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坠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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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六章 一石二鸟(八)

    晴空万里,无风无云。

    叶硕身着软甲,提刀登上城楼,替换下上一班值守的先锋将军郑源。

    在闸楼内坐定,他掏出姐姐给的兵书,还未读上几句,便听到外头传来警戒的口令。

    有敌情?!

    叶硕一个激灵跳起来,箭步冲出闸楼,半伏于最近的城墙垛口间。

    随着卫兵们的目光向北望去,只见一匹白马踏尘而来,嵌满各色宝石的金辔头在烈日下流光溢彩。

    驻守边关多年,即便没亲眼见过,所有人却都认出了它。

    此马是西域名驹,名曰“照夜玉狮子”,通体雪白,皮毛无半分杂色,正是突厥汗王的坐骑。

    突厥汗王……造访凉州城?!

    叶硕傻了眼。

    长公主的凤驾入城不过三日,突厥迎亲的礼节尚在筹备,伊敦可汗这个时候来凉州,于情于理都不合,于礼仪更是万般不妥!

    难道不是可汗本人?

    转眼间,一人一马已至城下,被卫兵们仓皇拦下。

    叶硕定神一看,那人虽着突厥服饰,却是一副中原人的面孔,绝不可能是伊敦可汗。

    这人是本邦人还是突厥人?

    若他是本邦人,敢偷突厥可汗的马,自己敬他是条汉子,却不能开城门让这祸水进来;若他是突厥人……又到底是什么身份,竟能跟伊敦可汗借马?

    ……

    “来者何人?”一个卫兵上前问道。

    来人并未下马,只从身上掏出一个令符、一份帛卷,交到他的手上。

    城楼上,放下一个吊篮,卫兵连忙把两件东西放了进去。

    ……

    东西被传到叶硕手上,那是突厥汗王的信符和他的手书。

    伊敦可汗在帛书上说:西北军昨日送入突厥大军驻地的嫁妆出了些问题,他认为兹事体大,恐阻两朝联姻,特派王帐文官颉利发——阿史那·文瑞前来,与大周主婚使商议解决办法。

    叶硕反复检查,确信信符上头的狼头纹和帛书上的玺印绝无伪造的可能。

    “叶将军,怎么办?”近身传信兵探头问道。

    叶硕摆摆手,“速去禀报主帅!”

    说罢,回身远眺,确认那文官并无任何随从。

    他擦了擦汗……定下神。

    颉利发——突厥王庭中品级并不太高的文官,可他却握有汗王金令。

    或许嫁妆真出了大问题,一点耽误不得。

    如今双方休战,将结秦晋之好,若是将来人拒之门外似乎有些失礼。

    所幸,只是一介文官单骑而来。不论他的真实意图如何,尚在可控的范围内。

    思前想后,这种情况不宜干等……

    “打开城门,请大人入瓮城。”

    叶护一边吩咐哨兵,一边理正衣甲,快步往城门下奔去。

    ……

    “隆隆——隆——”

    城门打开,白马信步入内。

    叶护小跑上前,抱拳虚礼道:“大人辛劳,有失远迎!”

    文瑞显然不把他这个七品小武将放在眼里,礼也不回一个便问:“主婚使大人何在?”

    叶硕有些不悦,信手一指道:“主婚使大人自然是在行馆。不过……长公主凤驾在此……”

    话还没说完,文瑞一声,“你,带我去!”便将他后续的托辞打断。

    “驾——”

    文瑞策马扬鞭往内城门奔去。

    “喂——你疯了吗?!”

    叶硕翻身上马,快速追了上去。

    (鄙视盗版专用位。)

    *******

    “和亲”来的毫无征兆,凉州府并未来得及依制修建行馆。

    仓促之下,老州牧与杨玄风商议,将上大将军府的别庄修葺一新,做为安顿长公主凤驾、持节主婚使与送亲仪仗的行馆。

    ……

    夏末初秋,庭院中藏着今年最后一片葱郁。

    置身熟悉的园中,立于古柏树下,展开手中诏书,反复看着上头熟悉的名字,星河心中思绪万千。

    “又在发呆!”

    背后伸出一只手,一把抽走了她手上诏书。

    星河猛然转身,望见堂兄宋凌,瞬时泪如雨下。

    他憔悴,瘦削……

    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一脸风霜。

    孤身一人,看守皇陵三载,任谁都会被那死气沉沉的地方侵染。

    看见妹妹落泪,宋凌心头一暖,鼻尖有些发酸。

    他伸手捏了捏星河的脸,“傻丫头!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被抢了东西只会哭鼻子!”

    “大哥——”

    星河抬头猛吸了口气,哽咽道:“没想到……陛下会派你做主婚使。”

    宋凌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道:“大约,是她的请求吧。”

    他望向星河,面带惭愧地说:“若非受了皇命,我也出不了皇陵……今日也见不到妹妹。”

    “公主有心了。”

    星河嘀咕着,缓缓点点头,“哥哥立此大功。待归去以后,陛下一定另有安排……”

    话没说完,宋凌却一把握住她的手,“星河,这些年你去哪了?!当年天牢失火,你……若非背负一门希冀,哥哥恨不能自刎了此残生!”

    星河挤出笑,淡淡一句,“回洛阳了。”

    再无其他。

    “那又为何回来?”

    “思亲心切。”

    ……

    宋凌知道她的不易,一躲数年,忽然归来,便承担起北上议和的重任,定然不止为了宋氏。

    她既不愿意说,一定有不能说的理由。

    宋凌负手面向北方,“漠北苦寒……哥哥想,陪公主继续北上,或许……在突厥王庭谋个差使。”

    “哥哥不再回长安了?!”星河大惊。

    宋凌点点头,“你若有心做什么。哥哥不在……也可少一分顾及。”

    “若是哥哥不在,我做的事……成了又有什么意义?”星河抓住宋凌的手臂,急切地说:“事情已经成了大半,不出三个月……宋氏便可恢复如往日,甚至能走的更高更远。”

    “恢复如往日?”

    宋凌望着星河,眼中闪过一丝凄楚,“聪慧如你,该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父亲、叔叔们都不在了……树倒猢狲散,宋家……已经散了……再找回来、粘起来,也不是以前的宋家了。”

    星河肩膀一颤,“人之所以为人,生生不息也。哪怕只剩最后一人,宋家就还在!”

    “怕只怕物是人非。”

    宋凌拍了拍她的肩膀,唏嘘道:“咱们这辈孩子里,你与长辈们的感情最淡薄,时常惹二叔生气,让三叔跳脚。没想到……到最后,却是你最放不下。”

    放不下……

    骨肉亲情,能放的下吗?

    血海深仇,又要如何放下?

    星河还想说些什么,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良久,她深深吐了口气,“我的确放不下,却不能要求别人也不放下。”

    她的话说了一半、收了一半,却还是太直接,甚至让宋凌有些局促。

    “妹妹可是怪我志短?”他低声问。

    星河回道:“绝无那样的意思。志向越高远,便要承受越多的危险。我宁愿哥哥在别处安好……时常相互惦念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