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玉九州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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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归魂谷中

    修行之人,体内气脉的宽度和强韧度都是有限,若一时流速太快太猛,反而会损伤经脉。

    丘谪的行气路线十分特殊,寻常人若要运行顺畅,须耗费大量时日勤加演练。厉南殇通晓此法,更明白其中不易之处。

    任他怎也想象不到,丘谪不仅顺行流畅,竟连逆行都如此熟练。感受着那狂涌而来的浩瀚气息,一时竟不知是喜是忧。

    丘谪本是修为极高之人,体内气息汹涌澎湃,只因他自己胡乱疏导,方才导致经脉错乱。此时那汹涌的气息全部进入厉南殇的身体,就凭他经脉的强韧程度,是很难承受住的。

    “你……”

    他渐渐觉出不妙,全身剧痛隐隐,怕是已经伤到了经脉,若是继续这般,只怕要落个同归于尽的下场!

    “不对!”看着丘谪脸上那狠厉决绝笑容,厉南殇猛得一惊,“他就是想跟我同归于尽!”

    一念及此,骇然色变!他极力封住经脉入口,苦苦挣扎。而丘谪伤重,难免有行气不畅之机,他瞅准时机,奋力一脚蹬在他的身上,二人这才分开摔倒在地。

    “走……快走……”

    丘谪不顾伤势,急忙爬起身来到兰芯身边,将她扶起。这时云天也赶了过来,一起扶住兰芯,快速朝着树林深处奔行。

    “放箭……放箭!”见那三人要逃,兀宁筵不顾脸上剧痛,疯了似的大吼一声!

    唰唰唰!密集的箭雨呼啸而至!听到身后的动静,云天连忙挥舞弯刀挡开那密集的箭矢,掩护二人继续向前奔行。

    这时,兀宁筵见厉南殇正面色痛苦地倒在地上,心中一急,连忙过去查看。厉南殇经脉受挫,短时不能强运真气,稍稍休息一会,这才勉强站了起来。

    “南殇!你没事吧?”

    “快……快去追……”

    望着那即将消失在视野中的三人,兀宁筵将脸上的伤口草草包扎之后,带着滔天杀意,飞快向前追了过去。

    云天三人穿过一片树林之后,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一大片广阔的平原。见状,三人心中一沉,在这平地之上,他们怎可能跑得过无拘骑兵?

    “你们……走别的路!我去引开他们!”兰芯面色苍白,对云天和丘谪吃力说道。这时,她又突然瞥见云天的背上竟赫然插着两根羽箭,顿时神色一紧。

    “你中箭了!”

    “我没事……没伤着要害……”

    云天的脸色同样十分难看,他咬着牙反手挥刀,将两根羽箭齐齐斩断,剧烈的痛感令他冷汗直流。

    见兰芯要去引开追兵,他立时就要开口阻止,可话未出口,只听她急声说道:“休得多言,我们一起向前跑……绝逃不过骑兵追击!”

    说着,看了一眼云天手中的孩子,郑重无比道:“我将孩儿交给你……你定要替我好生护着他!”说罢,径自化作榆兕兽,朝着那辽阔的平原快速奔了出去。

    看着她孤寂的背影,云天顿时目泛泪光。但情势危急,容不得迟疑,咬了咬牙,扶着丘谪向归魂谷的方向行去。

    噗!未行几步,丘谪的伤势再次发作,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这次他的气息远不如前,整个人虚弱不堪,几乎站立不住。

    “丘谪大哥,你振作一点!我们快走,叫他们发现就走不了了!”

    “云兄弟……往前没有路了……向……向那归魂谷下面走……”

    这里的地势丘谪定然比自己熟悉得多,云天也无暇顾及什么阴鬼之气,连忙便扶着他朝深谷下走去……

    “哥哥你看!”

    兀宁筵等人出得树林,远远地便看见榆兕兽正在前方的平原上踉跄奔逃。她受了伤,速度明显不快。

    “她背上没人!那小子定从别处跑了,我们分头去追!南殇,你去追那妖精,我……我定要亲手杀了那个小子!!”

