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玉九州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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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包藏祸心

    云天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的一瞬,兰芯已近枯萎的心仿佛再逢甘霖。倏地睁开眼,望着他那柔情的目光,一时间泪眼如注。

    “莫怕……很快就过去了……”悬浮在塔身半空,云天紧紧地抱着她,替她拭去眼角泪痕,接着便要倒念法决。

    “呜……呜……”谁知才一开口,嘴巴竟突然被一只细嫩的手掌紧紧捂住!四目相对,他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小妖,“你……你……”

    小妖泪中带笑,缓缓移开手掌。鼻尖芳香犹存,令他稍稍回神,这时才恍然想起,钟声响起之后,小妖根本就没有似糜蛟那般痛苦僵硬的反应,有的只是一脸哀伤悲痛之色。

    “你……你没有……”刹那间,云天泪如泉涌!方才开口,就只觉身子一轻,下一刻,就被兰芯提起真气,带着从塔身入口又飞了出去。

    稳稳落在洞窟之中,这时,不仅是云天,就连一旁的糜蛟都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小妖。

    “芯儿!你……你没有……”

    此刻,云天怎还不明白,原来自己敲响的三下钟声,对兰芯根本毫无用处!即便没有冰结玉环,凭她坚定无比的心性,压制体内的诸多兽性也是绰绰有余!

    “可是……她还是任我将她丢进了岐元塔中……若是我没有跟着跳下,她岂不是……”一念及此,他顿觉心痛欲裂。

    “你……你这个……傻妖精!”

    “你……不也是个傻瓜……”她含泪笑道……

    南疆,天炎山,炎懿峰

    人间百滋味,最苦是离愁,夜色中的天炎山显得格外清冷,淅沥沥的小雨已连续下了多时,仍未有停下的迹象。

    两位公主知晓玉瑶即将离开,皆是一脸不舍。尤其是花栎瑾,虽然与玉瑶相处的时间不久,但是对她却有一股莫名的依赖。

    两位公主不日即将赶赴三苗,而玉瑶也将返回澄脐山。此次南行,她有幸收服三足鸟,不仅一举突破壁障,将修为提升至上和中境,更使得九阳圣灵相随。如今回到澄脐山,杉支辽那群乌合之众若再敢来搅扰,她已全然不惧。

    看着花栎瑾泫然垂泪的可怜模样,玉瑶轻拍了拍她手,柔声道:“澄脐山离此并不算远,你若在王座待得闷了,自来寻我就好。”

    花栎瑾点点头,轻泣道:“待我和姐姐去三苗办完事情,我便去寻你。”

    玉瑶听得轻笑一声,“傻丫头,你要记住,你是炎帝的小公主,苗人的亚圣女,自你出生那日起便肩负着两族期望。卓茨夫人不在了,今后你更要坚强。”

    花栎瑾无声点了点头,她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心性纯良,与人无争,但一生注定要承受两族命运之重。望着她那柔弱可人的小脸,玉瑶和秋姿雅满是怜爱。

    “玉瑶,这是父王嘱我交给你的。”

    沉默片刻,秋姿雅向玉瑶递来一本卷册。她伸手接过,正要询问,只听秋姿雅缓缓说道:“这是我炎族宝典《弄炎经》,乃是末代炎族族长倾尽一生心血所创。父王说,你能降服三足鸟,一身火灵必定极旺,若能习得经书中的操火技法,将来定能挥舞至上焱火。”

    操火之道,依火焰之强弱,共分四重境界。一为寻常炽火,其上为炎火,再上为铭火,而至高境界,则是凶极狂霸之焱火。当今天下,能操纵至上焱火之人,除了南极长生大帝,就只有炎帝燧人昶一人而已。

    不过,世有传言,在焱火之上,还有一重火焰,名曰“真火”,其炽热凶悍之程度尤甚焱火。然而,此种火焰就如同浮光掠影,止于传言。一如夏日飞雪,冬日冰雹,出现纯靠机缘,非人力可以强求。迄今为止,从未听说有人能真正掌控此等火焰。

    看着那古朴的卷册,玉瑶满是感激之意,对秋姿雅道:“烦请转告陛下,玉瑶承此盛情,将来天炎山若有所需,我必将倾力襄助!”

