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玉九州篇
繁体版

第三章 窘迫境地

    东土孟延族,乃是一个传承千年的古老宗族。

    相传,开蒙之后,天上初现四颗启明星,分别为水火风雷四相星辰之首。四星孕育四位星君,其中三位,便是后来天界的出世、入世和观世三位天尊。出世天尊为雷相,入世为火相,观世为风相。

    而另一位没有登上白道的水相星君,其名曰“孟河”。传说,她因贪恋凡尘而滞留人间,后与凡人相恋,舍弃了仙身。

    孟河星君,其星斗为“虹陨大蛇”,所以她与凡人所生的后代,皆可化作人身蛇尾之态。血脉流传延续,其后代宗族便以“孟延”为名。孟延族为保血脉纯正,从不允许族人与外族通婚。

    琼花仙子常兮鱼浮乃是“双色尾身”,其化身后的蛇尾呈青红两色,在孟延族中属极为平凡之资,故而多年来,一直都只是族中侍奉花草的女倌。因其容颜绝丽,喜爱花卉,又通晓植性,故被仰慕之人称为琼花仙子。

    青帝允许琼花仙子嫁与外族之人池嵬具,乃是几千年来,族中破天荒的头一遭。此举不仅遭到几位族中长老的强烈反对,很多忱于族规的族人也颇有微词。当然,也有不少经久求变的族人支持青帝的决定。经多方斡旋之后,此次联姻之议终告通行。

    宽阔的道路上,一队车马正缓缓去往波页城。行在车队最前的,是一个头带青冠,丰神如玉的年轻男子,他正是东土瀛洲“音圣”太一和“竹圣”华胥璎之子,春留真君句芒。

    车队中有两驾马车,皆是一样的华美气派。其中一驾车内坐的是孟延族长老大庭争观,而另一驾车内,正坐着两位年轻女子。其中一人衣着艳丽,妆容精致,正是琼花仙子常兮鱼浮。而另一个,一身素雅衣裙,面带轻纱,正是洛玥公主。

    “公主,这场婚典只是我和他两人之事,为何被你说得这般凶险?”仙子面带忧色,十分不解地看着公主。

    公主轻叹一声,看着她那单纯天真的眼神,不禁有些心疼。握着她微凉的纤手,轻声道:“此次婚典,从来就不是你们两人之事。父王费劲周折说服族众,促成此次联姻,其目的难道你当真不知?”

    “陛下是想借此次机会,打破成规,让族人可以日渐摆脱族规的束缚。”常兮想了想说道。

    “这的确是其中一个目的,但是……唉……”公主点点头,但那目光中的复杂之色又岂是常兮能懂,想了想,终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公主?”见她神情有异,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常兮轻唤一声。

    公主无声轻叹,自身后取出一道青色的绢帛,递到她面前,“这是父王给你的旨意,待婚典仪式完成之后,便会由大庭长老当众宣读。届时,你将被封为公主,今后你我就以姐妹相称。”

    “公主!这……”常兮大吃一惊,听到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非但没有丝毫喜悦,脸上反而挂满了惊恐的神色。

    公主知她终于意识到此次婚典的复杂,忍不住紧紧握住她手,心疼道:“你若不愿接这旨意,我可将其焚毁。待到了迟绩城,我送你和池嵬具离开,从此你们远走天涯,自去逍遥一生。”

    “公主……”常兮流下两行热泪,犹豫片刻,缓缓摇了摇头,轻泣道,“公主,你和陛下所思所虑,都是为了族人福祉。我孟延族要打破成规,必须要有一人光明正大地与外族联姻。我若与池嵬私奔,今后还是要有其他兄弟姐妹经此一劫!”

    说着,她拭了拭脸上泪水,神色坚定道:“我嫁!我爱池嵬具,陛下和公主为了成全我,不顾众人反对促成此事,我要在天下人面前,光明正大地嫁给他!”

    ……

    迟绩城,驿馆内,云天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池嵬具,大惑不解道:“瑶儿,你说什么?你说……他不是池嵬大哥?”