    归魂谷是个一眼望不到头的巨大圆形山谷,从上面下来,只有沿着谷边险峻的石道缓缓下行,越往下走,四周的阴寒之气愈发浓重。

    此刻已近正午,可是这归魂谷中似是照不进阳光,云天二人朝下走了一路,只觉周围越发黑暗。但是,只要抬头望去,却能清楚地看见蓝天白云,甚至还有炎炎烈日。

    “这归魂谷好生诡异……”

    又走了好一会,渐渐能看见山谷的底部。原来,从山谷上看不见山谷的底部是因为谷底昏暗无光,实际走来,也就百丈不到的高度。

    谷底甚是宽阔,虽然阴森刺骨,好在目可视物。放眼望去,四周死气沉沉,无草无木,唯有怪石嶙峋,坑穴洞窟。

    “那里……有石洞……我们可以……进去暂避……”丘谪的话音愈发虚弱,云天连忙照着他指的方向进入了一个石洞。

    扶丘谪坐好之后,他连忙将怀中的婴儿用灰袍多裹了两层。山谷中甚是阴寒,呼吸间隐现雾气,这在炎炎夏日中实数罕见。

    “这孩子一路之上竟没有哭闹,莫非,他也晓得自己正在逃命?”见孩子睁着小眼睛,乌溜溜地转,却是不哭不闹,云天苦笑着说道。

    “云兄弟……这个拿去……”

    丘谪递来一个皮囊,晃了一晃里面似乎是水。不过转念一想,立即明白这是他清晨出去,不知在何处寻得的奶水。

    “丘谪大哥,你的伤怎么样了?”见他面色惨白,云天关切问道。

    “一时半会……还死不掉……”他将体内真气几乎全部逼入了厉南殇体内,此刻,实际上已近油尽灯枯。

    又看了云天一眼,关心道:“云兄弟……你的箭伤……”

    “我一时半会更死不掉。”他忍着疼痛,勉强一笑,说完便打开皮囊,给孩子哺乳……

    兀宁筵在归魂谷上搜寻半天却一无所获,血肉翻卷的脸上,神情狰狞而恐怖。见他这模样,所有士兵噤若寒蝉,无人敢靠近半分。

    平地与树林交界处就那么点大的地方,他们已来来回回搜寻几遍,根本无处可以藏身。这时,他不禁望向一旁的归魂谷,思索一番,暗道,“他们要藏……怕是只能藏到这山谷下面了!”行至山谷边缘,朝下望去,唯有漆黑一片,宛若无底深渊。

    “烈日当空竟都看不到底,这山谷得是有多深……”端详许久,虽然他也听说过卫邙山中的阴鬼传闻,但是滔天的怒火早已让他无所畏惧。

    “下谷!”

    听他一声令下,众士兵无不心中一颤!不少人面面相觑,惊恐之下竟踌躇不前。

    这时,兀宁筵唰的拔出长刀,眨眼便将一个左顾右盼的士兵斩首,血雾溅了众人一身!

    “全都聋了么!?”

    见得此状,众人哪还敢迟疑,只得硬着头皮,弃马下谷……

    “丘谪大哥!丘谪大哥!”

    石洞中安静许久,见丘谪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云天过去一看,他竟双眼紧闭,口齿微张,呼吸微不可闻。大惊之下,急急摇晃着他的身体,连声叫喊。

    过了一会,丘谪幽幽转醒,见云天一脸焦急的样子,竟恍如隔世。

    “云兄弟……我还没死呢……别担心……”他虚弱无比地笑道。

    话虽这么说,云天还是隐隐感觉不妙。虽与丘谪相识短短一日,但有了同生共死的经历,见他这般,心中难免戚戚。他怕丘谪再像刚才那般一睡不醒,便想着话跟他说,好让他不要再睡着。

    “丘谪大哥,你为何想让那个叫洵千殊的人收养这孩儿?”