    炎帝厚礼相赠,其中心意她自然明白。对南疆王座众人,她本就颇有好感,也不多作推辞便将经书收下。

    三人正在房中说着话,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站在窗边循声望去,只见山腰处似是有人闯山,不时还响起阵阵猛兽嘶吼的声音。

    “何人竟如此大胆,敢硬闯炎帝王座?”三人相视一眼,连忙出得门去一探究竟。

    来到半山处,放眼望去,只见不远处正有一头体型高大的巨兽正在那里左右扑腾,身边围着上百士兵,正将它团团围住。不过那巨兽似乎并无伤人之意,只是不断冲人群发出阵阵嘶吼,并未真正扑上去搏斗。

    走得近些,玉瑶渐渐看清了巨兽的样貌,只见它一身赤红鬃毛,青面獠牙,形似巨猿,模样十分凶悍。

    “赤炼兽?”她一眼认出,那被众人围堵的巨兽正是久垣肆的坐骑。

    “这家伙怎跑到这里来了?”她暗自惊疑,细看一眼,却未见到久垣肆的身影,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祥之感!

    连忙纵身跃至它身边,急声喝道:“出了何事?是不是久垣肆派你来的?”

    赤练兽通晓人性,而且认得玉瑶,刚一见她飞来便立时止住嘶吼,将一只前爪朝她伸了过来。玉瑶定睛一看,只见那上面绑着一块布帛,急忙将其解下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布帛上赫然写着四个字,“千殊有难!”

    北海,寒凌之渊

    洞窟里,碧光炫目,气浪汹涌,四周的空气快速流转,纷纷涌向洞窟中央的岐元塔。

    云天背靠塔身站立,能清楚感知,体内的兽精之气正被缓缓抽离。那些兽精之气并不能为他所用,留在体内四处乱窜,有害无益。而且那些无用精气占据了部分经脉,令他的修为难以更进一步。如今这些精气被消除之后,便可去伪存真,大获裨益,想必用不多久便能达到无庸末境。

    岐元塔外消解精气的速度远逊于塔内,兰芯念动口诀之后,他们已在塔边等了近半日。不过好处就是,在塔外不用承受那骇人的割肉剔骨之痛。

    精气被化去的同时,云天只觉全身酸软无力,久而久之几乎站立不稳,若非兰芯一手抵着他,只怕此刻已经瘫倒在地。

    又过了约摸半个时辰,岐元塔碧光稍暗,四周的空气也停止了旋转,终于,此次炼化兽精之气宣告完成。兰芯连忙扶着他,带到一旁休息。

    糜蛟在一旁休息半晌,力气恢复不少。岐元塔内反向运转,虽然令人承受巨大的痛苦,但真正对肉体的伤害却是有限。见泯魂钟声都未能镇住小妖,其心性之坚,妖性之强,绝对是前所未见,一时间对她更加不愿放手了。

    于是开口挑拨道:“芯儿,你也看到了,这凡人对你心存歹意,竟使诈将你丢进岐元塔,你还敢信他么?”

    兰芯并未理睬他,只含情脉脉地看着云天,柔声道:“你先回去吧,阿娘之死若不弄清真相,我此生都不会快活。现在……我还不能随你走。”

    “芯儿,我……”

    “我答应你,在查清阿娘被害的真相之前,定不会乱杀姬姓之人。你离开这么久,定惹玉瑶担心,她和洵姐姐护着孩子,也不知情况如何,你还是早些回去看看吧。”

    见那二人你侬我侬,对自己全然无视,糜蛟心有不忿,继续挑拨道:“芯儿!他险些将你辛苦得来的一身修为全都炼去,你对他还不死心么?人妖殊途,凡人对妖终不会真心相待!”

    他此刻已是毫无修为的凡人,任他在一旁嘶声怒嚎,云天只是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丝毫未再将他放在心上,“老妖精,事到如今还贼心不死,我看你今后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兰芯回望糜蛟一眼,犹豫一番,对云天轻道:“将他的妖丹给我吧。”

    “芯儿,你……你难道……”云天满心无奈,好不容易将这老妖制服,看兰芯的意思似是要将妖丹还给他,如此一来,岂不又能让他继续作恶?

    “他对我毕竟有养育之恩,我……不能看着他就此变成个废人。”

    “他只是变成凡人,哪是废人?没了修为,他就不能再强迫你,我也能安心……”

    “云天,你这次……就听我的吧。”

    小妖乃是恩怨分明之人,想当初在漳汐国她带着自己一路逃亡,就是不想心怀亏欠,云天心知今日若不从她,必致她抱憾终身。

    犹豫片刻,终是无奈一叹,将那碧绿的妖珠取出,递到了她手里,“别再轻信他的话,他根本无心为你阿娘报仇。”

    “芯儿,你万不可听这小子挑拨离间!他使诡计要将你修为废去,若真叫他得逞,你这辈子都报不了仇了!”

