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将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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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帝王之心

    李斯年少时师从荀子,学**王之术。其人博闻强识、通读百家,深得荀子赞誉,赐字曰:通古。

    学成之后,便入秦为官。起初在丞相吕不韦帐下做郎官时,便十分受嬴政赏识,每次献计论策,皆得重用。此后便平步青云,从区区客卿一直做到长史,是嬴政眼下最为倚重的文臣。

    李斯既以帝王之术出道,对于朝堂之上的种种变幻及君上的心思想法,则有一套独到的见解和揣摩。他能以客卿身份入主长史府,为官二十多年来一直稳居高位、久经不衰,其才能占了五成,时运占了三成,剩下那两成,则是精通帝王心术的缘由了。

    然而,偏偏是这两成的心术揣摩之法,才使得他能在贤臣辈出的秦国朝堂上大放异彩。因此,李斯深深明白切中帝王心思的重要性。

    当今朝堂之上,最受秦王赏识的几拨人,除了自己,无外乎王氏一脉、蒙氏一脉、尉缭及老秦故吏一脉。

    王氏为将,无论王翦还是王贲,又或者是眼下尚且年幼的王离,全都是沉默寡言、忠厚敦实之辈。于他们而言,老老实实做事即可,只要不摆弄是非、不居功自傲,王氏一脉便不会惹祸上身。

    至于蒙氏一脉,蒙毅内敛、蒙恬灵动,二人或许也能摸得着帝王心术的门庭,不过终究难成大家。当真计较起来,反而是备受嘲弄的蒙武,深得秦王待见。

    李斯想到这里,抬头看向了蒙武。揣摩帝王之心,好听了说,是切合圣心;难听了说,自然就是溜须拍马、谄谀媚上了。只不过这等溜须拍马,既不低俗,也不作恶。文武百官,除了王翦父子和廷尉赢重外,大多各有其法。

    蒙家二狗虽目不识丁,却深谙此种三昧。然而,蒙武行事,竟能反其道而为之。虽动辄粗言秽语、破口大骂,对朝中大员更是半点尊重也无,朝堂论政时,还敢屡屡顶撞秦王。可他一不获罪、二不受责,反而每每受到秦王嘉奖,其言其行,实在令人寻味。

    李斯表情严肃深沉,目光又不由自主的落在了楚南雄身上。他自诩于帝王心术一道,无论何人与自己比起来,终究还是差了些火候。如上书言事、如寻常论政,不管说什么谈什么,到了最后,他总能巧接话语、明言指出:强秦天运已至,大王当以水德代周而为天子。上追三皇五帝之德、下慕商汤武周之行,仿效先贤,成一代霸业。

    三皇五帝、商汤武周,那是何等人物?那可是上古先贤!历来国君诸侯,无论贤愚文武,能被人称上一句“有先贤遗风”、或“有古圣遗行”,此君此侯便要被传颂天下、名流四海了。

    李斯盛赞嬴政“上追三皇五帝之德、下慕商汤武周之行”时,还觉得自己有些夸口漫谈,唯恐嬴政责怪他谄谀媚上、言辞太过,因此颇有不安。可那楚南雄,那十五六岁的小小少年,竟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出“功盖三皇、德过五帝”这种话!

    他,他怎么能说的出口?

    李斯明知这话是在称颂秦王,与他无关,可他一旁观者听起来,竟也忍不住怦然心动、跳跃欲起,那秦王本人听到这话,如何能够按捺的住?

    他忍不住喟然长叹。低头看时,朝堂之下,淳于越犹自愤愤不平,在那里旁征博引、句句相逼,非要请老廷尉拿出春耕诏,当面对证;而一旁楚南雄微笑侍立,缄口不言。二人高下,当机立判。

    李斯忍不住摇了摇头,看了王绾一眼,苦笑道:“今日,李某算是见着高人了。”

    王绾虽为丞相,其心智谋略比之李斯则差了一筹,以为他指的是淳于越,瞥了一眼,皱眉道:“这等人,也能算是高人?”

    李斯目光盯着楚南雄,叹道:“是否高人,丞相以后便知。”

    这时,老廷尉赢重被淳于越逼得没法,扭头瞪了左监一眼,高声叫道:“铜书令,去馆藏殿中取王命诏书。此诏在我王十年一栏、左起第一个书架、最上层第八列。”

    左监躬身退去,不多时,捧着一卷布满灰尘的诏书走了进来。老廷尉接过,当即展开,也不管飞扬而起的灰尘,径直拿到淳于越面前,斥道:“看仔细了,可曾错了一个字?”

    淳于越看了半晌,期间甚至以手指拨弄,可点来看去,诏书所写与楚南雄所诵,一模一样,并无半字之差。他当即怔在原地,看着楚南雄,嘴里犹自不服气的嘟囔道:“有意思么?不过一条诏书,竟然背的滚瓜烂熟,也是个谄谀之辈。”

    楚南雄叹了口气,觉得这淳于越当真不可理喻。他收回目光,对着殿前一拱手,道:“此案已经明了、判词也已断下,在下既然无罪,祈求告退。”

    楚南雄本是对着嬴政躬身施礼的,可嬴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此时正满面红光、隐忍按捺的坐在殿前,并未听到众人说话。

    赢重见殿前不答,便点了点头,微笑道:“朝堂之上,本就是重地。你退下吧,待我向王姑问好。”

    楚南雄口中称谢,悄悄看了看王安。二人一对视,他便对着王安挤了挤眼,之后就退出大殿,往外走去。

    王安微微欠身,还没说话,赢重便抢先笑道:“你也要去了吗?也好,这里本就不是女孩子该来的地方。”

    王安便点了点头,正正身,对着嬴政施礼告辞。

    可嬴政不答,王安心中一片茫然,扭头看向了中车府令赵高。

    赵高急忙走到殿前,低声唤道:“大王,大王……”

    嬴政这才回过神来,他在殿下扫了一眼,不见了楚南雄,奇道:“那小子哪里去了?”

    赵高道:“此案原本是个闹剧,老廷尉既然判了楚南雄无罪,他便请辞出宫了。”

    嬴政怅然若失,低声道:“竟走的这么急。”

    赵高笑着陪侍道:“要不,老奴唤楚公子回来?”

    嬴政摆了摆手,看了王安一眼,略作沉吟,便微笑着道:“你很好啊。既懂得尊秦律之重,又能以身报效爷父,很好。那楚南雄刚才说你什么?嗯,是‘贤良淑德,蕙质兰心’。这八个字,说的好,说得好啊。”

    王安怔怔愣愣,尚不自知,殿侧蒙武急忙出言提示道:“老狗孙女,还不谢恩!”

    王安啊的一声,这才明白过来。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惶恐万分的道:“大王谬赞,这八个字,小女哪能担当的起?”

    嬴政笑而不答,却看向李斯,“长史,你说这八个字,当得起当不起?”

    楚南雄虽然称赞过王安,可他说的是“贤良淑德”,并没有后面的“蕙质兰心”。况且,楚南雄说的只有四个字,如何能有八个字?

    李斯稍一思忖,便明白嬴政所指究竟何意。他正色敛容,对着殿前拱手拜道:“当得起,当得起!”

    嬴政哈哈大笑,指着王安道:“武成侯之孙、通武侯之女王安,贤良淑德、蕙质兰心。赏白玉一双、锦缎十匹,赐王书诰命,以昭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