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玉九州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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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碧眼妖精

    妖,本体为人,因吸纳岐兽的精气可以变幻成兽形,死后回归人身。巫,本体为兽,因吸纳凡人的精气可以变幻成人形,死后回归兽体。

    识别人与妖巫二类,最简单明了之法,就是观其瞳色,人为黑瞳,妖为碧瞳,巫为紫瞳。

    现身于云天面前的小妖,长发及背,黛眉丹目,琼鼻朱唇,肤若凝脂。一袭碧衫随风摆动,清新怡然。上身露出雪白的胳膊,左臂戴着一块青白玉环,右腕则系着一串小巧银铃,裙摆下露出一截秀美的小腿,圆润的双足缠裹在藤履之中。

    最令人惊异的,还数她那碧绿的眼瞳,泛着幽光,妖冶之极。

    “这小妖……长得真好看……”他忍不住喃喃说了一句。不过,尚未待他细细打量,那小妖突然冲他急掠而来!全无防备之下,被她重重一脚踹飞在地。

    “哎呦!”小妖下手不轻,云天一声痛呼,脑中嗡嗡作响。下一刻,眼前碧影一闪,接着又被一脚重重踩在胸口上。

    “你这无临废物!要你多管闲事!”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却满含愠怒,“你两次差点坏了祖奶奶好事,信不信我一脚踩死你!”

    云天胸口疼痛,气息阻滞,心中更是叫苦不迭,这女人出手忒狠,叫他一时间竟有些懵了。

    “我……我可是冒着性命救你!你不感激也就罢了,竟还恩将仇报?”

    “谁要你这废物来救!区区一条黄毛犬,祖奶奶动动手指头就能了结它!若非你来碍事,我岂能多费这般手脚!”

    这小妖生得倒是甜美动人,只是脾性太暴躁了一些。几下挣脱不得,云天只得求饶道:“今日之事……皆是误会……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还请你高抬贵手……放了我吧。”

    小妖恨恨蹬了他一下,又在他胸口蹬了一下,这才挪开脚放他坐了起来。“你给我听着!今日你险些坏我好事,现我不杀你,所以你欠我一命!”

    “这……我怎就莫名其妙欠你一命了?”云天满脸愕然,但以这妖女的暴烈脾气,他又不敢反驳,只得无奈道:“那你……要我如何还你一命?”

    妖女冷声说道:“凡人性命最是下贱!于祖奶奶而言,你的贱命尚不如那黄毛犬!所以,你给我再去找一头来!”

    望着班饥子那凄惨的死状,细思今日之事,云天顿时明白过来,喃喃说道:“我道这班饥子今日怎跑到北坡去了,原来不是它捕你,而是你在捕它……”

    再一思忖,心中更是一惊,“原来,班饥子跑去北坡,根本不是去狩猎,而是去向老爹求救!都说岐兽有灵,果然不假!

    同在鱼峒山生活十多年,班饥子不敢于北坡撒野,正因惧怕老爹。可到了生死危急之时,它竟又晓得,只有老爹能够救它,这才仓惶逃来北坡。可笑我不辨真伪,行事竟南辕北辙。”

    随即望着小妖,讶然道:“如此看来,你和班饥子一同被抓,也是你刻意所为。为的,就是它那颗岐珠吧?”

    “少啰嗦!”听他嘴里嘀嘀咕咕,小妖心有不耐,抬脚便又要给他一下。

    “慢……慢着!”云天一个翻滚,赶紧从地上站了起来,暗道,“这女人也忒凶恶了!”满是警惕地望着她,为难道,“难道,你想让我再给你找一头班饥子?”

    想他在鱼峒山住了十多年,也只见过这一头,莫说云烟城,便是整个漳夕国也未曾听说哪里还有这黄毛怪出没。

    “你这废物!好生蠢笨!我知道鱼峒山中还有一头岐兽,你在那山上酿酒多年,定然比我熟悉。给我将那头岐兽找出来,祖奶奶便饶你小命!”

    “还有一头?”他挠了挠头,故作不知,“我怎不知道?”

    “你找死!”

    小妖却不是那般好骗,只见寒光一闪,未等他看清,一把薄如蝉翼的短剑已然架在了他脖子上!

    “你若当真不知,于我就无半分用处,祖奶奶现在就宰了你!”

