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从来都没有如此忐忑过，和激动过。

    数个时辰前，他们还是镇子上的农民、铁匠，卖花的、唱曲儿的，怨天尤人的，志高意满的；可现在，他们同为迈入拾意境的修者，面前那扇名为修行之路的大门正虚掩着。

    他们，此刻是一样的。

    但他们又和以往的拾意境修者们不同。因为他们还没有彻底蜕变。

    他们的灵力还很固执，时灵而时不灵。

    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地明白了一件事情，是的，他们需要灵力，需要大量的灵力。

    对于吐纳的练习，大家做得更加仔细了。

    “阁下，关于两界的薄弱临界点，找出来了吗？”夏文西仿佛徜徉在海洋之中，声音都有些飘起来了。

    有游泳圈，说话就是软绵绵！

    “已经寻找完毕。发现了十三个薄弱临界点。经过分析，最适合击破的是山门崩塌处正上方千米处。”

    夏文西：......

    不愧是镜离大神麾下的，只是随口问一下，没想到把题全解开了，还是多种解法。

    不行，我也不能露怯！

    夏文西一脸英雄所见略同的模样，缓缓道：“果然，和我的判断一样。那里原是贯界魔洞穿此界的地方，想来界域还尚未自我修复完成。不知阁下是如何判断出来的呢？”

    “这些临界点并非是我的计算发现。”棺木大车头摇了摇，回答道，“是我拜托白止先生探索这片区域，这十三处均是他的观测发现。”

    夏文西看了眼那个叫白止的年轻人，这小子闻言竟是双耳通红，局促不安得连双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一个拾意境的判断？”

    “白止先生有着极为出色的观察力。”

    夏文西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准备是漫长的。

    尽管传授的是最基础最平庸的阵法，且只对吐纳有加成，夏文西还是检查了整整三遍，力求计划一举成功。

    但夏文西并不在阵法之中。

    他的灵力吸纳已经完全停滞了，若是身处阵内，负责阵眼来带动吐纳，其他人肯定无法跟上他的节奏，阵法会提前崩溃。

    同理，葭芷也不行。

    场面上实力最贴近大众，且有经验的，例数下来，竟然是那位丁家的太上长老！

    临时被委以重任的这位太上长老一脸懵逼。

    先前他推开自家灵堂大门的时候，有想过对方有阴谋算计，但没想到自己会被口爆；

    而现在他老老实实地想要当一片绿叶的时候，竟然又被推出来当红花？！

    过往的人生走马灯般闪回着，他想起了......

    他正要回忆往昔感叹世事无常的时候，看到了那只棺材车头亮起了十几根乌木爪牙，回忆的冲动被痛苦的记忆给迅速覆盖。

    还要啥回忆？！我就一工具人！

    “来吧，阵眼就阵眼吧，不要因为我是娇花而怜惜我，大力地使唤我吧！”

    被动进入自我奉献状态的丁家太上长老视死如归般地进入阵眼的位置，一个漂亮的怒吼接坐地吸土，百念境的修为令人侧目惊叹！

    然后他便挨了夏文西一个大逼斗。

    “嘚瑟啥呢？谁让你灵力冲这么快的！？要把握好尺度！尺度懂不懂？”夏文西一边骂一边教，“就那种，假装你是一个人尽可夫的荡......”

    “等等！”

    夏文西正疑惑霍今时为何要打断他，却听到他解释道：“尊者啊，你也要考虑下尺度，现场还是有很多未满十八岁的小朋友的，你这样直接拉到十八禁，我怕影响不好。”

    夏文西白了他一眼，扭过头去没有理霍今时。

    但他还是从善如流道：“那就假装你是一张厕纸吧。你想象一下，你现在正在风中飞舞，场下的两千多位乡民，都吃坏肚子了，嗷嗷待擦，现在你正从他们面前飞过。得让他们想得到，又让他们得不到，就是这种感觉！你找一下。”

    丁家太上长老：......行吧，某种意义上，或许还不如前者呢。

    不过他也有自己的思路，将自己想象成了一朵娇花，而其他乡民们都是蜜蜂，这样自己感觉还好受些。

    于是阵法正式开始运转了。

    众人依着文西尊者的说法，严格按照他所排的站位，坐得密密麻麻的。

    随着众人的吐纳，小小的灵气潮汐出现了。

    但很快就出问题了。

    夏文西传授大家的是天圆地方阵，是最基础的阵法。

    原本接下来灵力浪潮应该缓缓围绕着阵眼的丁家太上长老回旋。

    可这股灵力浪潮浪头时凶时缓，整体上就跟浆糊似的，第一个阵法周天还没运行过半，就自己崩溃了。

    “怎么回事？”

    夏文西自己也十分疑惑。

    他虽然不是什么阵法大家，但对阵法多多少少都是有点了解的，按理说，天圆地方阵这样的基础阵法，是绝不可能自行崩解的。

    “是我的灵力输出太多了？”丁家太上长老一脸懵逼。

    “是灵力太少了。”葭芷说道。

    夏文西回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这套天圆地方阵固然稳妥，对内部灵力的要求不大，甚至可以说是没有，只要内部中和即可，但其实对外部灵力还是有要求的。恰好这方界域的灵力总值已经低过既定阈值了，外部极其不稳定，正对上了天圆地方阵的命门，因此它的崩解，也是必然。”

