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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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奈何缘浅

    轻缘却未待其相问,已先自答:“这里,是西湖底河床下一个极大的洞穴,也是神皇宫一个隐秘的分坛。”

    这里竟会是西湖之底,大生难以置信地道:“我……不明白。”

    轻缘道:“我虽被领进神皇宫充任皇姬‘白素贞’,皇却始终隔着帷帐来接见我,从不会我看他是何模样,甚至在他传我其上乘武学‘求天易诀’之时,还是隔帷口授,而在我于宫内住了两年后,皇便遣派尊母携我来此西湖底下的分坛,开始学习帮搜皇官搜集中原武林各派的动向消息,只是每隔五年才回去见皇一次,让皇隔帷瞧瞧我所习的‘求天易诀’进境如何……”

    大生听毕只觉匪夷所思。这个皇,似乎每干一件事都有其目的?

    每纳一个人,即使是其女儿,也仅是他收集情报的棋子。

    而且,大生蓦然发觉,原来这个轻缘亦有习‘求天易诀’,那她会不会也……?

    大生又问:“轻缘姑娘,你既有习求天易诀,难道……你也可像皇那样长生不死?”

    轻缘点头:“不错,只要长久习练求天易诀或霸天魔劫任何一门,皆可永享长生。”

    大生很震异,眼前,正是一个不死的活生生例子,惟他仍有一些不太明白的地方:“那,皇为何不像传授白素贞般,把霸天魔劫亦一起传给你?”

    轻缘道:“这全因为前车可鉴,他不想再出现另一个不肖而又实力强横的女儿与其作对,故只传我其中一门。但为要加强搜皇官将来复出江湖的实力,也为了对我制时,因此在纳我入宫之时,皇同时纳了一个比我年长三岁、兼旦天资超凡的男孩,同样授以霸天魔劫,更对他为神皇宫的‘皇徒’……”

    “那……即是说,若你背叛了皇,皇便会派这个‘皇徒’前来对付你?甚至杀你?”

    “本来是的,不过皇徒如今在一个人遗迹罕至的地方,相信他无法前来。”

    她犹不知皇徒己破关而出,故此她很放心道:“所以,大生,你大可在此分坛安心疗伤。这个分坛是尊母把我带大的地方,也是我和她收集情报之地,并无其他神皇宫门众;后来虽然加进了大皇官和二皇官与我俩一起搜寻武林消息,不过目下大皇官被我重伤,绝不会回来这里,尊母也甚少回来,至于二皇官……”

    一语及此,她方才察觉自己说错了话,即时缄口。

    然而大生又怎会不明她所指的二皇官是谁?二皇官就是为救他与大明,不惜自身死无全尸的小缘。

    想及小缘死时的修况,想及搜皇官对叛徒的严厉,大生深深凝视眼前这个为他甘愿背叛皇的轻缘。

    她若再和他一起,如花似玉的不死之身总有一日亦死无全尸,或是和白素贞一样的下场。

    他陡然强忍着身上初愈的伤,极为艰辛的站了起来,满头大汗道:“对不起,轻缘姑娘,我……不能再留在这里,我如今……便要走了。”

    此语一出,轻缘迅即大吃一惊,愣愣问:“大生,你……为何要走?你可知道……你就是白喃珏?大皇官……绝不会放过你,若你留在我身边的话,至少会安全一些……”

    她此番实属情理之言,唯大生自知不有心软。

    他索性硬着心肠道:“但……若不是因为你,我娘亲与小缘……便不用死,我二弟大明……更不会给大皇官抓去,此刻还生死未卜,我这个大哥……怎有颜面安躺在你身畔坐视不理?即使……我不知如何去找他,至少……也应回家等,万一他有幸走脱的话……”