    对糜蛟的话,兰芯恍若未闻,静候片刻,见云天的气力恢复了一些,便将他扶了起来,“你先走吧,今后行事,我自有分寸。”

    云天遂将冰结玉环取出,交到小妖手中,思虑片刻,又在她耳畔轻声交待了几句,见她乖巧点头,这才缓步朝着洞窟外走去。

    将要出洞之时,他又停下脚步,竟站在那里哼起了一段歌谣,“晴日涓涓溪,七彩粼粼音。青石润如镜,苔痕味尤新。暗香随风来,缘是花如锦。遍寻独一殊,素素香兰沁……”正是兰芯的阿娘临死前,哼唱的那段未尽的歌谣。

    小妖听得热泪盈眶,却不知他此举何意。这时,云天缓缓转过身来,解释道:“芯儿,这首歌谣闲适怡然,清新欢快,你阿娘临死前若是眼看着你被人从她腹中拽出,正值生死一瞬,她岂会有心情哼唱如此轻快的歌谣?”

    此言一出,糜蛟和兰芯顿时僵立当场……

    出了洞窟,云天沿路返回,走了许久终于再次入了北海,沿着钟山向上而去。

    行至一半,只见上方青光缭绕,莹莹生辉。借着幽幽青光,放眼望去,只见那里人影绰约,如梦似幻。待靠得更近一些,立时辨出竟是宓妃带着一对青鸟候在那里,此刻正在水中恣意徜徉,悠然舞动。

    “青鸾和青凤竟能潜入海中?这对仙禽当真神奇……”

    碧海蓝天阔,徐徐水中行,比翼双飞舞,遥遥观倩影。痴痴凝望片刻,他这才回过神,暗自赞叹一句,连忙迎了上去。

    “小弟,你没事吧?”

    宓妃也连忙迎了上来,她在水中同样畅行无阻,呼吸顺畅,四周的海水将她紧紧包裹,近而不沾,却不像是避水珠的效果。

    这姑娘身上有太多神秘之处,云天早已见怪不怪,“我没事,咱们走吧。”

    “嗯!”

    二人遂一起驾着青鸾冲天直上,跃出海面之后片刻不停,一路南行,直朝龙牙渡口而去。

    星月晴朗,寒风拂面,不过此刻却不觉寒冷,反倒是那清凉的空气浸润肺腑,令人心旷神怡,大感舒畅。见云天面色怡然,宓妃轻笑着问道:“小弟,你体内的兽性可曾完全祛除?”

    他点点头,释然道:“此行事了,我们可以回澄脐山了。”

    “那老妖……可曾为难你?”

    “哼,他当然想要为难我,不过,却未占到半点便宜!”

    说着话,他伸手自怀中一摸,竟是摸出一块巴掌大的石头。那石头形状特异,泛着黝黑光泽,正是兰芯在和源郡的宗祠中,夺来的硫堇杖的残部之一!

    钟山洞窟中,兰芯沉默良久,细细思索着云天临走前说的那些话,以及过去糜蛟所说种种。见她神色变换不定,糜蛟在一旁忐忑不已。

    “芯儿……你……快将妖丹给我吧,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

    兰芯缓缓转身望着他,目中泛着厉光,冷声道:“阿翁,方才云天所言,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你……你莫听那凡人小子胡说!当年的情形,他一个不相干的外人知道什么!”

    “别忘了,你现在也是凡人!若再敢骗我,休怪我不念往日情分!”兰芯怒喝一声,目光如剑般盯着他,“说!我阿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糜蛟已经毫无修为,见她一脸煞气,颇有些畏惧之意,急忙解释道:“芯儿,你阿娘确是被姬姓族人剖开肚腹而亡!你莫非忘了,思启姥姥的兽身是百变虫,若非亲眼所见,是不可能幻化出过往情景的!”

    “我只见到阿娘濒死之景,可没见到姬姓族人动手之状!你有何证据证明是他们杀了我阿娘?”

    糜蛟犹豫片刻,蹙眉道:“此事已过了近二十年,你叫我如何还能拿出证据?但姬姓之人对苗妖之恨,你可是亲眼所见,难道你觉得他们不会杀你阿娘?”

    “休再与我说些废话!姬姓之人纵然痛恨苗妖,难道过去这些年,每个死去的苗妖都是他们所杀?你若不能拿出确凿证据,休想我再信你!”

