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洣苼郡主
君子国,文疏城
幽暗密闭的房间内,兀宁筵面若死灰地蜷缩在床榻一角。他目光呆滞无神,面容憔悴不堪,返回君子国短短几日,整个人日渐消瘦形同枯骨。
厉南殇坐在床边,一脸痛心地看着他,轻声劝慰道:“哥哥,你莫要担心,我一定为你寻得良医,让你……恢复如初!”
兀宁筵却只是神情呆滞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这几日,整个君子国的名医方士都已过来看遍,厉南殇还当众杀了几个,却仍是没有医治之法。
见兄长心死不复的凄惨模样,厉南殇痛心不已,想了想,猛然站起身,定定地看着他道:“哥哥,你放心!倘若当真无人能治好你,我便去寻个祭咒之法,以心血为祭,让你恢复本身!”
他说完便欲离去,却被一手死死抓住。兀宁筵目中泪光闪闪,看着他不住地摇头。见状,厉南殇也不禁泪流满面,紧紧抓住他的手,与他抱头痛哭不已。
“哥哥!可恨那老鬼,明知你伤成这般,竟还执意让你完婚,简直欺人太甚!”
厉南殇抹了抹眼泪,一脸怒色。兀宁筵听了却只是不住地摇头,噙着泪,依旧一言不发。
“哥哥,你若不想,我即刻带你回无拘国,让老鬼自己去娶那劳什子郡主吧!”
兀宁筵死死抓着他的胳膊,好一会才嘶哑说道:“南殇,莫再与父主冲突……我怕以后……我护不了你了……”
听得此言,厉南殇仰面哀叹,心似刀绞……
……
云天和玉瑶躲在远处,看着那送亲的队伍缓缓前行。队伍中有一辆高大的车辇,金碧辉煌,红缎飞舞,周身还镶嵌着玉石,看着华贵逼人。
“看来那洣苼郡主就在中间那辆车辇内。”云天转头对玉瑶笑道,“我过去在漳夕国倒是听说过这位郡主,她是国主长女,其人却不似盍离谷也泫那般残暴,反而因仁爱谦和颇受人敬重。我真怀疑,这郡主到底是不是匈安黎亲生的。”
玉瑶轻笑一声,淡淡道:“世事无极,匈安黎能统治漳夕国数十年,不是没有道理的。”
“唉,可惜了,好好一个姑娘,竟要嫁给兀宁筵那厮。而且他现在还是个残废,这郡主嫁给他,岂不是活活守寡?”
“怎的,你心疼她了?”玉瑶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这话从何说起?我只是觉得,她也是个可怜人罢了。”云天讪讪一笑。
玉瑶横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回头,将你与那兰芯之事再好生与我说说,之前听你语焉不详,莫不是瞒了我什么?”
“哪有!瑶儿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可不曾瞒你什么!她……她都……我都不知她去哪了,今生还能不能再见都是未知之数……”
“那要是见着了呢?”见他支支吾吾的模样,玉瑶眼中寒芒一闪。
“见着了……见着了……我……”
“行了,瞧你这点出息!”玉瑶懒得再逗他,指了指前方问道,“那送亲的队伍就快过来了,你想不想……劫了这郡主?”
“劫……劫这郡主作甚?”玉瑶的想法天马行空,云天两眼一瞪,脑子全然没转过来。
“劫了她,当然是为了破坏漳夕君子之盟。不然你以为呢,劫来给你玩弄?”
“瑶儿!你……你莫要乱说!”他听得一急,伸手用力握住她臀瓣,恶狠狠道,“我要玩弄也是玩弄你!”
玉瑶白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我们此行是为了义瞿国的婚典,漳夕君子两国如此急迫地联姻,只怕也是冲那婚典去的。既如此,倒不如先坏了他们联姻之谋,秋中之时也能少些麻烦。”
“可是,兀宁筵已然那般,这郡主嫁过去有名无实,他们这盟还结得起来么?”云天收起旖念,正色说道。
“你傻了吧,他们要的只是名。至于这郡主嫁给那废人之后过得怎样,你以为当真有人在乎么?兀宁筵恶名昭著,匈安黎岂能不知他为人?他将女儿嫁过来,本就没指望她会享福。”
“老东西也真下得去手,对亲生女儿也这般无情!”
“权欲熏心,却又愚不可及,那老东西想与虎谋皮,却不知,她区区一女,岂能填饱恶虎肚腹。”
云天好生思虑一番,沉声道:“瑶儿,咱们劫了她!”