    “她……她是个可怜之人……我想让她今后的日子……有人可疼……有人可爱……”

    说到此处,往事种种如流光飞舞,一一在脑海闪现。丘谪目中含泪,也提起了一点精神,继续说道:“云兄弟,待你去到澄脐山,请你记得跟她说……丘谪已死,孽债已了,莫再作践自己了……”说着已是情难自禁,泪如泉涌。

    云天顿觉痛心不已,暗自感叹,“丘谪与那洵千殊之间,到底有怎样孽债,竟能让他垂死之际如此动容……”

    “我记住了!若能活着去到澄脐山,定原话带到!”

    说完心事,丘谪似是松了一口气,只见他从容躺倒在地,双手双脚随意摊开,脸上也露出了丝丝笑意。缓缓闭起眼睛,悠悠说道:“云兄弟……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么?”

    “当然。”云天连忙点头。

    “我这一身孽债,都起源于我悟出的一套功法。我父……父亲,他觉得此法过于恶毒,说是邪术。恰巧,洵千殊也会一套大抵相近的功法,我父亲便说,是她害我走上邪路,所以……害了她一族之人。”

    “功法?一套功法何以至此?”云天满是不解。

    丘谪睁开眼,目光中满是悔恨,“我钻研那功法,纯粹只为不拘泥于俗套,并无害人之心,可最后,却成了被世人咒骂的邪术!我纵然受尽万般责难又有何妨,只可惜……却害了她一族那么多人!”

    云天听得感慨不已,虽然他言有隐晦,但大致经过却已能猜到,忿忿不平道:“不论那功法有何奇特之处,本身并无对错,区别只在于使用此法之人是正是邪。简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哈哈哈……我也是这么想的……只可惜……唉……”

    正自感慨之时,他眼中突然泛起一丝神采,对云天说道:“云兄弟,我将那功法传与你,可好?”

    云天对什么炼气修行之法本无兴趣,毕竟他的体质在此,再玄妙的功法又有何用。不过见丘谪一脸期冀的神情,只得微笑道:“大哥愿将精研之功法相传,我自然求之不得。”

    “可是我这功法……可以吸食他人临海内的真气……你不怕被人咒骂手段阴损么?”

    “哈哈哈,如此说来,丘谪大哥,你可是找了个最差的传人!我乃是无临之人,自己炼化的真气都无处存放,更别说吸食他人的真气了。”

    听得此言,丘谪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不过随即又道:“那你便将这功法的行气路线记下……他日……帮我寻个好传人……”

    “好,若我能活着离开卫邙山,定不让你这功法失传就是。”

    接着,二人双掌相对,丘谪将自己仅剩的微弱真气导入他体内,缓缓在他经脉中流动,每至关键节点便稍作停留,好让他记住那行气轨迹。过了许久,那一轮行气线路才算走完。

    “云兄弟……时间太短……只能为你演示一次……不知……”

    “放心,这功法小弟都已经记下了。”云天微微一笑,随即又疑惑道,“大哥,你这功法行气如此顺畅,为何会练出一身伤来?”

    丘谪并未回答,只是微微一笑,接着再次躺倒在地,似是再提不起说话的力气……

    兀宁筵一行人缓缓下到山谷,谷中的森寒之气令众人止不住地哆嗦。

    他此刻已然怒火攻心,哪里还理会得到谷中的森寒之气,下来之后看到谷中景象,越发断定那二人就是藏在这里,当即冷冷扫视着四周,每一个细小的角落都不肯放过。

    “那里!”他看见不远处有一石洞,立时命人前去查看。

    “哈哈哈!”

    就在这时,石洞中突然传出一阵笑声,接着就只见丘谪扶着石壁,缓缓走了出来。他看着兀宁筵,一脸冷笑道:“你这开了瓢的烂瓜皮,居然真的找到这里来了……”

    兀宁筵厉目相视,怒喝一声,“杀了他!”一众士兵立时挥舞着长刀,朝丘谪砍杀过去!