    云天吓得一哆嗦,连忙道:“我记起来了!记起来了!好像……确是还有一头岐兽。”

    妖女冷哼一声,“尔等凡人,尽是些狡诈奸猾之徒!若再敢耍花样,祖奶奶要你好看!”说罢,眼珠一转,似想起了什么,突然闪身至他身后,伸手一抄,将他刚得的虚里刀给夺了去。

    “你……你这是作甚?”云天一惊,那弯刀是老爹专程奔赴千里为自己带回,怎能随意丢失。可想到小妖狠辣的手段,刚想去夺,又强自忍住,望向她的眼神中立时多了几分怨恨之意。

    “勿用着急,一把破刀而已,祖奶奶才不稀罕。待你助我寻得那岐兽,我自然把它归还与你。”她一边将弯刀拿在手中随意把玩,一边冷冷一笑,“可你若寻不着那岐兽,我便用此刀结果了你!”

    ……

    原本喧闹喜庆的漳夕国府,因国主突然离去,寿宴也随即中止。加之后来被班饥子大闹一番,此刻府中一片凌乱。

    匈安黎和盍离一脸阴沉地坐在大厅之中,望着众人慌忙收拾。仆役们个个心惊胆战,埋头整理,生怕多发出半点声响。

    这时,门外走进一人,正是兀宁筵。行至阶下,他对匈安黎施礼道:“国主百岁寿诞,却为何突然止宴散客?若有晚辈可以效劳之处,还请国主尽管吩咐。”

    “少国主客气了。”匈安黎脸色平淡,不喜不怒,“君子国位处长羊山东,相较我漳夕,距离九夷要近得多。数日前,澄脐山下发生之事,少国主难道不知?”

    “这……在下不知国主指的是哪件事?”

    匈安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冷声笑道:“少国主此来,既已备了如此厚礼,现在又何必当着明人说暗话?”

    “哈哈哈!国主果然快人快语!既如此,晚辈有话直说了!”

    “全部退下!”盍离挥手屏退厅内众人,转眼间,偌大的前厅内,就只剩他们三个。

    兀宁筵压低了声音说道:“数日前,白帝于澄脐山栖留谷遇刺,现下生死不明。敢问国主,作何打算?”

    “打算?老夫初闻噩耗,哪来得及作何打算。”

    见老狐狸嘴硬,兀宁筵也不着急,缓缓道:“白帝陛下受西域十国尊崇,吾等自当为陛下祈福。可陛下若是撑不过这一劫,当如何是好?我西域诸国个个手持重兵,陛下威名九州共鉴,吾等自然心悦诚服,但若陛下不在了……试问,应当由谁来继位?”

    “陛下不在,自是由太子继位。”

    “哼!太子少昊软弱无能,诸国谁会服他?”

    “那依兄长所见,当由谁来继位?”

    “天下之大,强者为尊,自人祖开天辟地以来无不是如此!我西域金雷二州,乃是四海之内疆域最广,水土最沃,黎民最多,兵最强,将最广之地!治西域之难,不亚于治九州!且我西域内有诸国纷乱,外有北莽窥伺,试问,若无傲视十国之力,何以为金雷之主?”

    “少国主不必绕弯子!”匈安黎不耐地摆了摆手,“此等道理,老夫岂能不知?少国主大可明言,现在西域境内,你觉得谁人可为十国共主?”

    他心中暗暗冷笑,“若以国力而言,十国之中定然属刕阳国最强。但若就个人修为而论,除了当今白帝,怕是就要数你老爹尚廉固最高了。就你那点心思,直说就是。”

    见老家伙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兀宁筵也懒得再遮掩,直言道:“不瞒国主,晚辈此次前来,便是奉了家父之命,欲与贵国结万世盟好!倘若贵我两国齐心协力,何愁不能称霸西域?”

    “哦?如何称霸,还请兄长速速讲来!”听得此言,盍离顿时来了兴趣。

    兀宁筵缓缓说道:“当今西域最具实力者,唯有我长羊四国和金州刕阳、义瞿两国。六国之中,属刕阳国一家独大,其余五国可谓何有千秋,不分伯仲。义瞿国与白帝一族同气连枝,定会坚定支持太子继位。我长羊山云脊千亢两国,早已结为姻亲,今后必定同进退。唯有贵我两国,现下可谓形单影只,若是各自为战,恐怕,谁都难以幸免!

    但若贵我两国能结为同盟,则胜败之势逆转!长羊以东的流觞泽,皆是我君子国纵马驰骋之地。越过长羊,进可与贵国一起高低夹击,扫灭云脊,退有我流觞千里沃土,可保贵国安身立命。一旦云脊国破,千亢自然便是你我囊中之物。由此,雷泽两地归于一家,那金州刕阳,又有何惧?”