华美舒适的车辇内,洣苼郡主一身盛装静静坐在那里。她恬静安然,面容淡雅,气质端庄,温娴周正,一对明亮的眼眸看着前方,只是那目光中,少了往日的神采。
自从父主召集众姐妹,告知要与君子国少主联姻之后,所有妹妹们皆惊慌不已。
兀宁筵是何许人也,即便她们深在闺中也多少有所耳闻。想到要日日与虎狼为伴,妹妹们无不惊惧。她是大姐,也是父主平日最倚仗的女儿,此等联姻之计,她怎舍得让妹妹们前去受苦,便主动向父主提出,出嫁君子国。
“郡主,前面就快到大禹山脉了,路途颠簸,还请郡主好生保重。”将军连冢在车辇外恭声说道。
“连将军尽快行路便是,本郡主可没那么娇弱。”洣苼浅笑着应道。
过了大禹山,便是君子国境,自己后半生将要安身之处。想到这,郡主不禁暗自叹息一声,心中只能盼望自己那未来的夫君日后能收敛脾性,好生度日。
入了大禹山,路险林密,众人不得不下马前行。洣苼所乘銮车颇为宽大,在这高低不平的山路上通行极为不便。她坐在车内,被颠得东倒西晃,头上的发冠都险些散落,不禁叫停了车马,缓缓走下车,对连冢说道:“连将军,我与你们一道步行吧。”
“郡主,这……您身子金贵,哪能受这长路奔波之苦。”
洣苼摆摆手,微微笑道:“我在国内亦事农桑,走这点路还不在话下。”说完便提着裙摆,和众人一道缓缓走在了山路上。
看着她柔弱而又坚强的背影,想到这样一位贤德的郡主即将嫁给兀宁筵那厮,连冢不禁无奈摇了摇头,深深一叹。
“不好啦!着火啦!”
一阵惊慌的叫声突然自前方传来,连冢心中一惊,急忙朝前看去,只见那里浓烟阵阵,火光闪闪。四周草木密集,火势眼看就朝这边蔓延过来,连冢不敢迟疑,连忙带人向后撤去。
“不好啦!后面也着火啦!”
“什么?!怎么会这样!”连冢听得大惊,眼看来时的路上竟然也升起了浓烟,顿时心道不好,“这火起得蹊跷,怕是有人故意为之!”
“何方贼人!胆敢在此纵火!还不快滚出来!”他提起真气猛然大喝一声。
这时,一个语气狂妄的声音在远处的树林中响起,“哈哈哈!爷爷我乃无拘国南乌跌是也,将你们随行的礼箱留下,各自逃命去吧!”
“混账!我们是去君子国送亲的队伍,你这瞎眼的东西,还不速速滚开!”连冢怒声吼道。
“谁管你们是去哪的!爷爷我取了宝留你命!若再敢啰嗦,我们弟兄就将尔等烤熟蒸烂,填了肚子再说!”
连冢自然知道无拘国与君子国的关系,却没想到自己报出来路,这人竟还不退去。沉思一番,急忙对身边的护卫道:“你们几个看好郡主,其他人跟我来!”说完,便带着人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奔了过去。
“连将军!”洣苼不安地唤了一声。
“郡主且放心!末将去会会这帮贼人,看他们是吞了几颗兽胆才敢来此放肆!”说完,一群人转眼便消失在浓烟之中。
眼看那火势越来越近,洣苼愈发惊恐不安。就在这时,一阵大风刮来,竟将一旁的火焰瞬间吹灭!紧接着,只觉面前人影一闪,下一刻,便没了知觉……
漳夕国,云烟城
“砰!”酒杯狠狠摔落在地,碎片四溅。
谷也泫一脸冰冷地看着匈安黎,恶狠狠地吼道:“你当真将大姐嫁给兀宁筵那畜生?你还是不是人!?”
匈安黎双目通红,眼角隐有泪光,嘶声吼道:“她自己要嫁,我能怎样!你当我舍得将洣苼嫁给那畜生?这都是为了漳夕国!”
谷也泫气得瑟瑟发抖,除了他娘以外,大姐洣苼是唯一让他感受到亲情温暖之人。他向来视人命如草芥,但若心里还有毫厘善念,便是他这大姐给他留下的。
“你若非要联姻,为何不叫尚廉固找个女儿嫁给我?非要让大姐嫁给兀宁筵?”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是我们求着他尚廉固!云脊千亢两国打着‘悬宝求主’的幌子,悄无声息合兵至我边境附近,其狼子野心不言自明!若不叫君子国快点派兵进驻,我漳夕危亡只在转眼之间,这些你难道不明白?”