    玉瑶根本从未见过池嵬具,只听过他的名字,何以一眼分辨真假?屋里的几人都是一脸诧异,只听她淡淡说道:“池嵬具对常兮甚是迷恋,眼下婚典将近,危机四伏,而此人面色谈吐都十分平淡,不惊不喜,怎可能是池嵬具。”

    她这一番话,听得屋内众人顿时傻眼。尤其是那池嵬具,更是一脸讶然地看了看玉瑶,又看向了钟圭,“公子……这……”

    钟圭愣了片刻,连忙尴尬笑道:“玉瑶姑娘可真是好眼力,如姑娘所言,他确是由别人易容而来。”说着,警惕地朝门外看了看,又对奢比尸使了个眼色。奢比尸会意,径自去到门外戒备。

    “公子这是何意?”云天不解地望着他。

    从他此来第一眼见到钟圭,心里就一直在想他到底是不是少昊,现在又出了个真假池嵬具,只觉眼前这位公子愈发扑朔迷离了。

    玉瑶却只是淡淡地看了钟圭一眼,对云天说道:“他这是在保护真的池嵬具。”闻言,云天恍然点了点头。

    钟圭看着二人,稍一犹豫,缓缓抬手从脸上撕下了一副人皮面具,果真露出了少昊的模样!又从口中吐出一个小小的圆形甲虫,再开口,便也恢复成了少昊的声音。

    “玉瑶姑娘慧眼如炬,在下也不再隐瞒。云兄弟,形势所逼,在下也是无奈之举,还请云兄弟见谅。”

    “公子说的哪里话。”云天微微一笑,见到他真容并未表现出过多意外,反而心里对玉瑶的洞察力愈发佩服。见二人如此淡定,少昊微感惊讶,同时心里更加笃定,玉瑶就是谶语所说的“天授异人”。

    “公子,城中已然凶险至此了么?”玉瑶微微皱眉道。

    “不瞒姑娘,现下的确是凶险万分!虽然我们早做防范,但自从婚典的消息传出,数十日来,城中来来往往已然混进了很多生人。再加上四处赶来的宾客,现在城中可谓危机四伏。琼花仙子预计明日便会抵达迟绩城,婚典五日之后方才开始,这段时间,只怕会更加凶险!”

    “常兮是孟延族人,歹人不敢轻易害她,你们将池嵬具护好便可。她到了迟绩城,我自会陪在她身边。”

    “玉瑶姑娘认得琼花仙子?”

    玉瑶点点头,“她是我在人间的唯一挚友。”

    听到这,少昊不禁面露犹豫之色,玉瑶看得眉头一皱,疑惑道:“公子若是有话,不妨明讲。”

    少昊想了想,轻叹口气:“既然姑娘是琼花仙子的旧识,那在下便有话直说。实不相瞒,此次婚典,在下全无信心能将之顺利办完!”

    “为何?!”云天大吃一惊,少昊如此重视此次联姻,现在却连他自己都这么说,难不成在满城重兵的守护下,都完成不了一场仪式么?

    玉瑶也听得一惊,疑惑道:“公子,是不是近日又出了什么事?”

    她反应之快,令少昊暗自心惊,转手便从身上拿出一块布帛,递到了二人面前。云天接过一看,只见布上简简单单写着一行字:兴境外之兵,戕本土之民,不可行也。

    “这是……”

    “这是刕阳国主覃冶的亲笔手书,由大公子乐崖转呈。现在,刕阳国十五万大军已然开拔,正翻越昆仑山朝此进发,不日将至!”

    “刕阳国?”云天听得大惊,他记得那老国主覃冶乃是个仁厚之人,而且对他国之事向来鲜少过问。君子国在流觞泽那般作威作福,他都没有出兵干预,万没想到,他竟不惜派遣大军也要阻止这场东西联姻。

    “难道……他们都已猜到这场联姻背后之事了么?”

