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玉九州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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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伊人归来

    青山听海潮,笛音彻云霄,晴日风和煦,悠然随波涛。流水之声相偕于丝竹之音,婉转轻扬不掩于澎湃激荡。宛似翠柳鸣环,宛似曲水流觞,内里藏着空灵秀韵,入耳直如鸾鸟歌唱。

    云天一曲奏完,烛九阴满脸笑意道:“不错不错,这才半日功夫,你已能将这曲子吹得五音俱全,实属难得。”

    “多亏前辈教导有方!”云天面露得意之色,嬉笑着说道。

    “老夫早已说过,音律与形体技法多有相通之处,你对剑技有那等悟性,对音律自不会差。”

    云天微笑地看着手中的竹笛,心道,“这笛声清亮悦耳,闲来无事吹来听听,确是陶冶心性。只是……那一老一小两个妖精就快到钟山来了,此刻哪有心思做这等悠然取乐之事。”

    看出他心中焦虑,烛九阴淡淡笑道:“音律之道,当静气凝神,切忌心浮气躁。音通心神,需得细细体察,急是急不来的。”

    “前辈之言,在下自然明白。可是,眼下时间紧迫……”

    “小鬼!休听这老鬼叽叽歪歪!区区迷离之音,信手可来!”先前被烛九阴揭了老底,八音心有不满,此刻听他娓娓授业,忍不住开口打断。

    闻声,云天连忙转头望去,只见八音仰头痛饮一番之后,随手将一旁的铜钟抄起,奋力一扬,那二人高的铜钟竟飞天而起!

    “小鬼!听好了!妖生二性,一人一兽!”

    八音浑厚的声音有如阵阵惊雷,在耳畔炸响!那飞在半空的铜钟随他话音一起落下,将至头顶,他抬手向上一拍!咚!随着一声沉闷的钟声响起,云天心中猛地一颤!而那巨大的铜钟,再次被八音击飞半空!

    “六为清音,七为浊音!清音定人性!浊音惊兽魂!”

    铜钟飞在半空的间隙,嗡嗡回荡的钟声里,八音的声音再次响起。言毕,铜钟再次落下,又再次被他随手一掌拍向上空,同时又是一声令云天心惊胆战的钟声响起!

    “清音简而促!浊音郁又浑!”

    八音之声再次响起,铜钟再次落下,在云天惊恐的目光中,八音再次挥掌!

    “还来……”云天此刻已然晕头转向,连忙捂住耳朵,心中叫苦不迭。

    咚!

    随着最后一记钟声响起之后,八音这才将手臂放下,定定地看着云天,朗声道:“六七两相合,清浊引共鸣,引得人兽两性起,即为迷离音!”

    话音刚落,那随之落下的铜钟也被他一手稳稳接住,随即砰地一声,重重放到了地上。

    如此近距离听八音以铜钟击出迷离之音,云天只觉心中狂跳,脑中天旋地转!那沉寂在体内的兽灵狂躁不堪,却又被死死箍住,丝毫挣脱不得。好一会,他才从强烈的眩晕中缓缓回过神来。

    “你这老小子,如此急于求成,怕是要令他止步于这粗浅的迷离之音,以后想要迈入八音九音的更高境界,可就愈发不易啦。”烛九阴抚须一叹,话语中微有责怪之意。

    “这小鬼将临大敌,若不先助他掌握自保之技,还谈何以后?”八音不以为意,瞪了烛九阴一眼,又自顾抄起个酒坛痛饮起来……

    过去八音敲响铜钟之前,烛九阴都会先以笛声提醒山下村落中的妖精。此次八音突然击钟,可把那些妖精给害苦了。

    宓妃站在小屋外,愣愣地看着四周七仰八岔倒了一地的妖精,不禁无奈苦笑,“我这伯父……行事怎还是这般鲁莽……”