“那你就非得让大姐出嫁?不能叫其他人去么?”谷也泫痛心不已。
“她不让啊!”匈安黎再难忍受悲痛之情,老泪纵横道,“她不让妹妹们去啊!她不让啊!她不让……”
……
长羊山,一处隐蔽的山洞内,洣苼郡主幽幽转醒。刚一睁眼,便看到一张陌生的面孔正凑在自己面前,脸上带着丝丝淫笑。
“嘿嘿嘿!郡主果然生得好看,在下今日可是有福啦!”
“啊!你……你是谁?”洣苼惊呼一声,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起身缩到山洞一角,满是惊恐地望着他。
云天不忍再吓唬她,向后退了几步,摆摆手道:“郡主莫要害怕,我与你开玩笑而已,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洣苼惊疑地看着他,又朝自己身上看了看,见一身完好,才稍稍定心一点。随即略带颤抖地问道:“你……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抓我?”说着目光一转,发现山洞一旁原来还有个身着灰袍的女子。
“抢亲而已,何须问为什么。”玉瑶淡淡说道。
“你们……你们抢我,想要怎样?”
“郡主,我们想叫你随我们走上一段,过几日待你婚期一过,我们便将你放了,你自己回漳夕国就行。”云天微微笑道。
听他这么说,洣苼相信他们确是来抢亲的,为的就是不让自己如期与君子少国主完婚。不禁疑惑道:“难道……你们是云脊千亢两国之人?”
“郡主,我们……”
云天刚欲解释,却听玉瑶抢着说道:“莫问我们是谁,我们不会伤你就是。要嫁给兀宁筵那厮,难道你还满心欢喜?”
“可是……”郡主正欲说话,突然,山洞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隐隐还有说话声传来。
“你们去那边找!你们俩去那边……还有你……”
“是连将军!”听出是连冢的声音,洣苼顿时面色一喜,就欲大喊出声。
“别出声!”云天眼疾手快,一下扑上去将她小口捂住。洣苼连连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直到洞外的声响消失了,云天才小心将她放开,一脸警惕地望着她。
“郡主,我们并无恶意。莫非,你还当真希望嫁给那兀宁筵?”他退开两步说道。
“这是我自己的事,何须你们来管!”洣苼冷冷地看着二人,语带薄怒。
“那兀宁筵荒淫残暴,视女子如玩物,你竟甘愿嫁给他?”云天满是不解。
“人并非一成不变,你怎知他日后不会改过!”
“可是……郡主,你可知晓,他现在连个男人都算不上了!”
“什么?你……你说什么?”洣苼听得一惊,面色陡然一变。
玉瑶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想看她作何反应。过了好一会,脸上神色几度变幻之后,只听她颤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么?”
“此事千真万确,乃是在下亲手所为。”他也不怕她知道,反正与兀宁筵早已是不死不休,也不怕再添这一桩事。
洣苼听完神色阴晴不定,好一会,才似被抽干了力气一般瘫坐在地。片刻之后,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喃喃道:“莫非……这真是天意……”
“郡主,你是被我俩劫走的,将来回到漳夕国,国主定也不会怪罪与你。至于那兀宁筵,他这辈子害人太多,活该以后做不成男人!”
洣苼并未答话,只是痴痴地坐在那里,神情呆滞,也不知想些什么。
夜色降临之后,见洞外没什么动静,云天二人便带着洣苼出了山洞,沿着山路朝云脊国的方向行去。
走在宁静的山道上,深吸一口山中的清新空气,洣苼脸上渐渐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今晚的夜色,好美啊!”她仰望着天空,看着满天繁星,由衷赞叹一声。
“郡主,夜黑路险,你小心着点。”见她终于开朗了起来,云天笑着说道。
洣苼不再抵触二人,反而笑着对云天点了点头,随即脚步轻快地跟了上来。
“我自幼学习农事,常与云烟城的百姓同在田中劳作,走这点山路可不在话下。”
她步履轻盈,没多久竟是走到了前面。于她而言,过去这几日就似被囚在牢笼之中,而现在,终于又重获自由。
这时,她竟还哼起了一段清新明快的歌谣,云天二人相视一眼,会心一笑。
洣苼心情大好,见路边长着一片宽阔细长的青草,忍不住随手摘下一叶,放在唇边轻轻吹动,一阵悠扬的乐曲便在山野中飘荡开来。
“没想到,郡主竟还有这等本事。”云天轻笑着说道。
伴着那轻快的小曲,三人一路前行,可过了没多久,玉瑶却突然将云天拉住。她锐目如电地看着前方正欢快吹曲的洣苼郡主,声音冷似寒冰!
“你为何一直重复吹这一段曲子?”
闻言,郡主身子陡然一僵,那曲调也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