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绩城与波页城虽然邻近，却分属金雷二州，二城向南有百里荒漠，故而中间那狭长的草原上时常是风沙漫天。

    位于波页城以西八九里处，有一块高耸的中界碑，正是两国国界所在。凡两国披甲军旅均不得擅自越界，否则等同宣战。

    狂风怒号，黄沙席卷，原本青绿的草原上很快蒙上了一层阴影。似这等天气，两国之间的往来行人寥寥无几。

    中界碑四面空旷无垠，地势平坦，虽有风尘，仍能依稀远眺两国城池。高大的石碑饱经岁月洗礼，已然粗糙不堪，却仍定定地矗立在那，为这寂寥的草原平添一抹肃杀之意。

    谷也泫和兀宁筵乘骑立于中界碑旁，身后跟着上百甲兵整齐的骑兵。众人静立于风沙之中，眯着眼，远望着对面的迟绩城。

    “少国主，那小妖真的会过来送死么？”谷也泫皱眉问道。众人已来此等了半晌，莫说小妖，就连个过路之人都未曾见到。

    “真君放心，这小子救过那小妖的性命，她定不会眼睁睁看他命丧此地。”望着被捆绑在界碑之上，早已昏死过去的云天，兀宁筵冷冷一笑。

    谷也泫嗤道：“那也未必，她费尽千辛万苦方才逃出升天，又岂会甘愿自投罗网？”

    “哼，倘若那小妖真能眼看着这小子去死，她又何必费尽力气将他从鱼峒山一路驮到勾澜涧？”

    ……

    “快看呐！那怪物想必就是辰犀兽吧！”

    “的确是辰犀兽！那它背上坐着的，应该就是习沐真君了！”

    “习沐真君带这么多人来到中界碑，却是为何？莫不是，要向我义瞿国宣战吧？”

    “不会的，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形势，漳夕国岂会于此时宣战？怎么也得等到……”

    迟绩城的城楼上此刻已然聚满了人，大多是守城的卫士，也有不少是城中显贵。听得习沐真君亲自率兵驻扎中界碑，故来赶来看看情况。

    “公子，属下听说漳夕国通缉的那两名贼人，捉住一人跑了一妖。我见那石碑上似是绑了个人，想来定是谷也泫想用捉住的小厮来引出那逃跑的小妖。”

    此刻，城楼一角伫立着三人，一个虬髯大汉，一个翩翩公子，还有一个高大威武的男人，腰间佩剑布衣束发，虽未穿甲，但一看便知是行伍出身。刚刚这话，便是那虬髯大汉对中间的公子说的。

    “哦？匈安黎派了这么多人围捕，竟还叫他们跑了一个？有趣！有趣之极！”公子一脸笑意，又看了看立于另一侧的高大男人，微笑道，“池嵬将军，谷也泫带些这么多人来，城中防范如何？”

    “公子请放心，末将已派人知会毕貉城主。此刻城下有五千精锐，可保万全！”见公子一脸笑意，饶有兴致地望着远处那一小片黑压压的人群，池嵬具问道：“难道，公子有意插手此事？”

    公子笑意渐浓，眼中尽是神秘之色，轻笑道：“暂且看看情况，我倒是好奇，一会那小妖会不会出现……”

    ……

    “兰芯！你要干什么！”小姑娘一把拽住兰芯的手腕，森冷喝道，“你莫非疯了不成！”

    “青漯！你休要拦我！”她想要挣脱小姑娘控制，谁知这丫头个头不大，手上的力气倒是不小，挣扎几下竟没有挣开。

    青漯死死扣住她的手腕，见她神色坚决，不由瞬间暴怒起来！

    “你竟然要为了一个凡人去送死？！你莫是不是叫蛊虫迷了心智，忘了自己是何身份？你忘了阿翁是怎样教导我们的？你忘了我们要杀尽天下凡人，再兴岐妖盛世？”

    “那凡人救过我！！”

    兰芯怒声一吼，目光锐利如刀。青漯被吓得怔在那里，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发火。

    想到昨晚那人骗自己独自一人越过勾澜涧，想到临别时他眼中的笑意，兰芯不禁目泛泪光，坚定无比道：“今日我若不去救他，此生难安！”

    “谷也泫带着那么多人，你能救得了他？你别干傻事！”

    青漯眼中带着哀求之意，她从未见兰芯像今日这般模样。这么多年，除了想到她阿娘，便是再苦再痛她连一滴眼泪都未曾流过。

    “若是救不了他，我宁愿与他一起死！”