    文西尊者：......虽然里面有好几个词汇听不懂，但感觉就很厉害的样子！似乎又找到了以前旁听师父授课时候的感觉呢！

    随后夏文西千言万语化作一个幽怨的眼刀，飞了过去——你这么懂，怎么不早说？

    似是看出了夏文西的眼神独白，葭芷解释道：“我也是推测。”

    “那有解法吗？”

    “有的。不过也是推测。”

    “哎呀，都这个时候就别说什么推不推测啦，死马当活马医，不然大家都要投胎做叉烧！”霍今时催促道。

    “好的，今时爸爸。”

    于是，在夏文西一脸“你们年轻人玩得真花”的震惊中，葭芷用他标准的童男音色娓娓道来：“我个人推测，这套天圆地方阵的崩解，主要还是源于阵眼太过固定死板了，若能让阵眼动起来，和阵法同步移动，或者让阵眼在阵法中穿行，应该能大大降低阵法的崩解概率。”

    “啥？什么叫让阵眼动起来？”持续懵逼状态的丁家太上长老发问了。

    刚刚葭芷的一席话，明明每个字他都知道什么意思，可他又好像啥都没听明白。

    可既然自己身为阵眼，又被反复提及，那该问还是要问的。这点作为工具人的素养，他还是能拍拍胸脯的。

    “就像这样——”

    丁家太上长老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自己最为害怕的乌木条如虬龙般窜出，下一息自己双脚离地了，灵力也关闭了。

    他被拽到半空中飞舞着，似呱呱坠地的不幸雏鸟，又好似跃到一半被叼走的飞鱼。

    上一次这般自由飞翔，好像还是在投胎喝忘川水的时候呢。

    丁家太上长老感觉自己正要去往西天极乐界，咦？等等，我好像不是佛家弟子啊，我是谁来着？

    “慢点！慢点！使者慢点啊！”

    大声呼唤的是丁达耳，丁二爷。

    “我家太上长老他怕高啊！飞那么快我怕他......怕他挺不住啊！”

    当然，丁二爷还有一点小心思，他是故意大声喊出来的，好让自家太上长老被人捉点痛脚，暗嘲一番。

    毕竟，当初选他大哥当话事人的时候，也是太上长老最后拍板的。

    不就是修为多点？境界高点么？

    二爷我现在也能修行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中年穷！

    等以后自己修为大成，什么百念境、千形境的，必须统统踏破！

    不管丁二爷怎么想，从善如流的葭芷已经将太上长老放下来了。

    “谢谢，谢谢啊。”腿软直哆嗦的丁家太上长老不停地和葭芷道谢，和为自己仗义执言的丁达耳道谢。

    他在想，还是自家小辈好啊，不愧是自己人！真温暖，真温馨！

    丁达耳眸中却是满含笑意，看，他还得谢谢咱呢。

    插曲归插曲，但新的问题出现了，丁家太上长老被这么一教导，直接学废了。

    按照如今的要求，他得在人群中上下起落、扭转腾挪，疯狂带节奏。

    是要把自己当块砖，哪里缺灵力就往哪里窜。

    要当一个会移动的阵眼！

    现在啊，丁家太上长老别说扭转腾挪了，迈步子都怕扯到蛋。

    夏文西摇摇头，看样子，这老小子多半是真的被吓出心理阴影了。得重新挑人选了。

    他在人群中来回审视着。

    霍今时？不行。

    这小子虽然机敏过人，可毕竟刚入拾意境，本身体内的灵力也岌岌可危，怕是撑不到半途。

    白止？也不行。

    看他的样子，灵力是够的，判断应该也够准确，毕竟是能判读出十几个薄弱临界点的人，看灵力浪潮的走向，肯定更加得心应手。只是他这性子太过孱弱，自视过低，需经过锻炼方能独当一面，眼下是肯定不能委以重任了。

    看来这当阵眼的任务，恐怕只能交给身份神秘的葭芷......

    “不知道我能不能顶住？！”

    他正想间，突然有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循声看去，一个挺拔的身影在席地打坐的人群中站了起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只见他身着一身蓝黑色道袍，看着似是崭新，仔细分辨，却是洗得有些发白，看来是陈年旧物；再看他的身形，挺拔威武，一身发达的腱子肉，是连宽大的道袍都掩盖不住的；最瞩目的当属那颗大光头了，一如既往的锃光瓦亮，仿佛看到他就能回想起每一个安心入眠的夜晚......

    “是老王头！”人们交头接耳着。

    “什么老王头？叫王之道长！”

    “回来了，我感觉全都回来了！”激动的某面摊老板娘，十指紧紧相握，道，“不愧是我看中的男人！他果然还和二十岁的时候一样潇洒，倜傥！除了失去了头发，他什么都没失去！”

    “老王头......他能行吗？”

    “我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