    “大生,不,白喃珏!大明他中了‘元空’,已是凶多吉少了!他不会再回家,你再等也属徒然,可惜,我也无法查出大皇官把大明带往何处……”轻缘劝道。

    “所以,请你带我离开这里,我一定要回家等他。”大生霍地斩钉截铁的道。

    看着他脸上那丝坚决之色,轻缘不自禁地涌起一阵极度失望之情,他看来绝不会因她而留下。

    良久,她方才吐了一口气,道:“好吧!你若真的如此……坚决离去,便随我来吧。”言罢已举步前行。

    大生连忙跟在她的身后,可是他新伤初愈,本不该太早下床走动,不及数步。

    一个踉跄便要仆下,幸而轻缘已回身一把扶着他,柔声道:“大生,我看……你还是先在此休息一两天再走吧。”

    但大生不发一言,又再挺腰站起,轻缘拿他没法,惟有一直引路。

    二人经过一个似乎是渺无边际的昏黯空间,大概前行甘丈左右,方见空间尽头是一条更为昏黯的甬道,甬道内更传来呼呼的。

    风声,大生微感奇怪,不期然朝甬道深处多瞄一眼,轻缘已道:“在西湖底下居然有风,很奇怪,是不是?”

    “空穴来风,未必无在。这条甬道正是这个神皇宫分坛的出口,一直朝地面延伸而上,所以这条甬道不时都会传来风声,也是这个分坛惟一透气的地方……”

    原来西湖底下有如斯神秘的建筑。

    轻缘说着已踏进这条甬道,大生亦默默的跟着她,二人又直向前行,地势也愈来愈斜。

    约走了一百丈开外左右,大生渐渐瞧见前路隐隐约约透来几丝微弱光线。

    这样又走十丈,终于来至雨道尽头,眼前登时一片豁然开朗。

    然而在出口之处,赫然蟋踞着一条长约两丈的巨大蟒蛇,整条蛇遍体皆白,双目一片殷红,定定的盯着大生,不忘吐信,蛇舌缭绕。

    大生一惊,轻缘连忙解释。

    “别怕,很驯的,只负责看守这分坛出口。若有人走近便唬走他们,免得给人发现这里罢了。”

    她说着轻轻抚着那条白蛇的头,那条白蛇居然像是十分懂事似的,沉沉的蜷缩着身子,伏下。

    轻缘回头一瞥大生,续道:“其实正是白素贞百多年前所救的那条白蛇,唤作‘小白’。”

    大生乍闻这条正是当年白素贞所救的白蛇,不禁怔怔的注视着它。

    此时轻缘叹道:“想不到,当年白素贞所爱的许仙在她死后,已完全忘掉了这个薄命红颜,不断开枝散叶;只有这条白蛇,却固执地守在恩人葬身的西湖,百多年来,仍朝夕毫不间断地悼念着她……”

    说到这里,她幽幽的垂下眼,一脸惋惜,大生亦一片黯然。

    是的!

    经历了百年悠长岁月,白素贞当年的情人和爱情早已灰飞烟灭。

    到头来,惟一尚存的,只有一条得人深恩千年记、忠心不二的蛇……

    人命比蛇命短,人血比蛇血热,可是——

    人心比蛇心更变化,变起来也更冷!

    白素贞若泉下有知,可会深叹一句:早知今日,悔不当初。

    大生终于步出洞口,方才发现这个分坛出口竟是在苏堤对岸一个密林深处。

    这里极为隐蔽,纵使没有这条白蛇看守,相信也不愁会轻易给人发现。

    轻缘倚在洞口,凝眸瞧着他高大的背影,幽幽的道:“你……真的要走?”

    大生不忍回头看这个五年来都在找寻自己的女孩。

    他至此方才打破沉默,平静的道:“早已决定要走的人,总是要走的。”

    言毕已举步欲离。

    轻缘慌了,她虽身负无敌神功,惟面对一个自己心仪许久的男人,陡然间束手无策。

    她有点不知所措,意乱之下,也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你……可会……记得我?”说来说云,心愿还是这样微未,只愿他对她有半丝印象。

    大生闻言顿足,但仍没回头,怕她瞧见他此际的表情。

    他犹豫半晌,最后重重的摇头,坚决而狠心地答:“不会。”