    南疆,天炎山,炎懿峰

    烈研卓茨两位夫人的丧典已经结束,按照卓茨夫人生前遗愿,炎帝将她与烈研夫人合葬一处。丧典之上,炎帝因失察之过颁布罪己诏,将炀赦亥毒杀姬姓长公子再嫁祸苗人之事昭告天下。

    诏令一出,炎苗二族举族哗然。不消几日,此事将传遍南北两境,沉寂二十年的真相一朝大白于天下,但物是人非,不知各方将作何反应。

    冬日愈深,气候温暖的天炎山也渐渐刮起了阵阵寒风。夜空中乌云密布,不见星光,屋外飘着淅沥沥的小雨,落在窗台,滴答作响。

    一场冬雨一阵寒,玉瑶静静坐在床边,看着刚刚睡着,眼角泪痕未干的花栎瑾,轻轻替她将被子掖好。

    卓茨夫人撒手人寰,小公主悲痛欲绝,便是现在睡着了,眼中的泪水仍止不住缓缓滑落,我见犹怜的模样,叫床边的两位姐姐心疼不已。

    “姿雅,烈研夫人不在,今后在炎族之中就得靠你多多护着娃娃了。”玉瑶叹声说道。

    秋姿雅点点头,泪眼婆娑道:“有我在一日,炎族之中绝无人能欺负栎瑾!只是……卓茨姨娘为何要这般……她不知……栎瑾会有多么伤心么……”说着又忍不住嘤嘤哭泣起来。

    想到司瑾芙那贞烈的性情,玉瑶既心痛又无奈,悲叹道:“卓茨夫人心性高洁,她是为了炎苗二族免生嫌隙,这才……”

    秋姿雅自然知晓此种因由,只觉心中刺痛难当,颤声泣道:“玉瑶,你可知……卓茨姨娘走了,我父王有多伤心么?长这么大……我头次见他那般模样……”

    玉瑶心有戚戚,紧握着她手,无声一叹,二人良久无言。

    念及今后之事,玉瑶不无担忧道:“姿雅,卓茨夫人虽留下遗书,劝慰族人莫再追究过往之事,但苗人确是因炎族之人而蒙冤二十年。红黑二苗分崩离析,这等无妄之灾,怕不是简单言语就能掩盖的。你和陛下……还当多多用心才是。”

    谈及正事,秋姿雅拭了拭泪水,轻声道:“这个我自然知晓,待栎瑾的情绪恢复一些,我当随她一起去到三苗,亲自向苗人长老们请罪。”

    玉瑶点点头,朝床上的花栎瑾看了一眼,轻叹道:“娃娃一生所愿,便是让散落天下的苗人都能回归故土。这等事情,无可强求,只能靠陛下仁政缓图,让那些苗人心甘情愿地回来。”

    秋姿雅沉声应道:“放心吧,我必终此一生,帮栎瑾完成心愿!”

    玉瑶深知秋姿雅对花栎瑾疼爱有加,听得此言,心中再无忧虑,迟疑片刻又道:“姿雅,这两日,我便要回澄脐山了。”

    “为何?”秋姿雅听得一惊,连忙道,“我姐妹俩与你甚是投缘,你大可将天炎山当作自己的家。待你夫君回来了,尽可叫他一起过来。”

    玉瑶感激一笑,却仍是摇了摇头道:“那些火宫仙人回到天界以后,定会将我与孩子在此的消息告知雷宫仙人,他们对这孩子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秋姿雅急道:“怕他们作甚!留在天炎山,我们定会全力护住你和孩子!有父王和几位炎君在,我倒不信,那些雷宫之人能掀起多大风浪!”

    看着静静睡在摇篮中的孩子,玉瑶轻叹道:“这孩子本与天炎山毫无瓜葛,他若引来风雨,自也不应落在天炎山上。眼下炎苗二族有诸多事务亟待处置,我怎能让你们再为这孩子分神。”

    “可是……你自己带着孩子,若那些仙人找来,你能应付么?”