    匈安黎嗤笑一声,“怪老夫年老不济,竟不知,流觞泽何时尽归于你君子国了?”

    兀宁筵笑道:“流觞境内除了我君子国,尚有无拘、异人、伏獠三国。无拘国自不必说,那国主厉南殇乃是在下胞弟,与我君子国本就一家。异人国四城,形同散沙,皆是乌合之众,想要荡平易如反掌。至于伏獠国……”说着轻蔑一笑,“其国内尽是些筑圩填海的挑夫而已,无有铜铁,不着兵甲,更是不值一提。”

    “贤侄所言,确有些道理。不过,兹事体大,还请贤侄容老夫细细思量一番。毕竟多年来,老夫独来独往惯了。”

    “这是自然!晚辈静候佳音!”

    他表面恭敬,心里却是嗤笑不已,“哪是你独来独往,就你那飞扬跋扈的做派,怕是根本就无人愿与你来往!若非欲借你漳夕国做个垫脚石,本公子才懒得搭理你!”

    正事说完,他本欲离去,可临走前似是想起了什么,又来到盍离面前,笑着道:“少国主,我见那班饥子似是挣脱牢笼,跑出府去了?”

    “唉……别提了,下人们稍有不备,竟叫那畜生跑了!连楠研也没了踪影,可惜了兄长一片美意啊。”盍离一脸惋惜之色。

    “不妨事,少国主不必叹气。那班饥子安土重迁,既然逃出府去,定会回到鱼峒山。若是明日得闲,在下愿与少国主一道前往,定能再将它抓回来。”

    “哦?兄长可是有何妙计?”

    兀宁筵笑道:“少国主可还记得,我以麻药奇香将那畜生捕获?那奇香乃是在下亲手配制,一旦沾染,数十日也不会完全消散。我有一蛊虫,百丈之外便能闻得香味。只要它在鱼峒山,便不怕找不出它来。”

    “妙极妙极!没想到兄长还精通苗蛊之术,既如此,明日便劳烦兄长与我一道将那畜生抓回来!”

    “在下听闻,鱼峒山上除了班饥子以外,还有另一头岐兽。倘若明日见了,便顺手为少国主一道抓来,少国主以为如何?”

    “哈哈哈!若果真如此,小弟定不忘兄长恩情!”

    “举手之劳而已,何谈恩情,少国主言重啦!”兀宁筵连忙摆手,二人相视大笑。

    ……

    在山脚的小屋休息一晚,翌日清晨,云天尚在酣睡就被小妖一脚蹬醒,拖拽着向鱼峒山南坡而去。

    山南谷地之中,除了班饥子的确还有另一头岐兽,名曰胡肆。其体壮如熊,头生三角,锯齿如锋,性情暴躁,嗜睡,善挖洞,喜伤人,却多食草。

    云天本想着午后再与她去山里找寻,不过小妖性子急,哪里肯听他话。

    “你何必这般性急?那胡肆极为嗜睡,此刻还不知睡在哪个山洞里呢。除非它出来进食,否则是很难找到它的。”

    “少啰嗦!快走!”

    “你这人……明明是求人帮忙,说两句好话不就行了,为何非要这般凶神恶煞?”

    “再要啰嗦,我先割了你舌头!”妖女头也不回地冷喝一声,径自向前走着。

    云天与她隔着三步之距,微风拂来,鼻间萦绕着一丝淡淡的清香,望着她那曼妙的背影,不由心生感慨。

    “都说妖与凡人不可共生,这小妖除了性子凶恶一些,不也就是个寻常姑娘么,何用说得那般水火不容?”

    妖是由凡人吸食兽精之气演化而来,在获得岐兽之力时,心性也会受到兽性影响。倘若自己的本性不能压制兽性,就会人性渐失,行事与禽兽无异,修为也再无精进。

    昔日凡人降妖,靠的便是以“迷离之音”激发其体内人兽两性的冲突,从而使其难以自持。故而,决定妖修为高低的,除了体内临海之宽阔,还有就是其心性之坚定。

    “就不知……这小妖心性如何……”

    正想得入神,一缕阳光洒在她身上,令她左臂之下银光一闪,正好被他看到。想起昨晚她不知从哪里拔出的短剑,立时明了,原来她将其藏在左臂的玉环内侧。

    想到此处,又突然想起自己的虚里刀还在小妖手中。低头一看,弯刀正被她别在后腰上,只须上前两步便触手可及。

    一念及此,顿时大为意动。忍不住微微加快脚步,向她靠了过去。眼看已到她身后,抬手就能握住刀柄……

    可就在这时,小妖似有所察觉,陡然停住脚步。云天一个趔趄,竟险些撞了上去。

    “怎么?想抢?”女妖回过头来,一脸冷笑地望着他,嘴角满是嘲弄之意,“就凭你这无临废物,想从祖奶奶手中抢东西,下辈子吧!”