    “此事并不难猜。父王执政百余年,除了四帝会盟,鲜少出访境外。此次他亲赴东土,旁人定然能觉察到其中异常。若是父王还在,这场婚典或许还能顺利办下来,可是现在……”

    “那现在,公子做何打算?”玉瑶看着他道。

    少昊一脸茫然,忧心忡忡道:“迟绩城东向波页城,城高墙厚,对面君漳联军十万,我城中守军也是十万,据城而守,问题不大。

    但是西面城门外便是通往白帝城之路,鸣甲军越过昆仑山必会取道白帝城,直奔西门而来。那里的防御远不如东面坚固,鸣甲军兵甲精良,若全力攻城,根本无法抵挡!

    还有,云脊千亢两国也在城外百里处的商丘之野派驻了五万军队,可随时奔袭迟绩城!”

    “什么!他们也派兵来此了?”

    云天和玉瑶俱是一愣,那两国刚刚出了事,正因屠戮宾客被诸国指责,没想到竟还有心思派兵来此插上一手。

    “五国联军三十万,若是在婚典当日齐齐攻城,迟绩城……顷刻将破!而且,若将所有兵力尽数派去守城,现在隐藏在城内的歹人,又有谁去阻拦?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有多少人,都藏在什么地方。”

    听少昊说完,云天心中猛地一沉。没想到这场看似简单的联姻竟是如此风起云涌,只怕流觞泽的四国之战也比不上这里险恶。诸国如此忌惮此事,怕是已然猜到白帝欲向东土借兵之意。

    屋内四人沉默半晌,那假的池嵬具静静立在一旁,不敢有丝毫声响。良久,少昊看着二人沉声说道:“此次婚典,弄不好是城破人亡之局。今日等到二位前来,便是想跟你们商议……这场婚典,到底还要不要继续下去?”

    此言一出,二人又是一惊。他们远道而来,本就是想帮忙顺利办完此次婚典,没想到少昊竟率先打起了退堂鼓。二人相视一眼,不禁一脸哑然。

    若此次婚典取消,他二人自回神玉山快活逍遥,刕阳国的军队不会再攻城,君漳联军和云千联军自也会知难而退,迟绩城可保一时无虞。待城内诸多宾客各自散去,那些隐藏的贼人也没了继续潜伏的理由,所有危机都将烟消云散。

    此举看似皆大欢喜,但是,众人忌惮同时也有众人期待的婚典,真就能如此轻易地取消么?

    “玉瑶姑娘如此聪慧,和琼花仙子又是挚友,当知其中凶险之处。若是婚典取消,我可命蚩恒为池嵬具和琼花仙子各制一副面具,只要不办婚典,他们无论想去哪,自不会有人阻拦。”

    “公子,若是婚典取消,那你的复位大计……”云天想了想忍不住说道。

    少昊一脸苦笑:“一着不成再行一着,复位之事,哪是可以一蹴而就的。”

    “但若取消婚典,常兮是不会同意的!”好一番思索之后,玉瑶定声说道。

    她那位好友的性子她岂能不知,联姻的个中凶险也已多次对她说起过,但那姑娘早已铁了心,拉是拉不住的。

    “但若举行婚典,琼花仙子和池嵬大哥都会有危险的!而且大军压境,这城池怎么守得住?”云天焦急道。

    “你莫要太过惊慌。”玉瑶凝眉细思片刻,缓缓说道,“距离婚典还有数日时间,城内的隐患尚可细细观察。至于城外的大军……十对三十,也大有可为!”