    玉瑶淡然笑道:“我带着孩子回到天子畿,那些仙人是不敢随意闯入的。至于那些凡间歹人……只要他们还敢再来,我自能收拾!”说到此处,眼中蓦地闪过一丝凶光……

    北境,钟山

    北海气象多变,午时还是艳阳高照,轻风徐来,到了晚间,天上又飘起了鹅毛大雪。

    宓妃站在小屋外,看着远处静静矗立在漫天飞雪中的山峰,脸上带着一丝忧色,“小弟都在山上待了两日,怎还不见归来?”眼看风雪越来越大,屋外也愈发寒冷,她犹豫片刻,终还是将青鸟唤来,准备去山上找他。

    钟山之上,纵然大雪纷飞,寒风呼啸,但云天与八音却正自斗得起劲。

    二人各自执起一个酒坛,痛饮几大口,趁着浓烈的酒意,云天弯刀一舞,对八音大声笑道:“前辈,我们再来比过!此番我定要与你战过五十回合!”

    八音朗声一笑,随手将酒坛丢之一旁,执起竹枝,指着他道:“你这小鬼好大的口气!若非老夫手下留情,刚刚你岂能撑过三十回合?”

    “那我们再来试试!”说罢,他又奋起全力,朝八音猛攻而去!

    雪舞漫天,刀气纵横!烛九阴在一旁看这一老一少斗得你来我往,脸上满是笑意。为助兴致,他拿起竹笛轻轻吹起,一阵灵动欢快的笛声随之在山顶悠然回荡。

    谁也记不清,二人到底斗了多少回合,只知道白雪覆盖山顶之时,二人将最后一坛美酒饮尽……

    静坐山巅,望着眼前浩瀚如烟的大海将漫天飞雪尽数吞噬,听着那愈发汹涌的海浪声,只觉天地之广阔,人生之蹉跎。

    “八音前辈,您为何独自一人待在这钟山上?”看着坐在一旁鬓发染霜的老人,云天轻声问道。

    八音脸上露出丝丝寂寥之色,无声轻叹道:“老夫一生,只剩一音之求,一剑之技,与一酒之好。来钟山,便是为找烛九阴这老鬼探求那九音之道。”说着看向云天,轻笑道,“老夫还有一愿,便是想寻一剑技高手,痛痛快快再战上三百回合!”

    “前辈可曾碰到过旗鼓相当的对手?”云天满是好奇。

    八音点点头,追忆道:“百余年前,我以半招之差,败给了土邺族最后一任族长,公孙长清。那时,他的鸠禾剑诀刚刚练成,尚未纯熟,而我,也方才进入上乘剑道不久。我二人相约十年再战,未曾想他却惨遭横祸。自那以后,我与四任黄帝皆有交手,但他们的剑技修为比起先人,却是大有不及,唉……可惜了……”

    云天知道,他所说的那位公孙长清,就是被久垣肆斩首的那位土邺族长。见八音满脸叹惋之色,他不禁好奇道:“前辈,那鸠禾剑诀到底是何样剑技?真就如此神奇么?还有那公孙长清,他又是何样人物?”

    八音微笑道:“公孙长清与当时的炎族族长烈均垚,并称为‘炎土双绝’,乃是凡人界的绝顶高手。至于那鸠禾剑诀……你可知,那剑诀为何只传历代黄帝?”

    云天摇摇头,自己也奇怪,如此厉害的技法,为何土邺族不将其广为传授?思虑一番,猜测道:“难道,他们是想巩固王权?怕别的族人学会了,威胁到黄帝的王位?”

    八音轻笑道:“或许也有此考虑,但是更主要的原因,乃是因为那鸠禾剑诀的天地二式太过艰深难懂。剑诀传承,须得由上任前辈倾尽数年之功,心无旁骛,言传身教,方能令后者领悟。近两百年来,土邺族唯一一位练成天地二式的,就只有那位公孙长清!”