    “我……只想忘记你,忘记因你而使我家一夜惨变,更想忘记自己是你五年前所遇的那个白喃珏……”

    “我只想当回宋姨的儿子大生,安安分分的度日,默默的等待我弟大明回来……”

    “不过,轻缘姑娘,我还是要谢谢你这五年来……对我前身白喃珏的怀念,更要谢你两番相救之恩,只是……我与你,是活在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我们……是不应有所往来的,希望你明白,再见。”

    大生说罢头也不回,决绝地大步而去。

    他始终没有回头看她,就连一眼也没有。

    然而若他能回头望她一眼的话,他便会看见她此刻的表情。

    那是种比死还要难受的表情。

    离开神皇宫的分坛,大生并没有即时回家,他只感到异常纳闷,故纵然新伤初痛,还是漫无目的地四处闲踱,终于踱至市集内的一间酒铺门前。

    他迷茫地把手伸进怀中,居然掏出数枚细碎的银子。

    原来,他身上还有银子。

    大生忙不迭走进酒铺,放下银子,不由分说便提起其中一醒酒匆匆离去。

    他不知自己该往何处何方,只知道自己步至一个渺无行人的阴暗角落,于是他便颓然坐下,举醒大喝。

    他要醉!

    这还是他五年来第一次喝酒!

    他不记得五年前那个唤作白喃珏的自己会不会喝酒,喜不喜欢喝酒?此刻,他只想以酒来麻醉自己!

    娘亲,小缘,大明……

    实在是大痛苦了!

    每当他想起娘亲濒死前还慈和地、拼命地叫他快走。

    小缘气绝时还心满意足一声“大生大哥”。

    为他弄至满背伤痕的大明仍生死未卜,大生的心,就会升起上阵无法忍受的绞痛……

    他宁愿处的人,被掳走的人是他自己!

    只是,为何到了如今,不死的。仅存的,只有他?

    他猝然记起,那个什么大皇官曾以杀神无常这四字,来分辨大明与他谁是白喃珏。

    那即是说,那个唤作白喃珏的自己,曾有一个杀神无常的外号?

    杀神无常,这是一个多么绝情冷酷的外号!

    这个死神虽曾救了无辜小孩,然而能有资格戴此虚衔的人,必定是一个永远无情,且总为人带来不幸与死亡的人。

    而大生此时亦逐渐相信,他真的是那个杀神无常。

    因为,他如今很想为娘亲与小缘痛哭一场,可惜他无法下泪,他原来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

    想到这里,大生又不由把手中的那醒酒猛向自己嘴里灌。

    酒是烈酒;人,却是一个不喝酒的人。

    酒未人愁肠,辛辣的酒已如利刀般把他的喉头反覆切割,原来喝酒是如斯痛苦的。

    他的喉头给那醒烈酒呛得咳个不停,可是他仍伸手入怀,掏出了一样东西。

    一条已随着时日逐渐“苍老失色”、微微发黄的白练!

    啊?这条白练是……

    这条白练,是大生这五年来一直珍之重之的随身之物。

    他犹记得远在五年之前,在导致他失意的那次重伤中,他虽然伤至昏昏沉沉,但仍依锋可知是一个年轻的女孩救了自己,后来更在山头以白练为他额头包札。

    于是,在大生苏醒过来后,他迄今都把这条白练好好随身收藏,不离不弃。

    对于那个救了自己,不知面貌的皇秘女孩,大生从此念念难忘。

    虽然不知道她长得是何模样,惟她的容貌,早被大生幻想过无数次了。

    在他的想像中,她温柔而完美,他但愿有朝一日,自己能重遇这个好心的女孩。

    可惜年复一年,这个女孩依旧没再出现。

    她惟一留给大生的,只是一条足有丈长的白练,和白练未端紧紧的思念,大生对她的思念……

    岂料今天,他终有机会面对面对瞧清楚这个女孩。

    大生没有失望,轻缘比他所想像的更要完美、温柔;而且,她原来与他一样,这五年来也是在思念着对方。

    一切都似注定,可惜,她有一个可怕的身份——

    白素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