    “这……我……你叫我……”

    见他吞吞吐吐,目光闪烁,兰芯心里疑窦更甚。过去她对糜蛟五分敬,五分畏,可现在却是完全不惧这毫无修为的老家伙。

    “告诉我,当年除你之外,可还有别人亲眼目睹我阿娘之死?”

    “目睹当年真相的,除我之外就只剩思启姥姥一人,可她现在……”

    思启姥姥的情况她自然知道,沉思片刻,又冷声问道:“告诉我,你究竟是以何种办法令思启姥姥变化演示?”

    “这个……芯儿,不是我不教你,只是那传音之法须得达到上和修为才能施展,你现在……是学不会的。”说完面露惧色地望着兰芯。

    过去为了驱使小妖,他没少施加狠辣手段,此刻修为尽失,倘若小妖生出报复之心,那他可是全无抵抗之力。

    兰芯目光如炬地盯着他,久久不发一言。经过岐元塔一事,她对糜蛟之言愈发不敢轻信。

    云天不惜与自己同受割肉剔骨之痛,也要阻止自己再去胡乱杀人。反观这位阿翁,自幼就以噬心蛊强迫自己和青漯憎恨凡人。如此对比,谁亲谁疏一目了然。

    她冷笑一声,朝糜蛟望去,只见他目光闪躲,畏畏缩缩,再无往日的凶悍之气。沉默许久,冷哼道:“阿翁,不管你过去对我如何,你毕竟将我抚养长大。今日我将妖丹还给你,便算是还你过往恩情!往后我们各走各路,你休想再对我旁加左右!”说完便将那碧绿的妖丹丢至一旁,冷冷看了他一眼,快步离洞而去。

    糜蛟撑起虚弱无力的身子,急急去将妖丹捡回,满是阴毒地朝洞窟出口望了一眼,心道,“各走各路?我看你能走得了几步!”

    接着又去一旁将硫堇杖捡起,不过杖子入手乍看一眼,不由大惊失色,原本杖上镶嵌着的墨石已然不翼而飞!

    “定是那个混账小子!定是他偷偷将墨石拿走,真是可恶!”

    老妖恨得咬牙切齿,神色阴郁至极,不过良久之后,却又露出一丝森森笑意,“臭小子,就你会偷偷耍花样是么?你以为老夫没了修为就对你毫无威胁?我看你能否活过今夜!”

    ……

    时过夜半,云天和宓妃一路飞行,远远的已能看见龙牙渡口的星星火光。

    望着那规模庞大的常陵舰队,他不禁暗自想象着当年北海妖王作乱之时,他们与岐妖大军在海上激战的场景。想着想着,忍不住又摸了摸怀中的黑色石头,心里一阵冷笑。

    “想利用芯儿来助你释放北海妖王?做你的白日梦去吧!”

    此次未能带着小妖一起归返,虽有遗憾,但经此一事,想必兰芯定不会再轻易受糜蛟摆布,而且她那坚韧不拔的心性着实令人惊讶,“连泯魂钟都镇不住她,这丫头……真是个奇葩……”

    小妖既然笃定心思要查清阿娘被害的真相,云天心知自己是拦不住她的,也只得让她先了却心事了。

    “就是这丫头行事太过冲动,可别再出什么岔子才好……”

    沉默良久,无声一叹。不过随即想到马上就能回澄脐山与玉瑶团聚,他心里又涌起阵阵欣喜之意,脸上的沉闷之色瞬间一扫而空。

    “咱们去渡口暂歇一晚,明日一早就回澄脐山吧!”

    “嗯!”

    再次来到上次度夜的小屋,简陋的小屋里,烛光点亮,驱散了黑暗,平添了暖意。屋里只有一张木床,自是让给了宓妃,云天则准备趴在桌边将就一晚。

    “放着个仙女不管,跑来这万里寒疆找个妖精,小弟呀,你今后可莫再做这等傻事啦。”

    “仙女有仙女的好,妖精有妖精的好,芯儿又未曾得罪过你,你为何总看她不顺眼?”

    “她看我又何曾顺眼了?一见面就跟要吃了我似的。”

    “你们俩莫不是前世的冤家?若真是那样,今后还是躲着走吧。”

    宓妃侧卧在床上,对他翻了翻白眼,“知道你护着她,我不说了,行了吧?”说完就欲转身睡去,可就在这时,却突然瞥见云天的鼻间有一丝鲜血渗出,立时惊得坐了起来!

    “小弟!你……你怎么了?!”