    似是想起当年与公孙长清交战之景,喃喃出神道:“剑之极意,鬼哭神泣!老夫毕生所愿,就是能再次见识一番那鸠禾剑诀的天剑式……”

    云天点点头,恍然道:“难怪前辈心存遗憾,那天剑式已然失传,至于地剑式,也不知现任黄帝学没学会。不过,就算他学会了,定然也不是前辈的对手。”

    沉默片刻,八音望了他一眼,释然笑道:“剑之极意,重意不重技,上乘剑道靠的是悟性,你这小鬼天资奇佳,假以时日,定能一鸣惊人。土邺族那帮小子,老夫是指望不上了,只盼着你将来剑技大成,能与老夫一较高下。”

    “哈哈哈,承蒙前辈高看,晚辈定当尽力!”

    二人相视大笑,只觉心中畅快无比,虽隔着百岁之差,但一番斗酒斗剑斗音律,却是成了忘年交,颇有相见恨晚之意。

    正自畅聊之时,宓妃的声音在上空响起,“小弟!”听见呼唤,二人转头望去,只见她驾着青鸟,缓缓落在山顶。

    见二人坐在那里,身上落了厚厚积雪,她连忙走了过去,嗔怪道:“小弟,下这么大雪,你怎的还不回去?”

    云天与八音相视一笑,起身对她道:“你若不来接我,我倒是要好好想想,怎么才能从这山上下去。”

    宓妃白了他一眼,“这岛又不大,你站在山上大喊一声,我自能听见。你们在山上又是敲钟,又是吹笛,山下听得清清楚楚。若叫那些妖精知道,你也在山上跟着闹腾,他们怕是都不让你进村啦!”几人听得哈哈大笑。

    这时,八音看着宓妃,调笑道:“你这丫头,怎就只关心这小鬼,也不知道叫我下去避避风雪?”

    宓妃嘻笑道:“伯父自有那铜钟为家,何须去别处躲避风雪?”

    “你这丫头!”八音微瞪了她一眼,对云天摆摆手道,“随她走吧,他日剑术有成再来找我。”

    “授业之恩无以为报,两位前辈保重!”说着,云天对八音和烛九阴恭敬一拜。

    “哈哈,去吧去吧。”

    “客套话就不必说了,你若有心,下次再来,带上几坛你夫人酿的美酒足矣。”

    云天莞尔一笑,连声应承。拜别二人之后,便随宓妃一起登上青鸟,下山而去。

    宓妃与洛玥公主关系亲密,身份自然不一般。八音修为高绝,定是孟延族中身份显赫之人。宓妃唤他伯父,云天一点也不意外,只是对这位蒙面姑娘的身份,却愈发好奇了……

    回到小屋,掸了掸身上积雪,云天长呼一口浊气,只觉倦意狂涌,眼皮沉重。两日未曾休息,又与八音喝了那么多酒,此刻直想倒头就睡。

    宓妃为他端来热汤,云天感激一笑,连忙将热汤喝下,一身寒意消散不少。随即就欲休息,可宓妃却面带忧色地坐在那里,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虽然困顿不堪,他却也不好意思赶她。

    见她不发一言,云天正欲开口,就只听她道:“小弟,那妖精怕是快来了,你……打算如何处置?”

    云天听得眉头一皱,“何谓如何处置?我断不会让她再受糜蛟摆布,此番定要将她带走。”

    “可是,她若不愿跟你走呢?”

    云天被问得一愣,兰芯性情倔强,若真被糜蛟迷惑不肯离开,倒也不是不可能。正犯难之时,只听宓妃又道:“小弟,若她不肯随你离开,那我们便早些……”

    “宓妃!我绝不会丢下她不管,你勿须多言!”云天知她言下之意,未等她说完便冷声打断。

    见他态度如此坚决,宓妃无奈一叹,犹豫片刻,就欲转身离去。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雪地行路,那咯吱咯吱的声音听得格外清晰。

    时值半夜,此刻来人,多半是从岛外而来。云天心中一动,连忙行至门前,推开门朝外望去,就只见两个人影正从黑暗中渐行渐近。不多时,终于看清了那期盼已久的俏丽身影。

    “芯儿!”

    “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