    她猛地甩开青漯的手臂，转身朝着城外行去，留下小姑娘一脸呆滞地立在原地。虽然兰芯一向顺着她，但她心里清楚，若是兰芯当真决心要做一件事，便是阿翁都拦不住。

    “兰芯！兰芯！阿姐！”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青漯再难抑制心中的情感，蓦地放声哭喊起来。

    听她开口叫自己阿姐，兰芯脚步一滞，缓缓转过身来，泪中带笑道：“放心吧，阿姐不会有事的。”

    “不要！不要！”青漯猛地冲了过来，从背后一把将她抱住，痛哭不已道，“你不要去！我以后都听你话！都听你话！再不与你斗气了！”

    良久，见兰芯没有动静，她微微松开臂膀，在她背后轻声说道：“我们是妖，怎可为了凡人舍身犯险？”

    “青漯，若我今日不能归来……你定要好生照应自己……”望着前方的漫天黄沙，兰芯的目光依旧没有丝毫动摇。

    “你还是要去？”听得此言，青漯瞬间怒火万丈，大声吼道，“我们是妖！是妖啊！怎可以救那些下贱凡人！”

    兰芯猛然回头，目似利剑般看着她，厉声说道：“我是妖，但我也是一个苗人！我苗人行事恩怨两清，今日便是死在这，我也不要一生背负凡人恩情！”

    ……

    漫天风沙之中，放眼望去，一道纤细的人影正缓缓走来。兀宁筵冷笑不已，“真君，在下可有虚言？我说这小妖定会前来送死！”

    “少国主果然好计策！待本君取了小妖首级，回头定向父主谏言，促成我两国盟约！”

    “如此便有劳真君了！”

    兀宁筵一脸邪笑，转头望向被捆在石碑上的云天，大声喊道：“小子！睁眼看看，让你牵肠挂肚的小妖精来与你同生共死了！”

    云天缓缓睁开眼，艰难抬头朝风尘中望去，只见小妖已化身茱茉，正朝这边飞奔而来，不禁暗自长叹，“你这傻妖精……”

    “臭鸟蛋！尖嘴猴头！祖奶奶来了！”茱茉奔至十丈开外，微光一闪化作人形，手执短剑怒指二人。

    见她果真已不是楠研兽身，谷也泫等人无不面露讶色。

    “真君，在下可有虚言？这小妖古怪得很。”

    “妖的兽身天生便已注定，没想到居然还能变？这等事情当真闻所未闻。”

    “不仅如此，她的修为也在短短几天内突飞猛进，想来也是跟她变换兽身有关。”

    谷也泫饶有兴致地将兰芯上下打量了一番，啧啧赞道：“这小妖果然独特，生得也是俏丽可人。可惜了，她今日就得死在这，要不然，定是要捉回去好生玩弄一番。”

    “真君所言极是，没关系，待会给她留口气就行。”

    见二人一脸淫邪地盯着自己，兰芯只觉说不出得恶心厌恶。懒得多言，径自悄悄取出小袋，默念蛊语，一大片蛊虫立即从袋中飞了出来。

    “她在御蛊！”兀宁筵大喝一声，众人立时警觉。只见他右臂一挥，也不知从何处竟也飞出一片蓝色的蛊虫，围绕在众人身边。

    兰芯驱使的蛊虫与鱼峒山中所使的相同，那些黑色的小虫似乎十分惧怕那些蓝色的小虫，飞近众人之后只是在周边盘旋，竟不敢上前叮咬。

    “少国主果然好手段。”谷也泫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心里暗道，“盍离那废物果真死得活该！既要与对方结盟，又何故开罪这兀宁筵，枉自丢了性命。”

    “哈哈哈！小妖精，我看你还有何手段！”兀宁筵得意大笑。

    “你放心，祖奶奶的手段多着呢！”兰芯冷笑一声，突然望向谷也泫座下的辰犀兽，碧绿的瞳孔之中泛起锐利的神光，定定地看着它那血红的双眼。

    “吼！”被她注视片刻，那怪物突然放声一吼，竟猛抬前蹄向后退了一步！谷也泫被惊得身子一晃，险些从它背上摔下来。

    “好你个死妖精！”他恼火地在怪物身上用力一拍，整个身子腾空而起，一跃来到兰芯跟前，“识相的就跟本君回去，否则，哼哼！”

    “你这该死的尖嘴猴头！祖奶奶就是死也要割下你两块肉来！”兰芯自知不是这厮的对手，但已抱定必死之心，话音一落就准备放手一搏。就在这时，一阵苍老的笑声突然从风沙之中隐隐穿来。

    “哈哈哈！凶名赫赫的习沐真君居然带了一队人马欺负个小妖，不怕人笑话么！”