    这时,丘谪踉跄两步来到石洞外,周身微光一现,竟化作一头壮如小山的岐兽!那岐兽生着两个壮硕的弯角,全身覆盖着厚厚的鳞片,体型至少比榆兕兽大出十倍!

    “三界巨像!”

    众人吓得一愣,连忙止住脚步。可细一看,这巨兽已然奄奄一息,根本无力逞凶,血红的巨眼将众人扫视一圈,便轰的一声卧倒在洞口,再不动弹。瞧那架势,竟是要用自己的身躯阻止众人入洞。

    “你以为这样就能保住那小子?”兀宁筵一脸冷笑,立时吩咐众人上前将其乱刀砍杀。众人壮着胆子走上前去,一通刀剑乱砍,转眼间,鳞片破裂,血肉飞溅,遍地碎石之间血流成河……

    眼看着一刀一刀落在巨兽身上,它却没有丝毫反应,不多时,兀宁筵叫停众人,缓步上前查看。

    “他已经死了。”

    见这庞大的怪物已然没了气息,他蓦地一惊,暗自疑道,“这家伙将洞口堵死,倘若那小子真在洞内,如何还能出得来?”一念及此,脸色陡然一变!

    “去山谷的其他地方搜!”一声令下,众人立时向谷中各个方向疾奔而去……

    就在兀宁筵一行将要下到山谷时,云天早已察觉。丘谪欲以垂死之身为他拖延时间,好让他带着孩子尽量远遁。没想到兀宁筵杀意汹涌之下,竟也变得清醒许多,这么快就识破了他们的计谋。

    云天丝毫不敢多做停留,离了山洞就朝着山谷深处奔去。他的两处箭伤虽未伤到脏腑,却是伤了筋骨,一时间,行动不是很灵活。

    “他在那!”

    山谷中颇为空旷,而且每处明暗都一样,他虽远远跑在前面,但身后的追兵终于是发现了他。兀宁筵侧目望去,顿时凶性大起,急忙令所有人朝他追赶过去。

    “站住!别跑!”众人一边奋力追赶,一边嘶声呐喊。

    云天怀抱婴儿,强忍着背上剧痛,咬着牙夺命狂奔,“这孩子是兰芯不顾性命救下的,绝不能让他出事!”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这般漫无目的地跑下去,终究是要被他们追上。

    “兰芯,我答应过你,一定会护着孩子!”他一边狂奔,一般极目张望,见不远处有一块石壁,突然灵机一动,随即飞快朝那石壁跑了过去。

    来到石壁后面,匆忙将婴儿放在一处夹缝中,接着在地上找了两块碎石抱在手里,临行前,朝孩子深深看了一眼,心中默默念了一句,“小家伙……千万别哭!”接着便抱着两块碎石,继续朝前方飞奔而去。

    一路你追我赶,也不知跑了多久,令人意想不到之事发生了。只见前方不远处,又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沟壑,出现在了眼前!

    “完了!没路了!”他急忙停住脚步,四处望去皆是绝路,再无处可逃。

    兀宁筵很快带人追了上来,他缓缓走上前,看着站在深壑之前,背对着自己的小厮,那带着骇人伤口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快意的狞笑。

    “跑啊!你倒是继续跑啊!哈哈哈!”

    云天仔细观察过面前的深壑,石壁光滑陡峭,全无可供攀爬之处。巨壑之下,极寒之气迎面扑来,犹如巨兽张开的大口,通往无尽深渊……

    听着身后兀宁筵得意的冷笑,他在深壑边凝立良久。兀宁筵也不着急,满是戏谑地望着他,直如看一只囚笼中的雀鸟。

    静默良久,他回望兀宁筵一眼,目光里尽是决绝之色,“少国主,我就是抱着这孩子一起死,也绝不会让你抢走他!”说完,毫不犹豫朝着那漆黑的深壑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