    听得此言,二人皆是一惊,尤其是少昊,那原本迷茫无措的心里顿时泛起一丝期望……

    晚间,在云天二人的要求下,少昊还是领着他们前往象山中的三牲舍居住,他实在是不愿和那凶残好色的将军共居一处。

    一路上在别处也见到几间驿馆,南疆北境等各地来的宾客皆单独住在不同地方。自他们入城开始,上至王公显贵,下至马夫侍从,少昊都有派人暗中监视,以免他们狼狈为奸。

    来到三牲舍前,少昊指着那灯火点点的木舍群说道:“过去居住在此之人我大多掌握情况,但是现在……三牲舍中所住之人,竟有大半我都不知底细。”

    云天听得心中一沉,没想道到凭少昊心思之缜密竟还叫这么多人混进迟绩城。难怪他说四处凶险,就只在三牲舍,怕也不知藏了多少各地的暗桩。

    “兄长!你们怎么也来这里了?”说话间,一个娇俏的小姑娘朝他们跑了过来。云天自是认得这姑娘,正是钟圭的妹妹,绾绮郡主。

    “我陪同两位朋友前来,你怎还不回府?”少昊轻笑一声,此刻他自是又扮回了钟圭的模样。

    据他所说,真正的钟圭此刻正以另一幅模样留在义瞿国都城内。只是不知,这位郡主知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我去山上的‘怡琼阁’查看情况,兄长将布置婚典现场的任务交与我,我自当用心啦!”绾绮嘻嘻笑道。

    又朝云天二人看了一眼,显然也认出了他,不禁眉头微蹙,“怎么是你?你怎么又来迟绩城了?兄长,你说的朋友难道就是他?”

    她这身份尊贵的郡主自是瞧不上云天这小厮,暗想凭他的身份哪有资格与自己兄长做朋友?听出她言语中带着轻蔑之意,云天也不在乎,只一笑置之。

    少昊连忙道:“绾绮!云兄弟乃是受我之邀而来,你怎可对他不敬!”

    绾绮一听顿时不乐意了,“兄长,他不过是个小厮,你怎还与他称兄道弟?”

    “放肆!云兄弟在白帝城外曾舍身救过你,你不知感恩就罢了,竟还敢出言不逊!”

    见兄长一脸凶恶地瞪着自己,绾绮顿觉委屈,带着哭腔道:“什么救我!漳夕国的人本就是因为他才抓的我!他若不来迟绩城,我哪会遇险!”

    “你……”

    见他还要斥责郡主,云天连忙劝道:“公子,郡主说的在理,我来迟绩城,确实给你们添了太多麻烦。”

    “云兄弟,千万别这么说。”少昊歉然一笑,怒瞪了绾绮一眼,随即带着她下山而去。看着那二人渐渐走远,云天无奈一叹。

    “怎么,你还曾舍身救过这位郡主?”玉瑶斜看了他一眼,不冷不热道,“看来,你还有不少事情瞒着我呀。”

    云天顿时大翻白眼,恶狠狠道:“救过!我与她关系可亲密了!”玉瑶听得咯咯一笑,心里自然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又哪会真的多想。

    夜色渐深,二人靠坐在木舍门口,仰望着漫天星空,时而看向旁边灯火点点的木舍,思虑着几日后的婚典之事。

    “琼花仙子当真不会同意取消婚典么?”云天轻问道。

    玉瑶摇了摇头,“感情之事,是她和池嵬具两人之事。但是这场婚典,却是关乎东西两境,乃至中原九州之事。常兮心地单纯,却也是个深明大义的姑娘。”

    “关乎九州?难道青帝派兵助白帝扫灭诸国之后,还会继续帮他攻打南北两境么?”

    “我也不知,但西域若是归于一统,其实力是要远超西南两境的。我想,那种局面定然不是他们希望看到的。”

    “那青帝怎不忌惮?西域变得如此强大,就不怕有朝一日威胁到他东土么?”

    “东土孟延族屹立千年不倒,岂是那么容易被吞并的。只是,现在确实想不明白,青帝此举到底作何考量。”

    说着话,不知不觉已是深夜,正当他们准备回屋休息时,一个庞大的身影缓缓自远处的黑暗中行来。

    看那体型应是个二界成峰岐兽,能以此为坐骑的定不是普通人,二人不禁驻足观望。随着怪物渐行渐近,她的模样也终于被二人看清。云天只看一眼,顿时忍不住惊呼出声!

    “兰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