    “你为何说话如此难听?我不炼气修行,不打打杀杀,不照样好好活到现在?比你差在哪了?”云天有些气不过,没有临海又并非断手断脚,却总被这女妖称作残废,谁听了舒服。

    “哼!当今世道,若无一身本领,连命都不是自己的!弱肉强食之理,你莫非不懂?离了你那老爹,你就如待宰的羔羊一般。”她语言极尽嘲讽,顿时将云天气个半死。

    世上有少许天赋异禀之人,体内生有临海,位于小腹之处,上承乾脉,下启坤脉。炼气之法便是将全身经脉之气引入临海之内,聚而不散,即可化为己用。

    故而临海之宽阔,直接关乎日后修为的高低。只不过,大多凡人天生无有临海,注定与炼气之道无缘。

    小妖化身楠研被云天藏在衣内时,定是引气探查过了,云天便是无临之人。要不然多年以来,以老爹的本事定早就让他学有所成。

    他天资聪颖,过目不忘,若非无临,只须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人中蛟龙。多年来,老爹每念及此都惋惜不已。

    云天心有不忿,辩驳道:“这么多年我于山中酿酒为生,与世无争,也未见谁要将我当做羊羔宰了!”暗道一句,除你以外。

    “我不屑与你这凡人争辩!”小妖冷哼一声,取下弯刀,细细打量了一番,啧啧叹道,“刀确是不错,可惜跟了个不会使的。”

    她摇了摇头,又将弯刀收回腰间。然而,待向前走了几步,却似突然想到什么,陡然转过身来瞪着他,俏脸之上满是寒霜!

    “不对!这把刀形状奇特,显然是行家所使!你那老爹怎么会千里迢迢寻这样一把刀给你?”细思片刻,竟陡然奋起一脚,又将云天踹翻在地,厉声叱道,“居然还想诓我?你定然会使刀技!”

    “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我几时与你说过我不会刀技了?分明是你自己一口一个废物地叫着!无临之人又不是断了手脚,练习形体之技有何奇怪?”云天狼狈地爬起身来,心里气愤不已。

    “这……好像也是哦……”小妖眨了眨眼,心里暗自忖度,“这凡人自昨晚开始,任我打骂也不反抗,又无临海,原以为他毫无威胁,没想到他竟然会刀技,我倒是要防备着一点了。”

    其实,她也不过就是小成修为,只能欺负欺负普通凡人。若是遇到个体技精湛的,即便是无临之人,她也不是对手。

    炼气修行分六重境界,小成、大成、无庸、金至、上和、化羽。

    小成之境,只不过是周身经脉运气通顺,还未真正聚气于临海。入得大成,方才真正走上修行之道。

    不怪小妖谨慎,她未见云天出手,便摸不清他底细,倘若他身法高超,自己岂不是危在旦夕?想到此处不禁一阵后怕。

    “既然你会使刀,为何我打你……你不还手?”她忍不住问了一句,一边说着话,一边不动声色地将原本插在后腰的弯刀给移到了腰侧。

    “妖祖奶奶修为高深,我一个废物只会点粗浅技法,哪是你对手?”云天没好气道。

    见他语气不善,还带着一丝嘲讽之意,小妖懒得多问。只是不再独自走在前面,反而稍稍落在了他身后一点。

    云天看得好笑,心道,“你这小妖色厉内荏,自己就那点本事,偏要如此凶神恶煞,何必呢?”

    入了鱼峒山南谷中,这里因地势低洼,雨水充足,且光照极好,所以树木花草极为旺盛,许多都有一人来高。若非熟悉地形,只怕极易迷失,难怪那两头岐兽藏身此地不易被人发现。

    小妖倒是不怕迷路,她自幼与山中野兽为伍,这等小山洼谷于她而言如履平地。不过,确如云天所言,此刻时辰尚早,他们在谷中兜兜转转,只见到几个小山洞,却并没有见到任何岐兽的踪影。

    “现在信了么?胡肆比班饥子更善隐匿,若不出来觅食,你几天几夜也找不着。”找了许久一无所获,云天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小妖恼怒地瞪他一眼,“休得多言!你若不将它找出来,这弯刀就休想拿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