时一抖，大鹰坚硬的翅膀根本没来得及击打在少年身上就被甩了出去摔在地上。

    长生果箭一样窜了出去，只留下一道紫红色的残影。它扑到大鹰身上，用它凶残的大牙一口咬在大鹰脖子上切断了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