    “谁！？”

    谷也泫面目一狞，放眼望去，只见风沙之中快步走来四人。说话之人赤发碧眼，身形矮小，左耳挂着铁环，面容苍老，是个小老妖。

    在他右侧那人身高体长，同样生着碧瞳，显然也是个妖精。左侧的男人短发金黄，满脸豹纹，手持一柄大刀，乃是个豹脸异人。而最左边之人则是个俊美的男子，长发飘飘，灰袍鼓舞，生着一对紫瞳，乃是个巫精。

    “红毛鬼？本君处理自家事务，要你这老妖精多嘴？”谷也泫一眼认出了走在最前的老妖精，顿时脸色一沉。

    两年前，白帝推行“三牲令”，号召西域诸国制定法典，平等对待妖、巫、异人三牲。但是六大国之中，除了义瞿国竟无一国奉行。

    义瞿国主章屏济下令各城池，设立“三牲舍”，用以容纳各国的三牲游民。凡入舍者，须奉义瞿法典，违者与国人同罪。兰芯青漯与这四人，在迟绩城中都是住在三牲舍。

    不过，世人对三牲歧视已久，虽有法典在上，三牲舍之人大多行事低调，似招惹谷也泫这等事鲜少会有人为之。

    “这小妖与我老鬼乃是近邻，你要杀她，我老鬼说什么也要管上一管！”见谷也泫目露凶光，红毛鬼丝毫不惧。他是无庸中境的修为，并不比谷也泫逊色太多。

    “你们当真要与本君为敌？”

    “废话！难不成我们专程跑来这里吃沙子？”那豹脸异人性子急躁，抢先说道，“动手吧！你们对付他，我与狐狸精救人去！”说罢与那巫精朝着中界碑掠去，而兰芯与红毛鬼这三个妖精则合力对战谷也泫。

    “将他们围起来！”见二人想来救那小厮，兀宁筵怒喝一声，身后的百余骑兵立时朝他们扑了过去。

    豹脸异人与紫瞳巫精都是大成修为，寻常士兵哪里是他们对手。不过波页骑兵人多势众，且个个身披铠甲，手持长刀，想要闯碑救人绝非易事。

    红毛鬼在三妖之中修为最高，与谷也泫有正面一战之力。加上有兰芯和另一个高个子男妖相助，战况一度焦灼。

    望着前方激战的人群，兀宁筵面沉如水，心里暗恨不已，“没想到这小子命还挺硬，三牲舍里的人居然会来救他？”

    转头望去，谷也泫以一敌三，情况不容乐观，“倘若他不能取胜，那三个妖精再来此救人，只怕真要将小厮劫走了……”

    心里暗道一句不妙，连忙对身后的几人喝道：“将镇妖器抬过来！”

    说完立时有两人抬过来一座木架，架子上有三层，每层挂着五个大小不一的铜钟。将钟架安置好以后，他随即翻身下马，来到钟架前站定。

    “糟了！是镇妖器！快去阻止他！”豹脸异人第一个察觉不妙，猛地挥舞大刀砍翻一个骑兵之后，和紫瞳巫精一起朝着兀宁筵突围而去。

    “咚咚咚！”兀宁筵手执铜槌，面带狞笑，似有节奏一般，开始狠狠敲击着架上的铜钟。浑厚的钟声迎风飘荡，瞬间传遍十里。

    于旁人而言，那钟声只不过有些刺耳，但是于三个妖精而言，那“迷离之音”却犹如梦魇！妖之力远胜凡人，但当年凡人却能将九州妖类驱逐至四海八荒，靠的正是这迷离之音。

    钟声响起的那一刻，三个妖精顿时行动僵滞，神情痛苦不堪。谷也泫瞅准时机，猛地一拳打在红毛鬼胸前，立时将他打得吐血倒地。

    “哈哈哈！老妖精！我看你还如何逞凶！”说着大步来到红毛鬼跟前，一脸狞笑地望着他，“只要杀了你这老妖，旁人便不足为虑！”随即凝气于掌，瞅准他面门，正要一掌拍下。

    可就在这时，两道人影飞身疾闪，迅速来到他身后！就在他警觉心起，正要回身迎击之时，右臂和左腿俱是一痛！

    “啊！”他痛呼一声，捂着右臂单膝跪倒在地，定睛一看，胳膊腿上鲜血横流，已然多了两道深深的伤口！

    再举目望去，两个身着青衣的小妖正手持双剑，一脸冷笑地看着自己。

    “尖嘴猴头，祖奶奶与你说过，我的手段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