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狄兰一路狂奔到4号楼三层，调整了一下呼吸，敲响虚掩着的门。

    【313临时会客室】

    “请进。”

    门后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没什么中气，透着明显的疲惫感。

    狄兰一进门，就看到长办公桌上两摞半人高的文件，中间的男人埋头奋笔疾书。

    男人看了眼时间，将眼镜扶正，用桌布盖上文件堆成的小山。

    “有内部文件。狄兰？”

    他点点头，略有尴尬地在办公桌对面坐下。

    “姓氏呢？”

    “没有，就是狄兰。”

    他已经习惯于这个谎言了。狄兰，没有后缀，没有麻烦。

    他不露痕迹地观察着这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从第一眼他就觉得这个人哪里怪怪的。

    对方是个很爱干净的人，而且可能到了强迫症的地步。

    衬衫没有一丁点皱褶，纽扣完美呈一条中心线垂直于地面。镜片干净到好像不存在，黑色短发上看不见一片雪花，比较奇怪的是涂了很重的眼影。

    但狄兰总是感到对方有点描述不清的轻微邋遢感，或者更玄乎的“蓬松感”。

    男人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档案，翻回到封面，将折痕压平。

    “你好。我是你的新联络人，你可以用我的行动代号称呼我。‘二千’。”

    奇怪的代号。

    等等，新的联络人？狄兰愣了一下。

    联络人是个相当温和的称呼，它的实际含义是监督者，或者监控者，其职能是监控有失控危险的恶魔能力者。

    根据对失控概率的评估，联络人对名单上的能力者进行不同等级的监控，并定期联络交流，作出风险评估。

    学城实行的联络人制度实际上相对文明且宽容，在不少地方失控风险较高的能力者是没有人权的。

    狄兰心里冒出一堆问号，但没等他开口，二千就继续提问了。

    “契约恶魔？”

    “拖延症恶魔。”

    “懒惰类，不多见。阶位？”

    “刺位，接近爪位。”

    “还有提升空间？”

    “有一点，但不多。”

    他熟练地回答着，二千仔细核对着档案上的记录。

    “契约代价呢？”

    “几十年寿命。”

    不需要祭品，不需要仪式。除了对契约者自身有害，对其他人完全无害。

    二千也观察着面前的年轻人，他未来的工作任务。

    身材中等偏高，黑色碎发，夹杂着很多灰白发，不像是染的。

    和他一样的黑色瞳孔，但是非常深的黑色，看不到其中的倒影。整体上的姿势很放松，没什么侵略性。

    “特殊症状，躯体污染度极高，污染物类型为懒惰-蚀砂。组织器官存在肉眼可见的变异，身体各项指标显著异于正常，心率区间在35-39。

    多次心理评估全部高分过关，不过有明显的拖延症倾向。”

    二千读着档案上的记录，狄兰在医学部有多次检验结果。

    “嗯，污染了好些年了，一直就这样。”

    “你这情况倒是挺稀有啊。”

    二千不禁感叹着。

    一般能力者失控，都是精神被地狱物质严重污染，失去理智。血肉对地狱物质的耐受力往往远强于精神。

    面前这位的情况正好相反。光看体检指标，他都以为化验的是一只死役。

    “可能和污染类型有关吧，蚀砂的毒性比较弱，引起的变异也不致命。”

    狄兰随口说着，二千对此不置可否。

    他见过不少蚀砂污染的病例，那些人大多死于缓慢的器官衰竭。他们的肌肉越来越僵硬，阻滞的血液流动困难，去世时就像一尊石像。

    “你能想到自己身上一些特殊之处吗？”

    狄兰无奈地摊手。

    “不清楚，医学部的人在研究。”

    二千继续翻动档案。

    三年前主动到学院登记，划分入三级监控目标。极高概率失控，危险度中等。联络人，里昂·克雷格。

    一年前降为二级监控目标，失控概率评估为较高。

    一个月前，由克雷格担保，作为学院临时外聘专员，临时等级D。

    一周前，参与预备生的保护任务。所负责车厢死亡2人，重伤2人。并有效保护了另一节车厢的学生。

    “根据调查中预备生反馈的评价，你在任务中尽职尽责。除了‘中途占用洗手间时间较长’。”

    “不是，那是因为......”

    “没关系，我明白的。”

    您完全没明白啊。

    在新联络人继续询问前，狄兰终于忍不住插话了。

    “老......”

    他在重大事故发生前，紧急撤回了第二个字。

    “老千，虽然有点冒昧，你用的是什么牌子的眼影？”

    这个男人其他方面看着都挺正经，行政文员的气质，唯独那重得像烟熏的眼影让人很难移开目光。

    “啊，什么眼影？”

    老千摘下黑色细框眼镜。

    狄兰受到了惊吓。他发誓，自己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重的黑眼圈。天天熬夜刷电影的克莱丽斯，黑眼圈还没他十分之一重。

    没有眼镜遮掩后，那两个惊世骇俗的黑眼圈彻底毁灭了老千的文员气质。他就像一只人形熊猫，或者颜色反转版的银行劫匪。

    老千重新戴上眼镜，将黑眼圈封印在镜片之后。

    “方便透露一下，您每天睡多久吗？”

    二千缓缓摇头，眼神中透着一种绝尘出世的寂寞。

    “不睡。”

    狄兰差点没绷住，您也应该上监控名单吧！这样都不猝死才是真正的医学奇迹。

    “您是契约了失眠恶魔吗？”

    再次摇头。

    “你呢，你每天睡多久？”

    “十个小时。晚上八小时，午睡两小时。”

    “这个年纪，你怎么睡得着的？”

    老千痛心疾首地感叹着，那么多的时间就被轻易浪费在被子里。

    “算了，继续。你将来会明白放弃睡眠的优势的。

    克雷格作为你的联络人和担保人，推荐你参与这次任务。你遭遇了意外的危险，但还是顺利完成了。

    我作为新的联络人，会继续履行你们之间的约定，将你的监控等级下降为最低。

    我们认为你的失控概率极低，只要每半个月与联络人见面一次，每半年接受一次体检。你可以自由购买丙类管制物品，申请购买乙类物品......”

    后面一系列变化，狄兰都没听进去。不好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克雷格呢？他调去其他地方了吗？”

    老千从档案上移开视线，抬起头，镜片反射着冷光。

    “作为你的担保人，他也参与了这次任务，和你在不同组。

    克雷格专员已经于六天前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